第21章 甕中捉鼈

第21章 甕中捉鼈

次日一早, 趙柯又去了趟卞家。

卞成續自然還是那麽一副死樣子,趙柯卻比上次要冷靜許多,他這次來, 想看看這人還能不能再用, 便委婉地道:“你這個樣子, 我其實也能理解, 若是輸給了別人也就罷了, 偏偏輸給那個白昭華, 還輸得那樣難看……如果你輸給的是個假白昭華, 是不是就會好受些?”

卞成續一愣, 擡起頭來:“世子什麽意思?”

趙柯笑意漸深:“我只是看了你這個樣子突發奇想, 便問問你, 要是讓你選,你是不是寧願輸給一個假的白昭華?哪怕輸得不公, 起碼能證明你還是強過他的。對不對?”

卞成續失笑, 繼續翻閱手裏的兵書,過了片刻才道:“他不會這麽做, 若真是這麽做了,我也無所謂了。”

“……無所謂?”趙柯怔住, 雙拳猛地緊握, 他此時倒寧願對方說一句“世子請回, 我不屑于此人糾纏”, 這句“無所謂”,哪裏是對白昭華的無所謂?分明是要與他分割了!

趙柯噌地站起身,眯眼上下打量着他, 勃然大怒:“卞成續啊卞成續, 你當我是那麽好糊弄的嗎?!”

卞成續道:“世子誤會了, 在下确實已經無所謂了。”

趙柯氣得沖上前,用力拽起他的衣襟,看他一副毫不反抗的樣子,簡直要笑了:“你現在這是什麽樣子?後悔和他決裂了?得了吧,別演了!當初湖邊看他打商販後,确實是我讓你和他比試,可我卻沒讓你把人丢水裏!”

對方雙唇驟然白了,擡頭看他,目光陰翳。

“要我說,你的心可比我狠多了!我讨厭他,那是自小就讨厭!我與他從沒有情義,你卻是他一小玩到大的夥伴!你反目起來,本世子有時候都害怕!現在倒是在我面前裝起好人了?”趙柯呸地一聲,“別叫人惡心了!”

“……”

“狗東西,你認為你現在還能我定寧王府分割嗎?你若真那麽清高,真不想和他糾纏,那當初就不該答應第二場比試!是你有心讓他出醜,是你要對他窮追不舍!是你咎由自取!現在卻作出一副遭人迷惑的樣子做什麽?聽說最近還動不動就把自己泡在冷水裏?哈哈哈哈可真是笑死我了……泡什麽冷水?你不如跳湖死了算了!”說罷就将人往後一掼,狠狠推到了地上,甩袖而去。

出了卞家,趙柯并不搭理對他滿臉堆笑的卞父卞琨明,冷着臉徑直上了馬車。

此時,他也慶幸自己有所保留,否則按照卞成續現在的态度,八成前腳得了他的消息,後腳就去通知白昭華讨巧賣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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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裏,簡直恨不得把卞成續直接殺了。

昨晚那假冒的白昭華回國公府後,他就派人一直盯着,務必要拿到實實在在的證據。

那假少爺回府後就以閉關練功為由不見陳國公夫婦,夜裏果然在院子裏練功,功夫很是不錯。

而黃府那頭,他也派了幾人盯着。

黃七當晚就離開了,府內卻另有一個白昭華在飲酒作樂,一副醉生夢死、得意洋洋的派頭。

完全就是白昭華的本來面目。

趙柯自得知這些消息後,就徹底放下心來。

他現在可以肯定,當初在湖邊比武的,絕對就是那個功夫了得的假少爺。他可不信白昭華真有那樣的本事。

如今,他去國公府拆穿這一切倒是方便,可這麽做,白昭華也不過落個騙子的名頭,無非是受些嘲弄辱罵,名聲更臭罷了,只要他臉皮厚,日子還是照過的……

不行,得慢慢想個周全辦法。

思及此,趙柯回了王府一番思索,又派人再去打聽那畫師黃七的身份。

……

黃府這邊,白昭華過得可謂是十分快樂。

黃七臨走時說過讓他千萬不要客氣,務必玩得盡興。白昭華實在不能拒絕,對方一走,連夜帶着郁長霖翻出了藏在書齋後的好酒。

他将那一壇壇酒全部打開,令人在宅院裏挂滿燈籠,力求燈火通明,好讓那暗地裏監視自己的人将他臉上透明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喝酒嘛,自然要有助興的游戲。

白昭華喝了幾杯就把眼睛蒙上,圈了一個範圍,讓其餘仆從躲好,他逮住一個,被逮住的就要喝一杯酒!

遠處,躲在牆角的暗衛探頭一看,只覺得不堪入目。

院子裏,白昭華喝得臉頰紅撲撲,雙眼蒙着一條雪白的帶子,袖子被撸得老高,露出兩截白胳膊,張牙舞爪地亂揮,全程哈哈笑着在院子裏與一群人你來我往地追趕,嘴裏還不時念着:“快過來!我都摸不到了……”

真是放浪形骸!

他那戴着面具的侍衛倒是讓他抓住了好幾回,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許多酒也不見醉。

夜深了,那纨绔少爺才扯了帶子往地上癱着:“小霖子,給我看看好東西。”

那侍衛說:“沒有。”

“怎麽就沒有了?來,燒個鬼火看看……”

“……”

“唉,脖子癢,給我撓撓。”

那侍衛沉默着給他撓了。

“不是那兒,是這兒!”

那侍衛僵持了一會兒,手伸到他肩頭裏撓了撓。

“你手怎麽這麽熱?拿個癢癢耙來!”

“……”

可真是個能作的,暗衛都不禁為那侍衛叫苦。轉眼又看那少爺指着天上的星辰口出狂言:“那是什麽星?是搖光星?看我一腳把他踢飛!”說着還真翹起腳來,醉醺醺地一晃,下一刻被面具侍衛屈身托住,緊接着将整個人抱起,終于送回了屋中。

……可算睡了。

外面的暗衛都跟着松了口氣。

……

定寧王府。

趙柯派人去查了黃七之後,果然發現這人有許多問題!

比如黃七其實是在白昭華大勝卞成續之後一段時間才出現在長公主府的,平時也不和他人來往,頻繁來往的只有白昭華一人!

很顯然,白昭華是通過黃七弄出了個代替自己的假少爺,這兩人關系必定不一般。

黃七應該會易容術,而白昭華以前确實經常和一些奇人異士打交道,很可能因此認識了他。

當初比試時,想來就是這黃七幫那假少爺進行易容,促成了白昭華大勝卞成續的結果來。

如果從那時開始,這兩人就沆瀣一氣,那賞花宴……

趙柯忽然茅塞頓開。

怪不得今年長公主會邀請白昭華!

只能是那黃七因為畫技得長公主賞識,趁機從中為白昭華美言,才讓白昭華出現在那賞花宴中,朝自己耀武揚威!

而自己竟然那番沖動,着了他的道了。

……這次定要平心靜氣,好好謀劃,一舉令他再不能翻身才是。

趙柯想着,轉眼望向挂在牆上的寶劍……漸漸的,就有了個主意。

翌日清早,定寧王心不在焉地随駕前去太後所在的皇家園林。

每年天一熱,太後便在這裏避暑,皇上重孝,有了清閑就過來探望。

到了地方,又一同陪着太後散步說笑,說到公主們,太後輕輕嘆氣:“和意是你最小的妹妹,一直養在哀家身邊,說是要一直陪着哀家,哀家卻舍不得……”

定寧王知道,太後近些年一直想給和意公主招個好驸馬,要是以往,他自然不會多說什麽,可此時,腦子裏卻全是兒子昨晚信誓旦旦的話。

“父王,明日是個好機會,你一定要在皇上太後面前誇獎白昭華,誇得越真心越好!白昭華自從贏了卞成續後,名聲也好了許多,你再多解釋解釋,把此人說得只應天上有才好!”

“白昭華沒有婚約在身,又是陳國公唯一的嫡子,若太後聽他人品也很好,想到為和意公主招驸馬,必然會好奇他本人如何……”

“可如果白昭華讓人替了自己在皇上和太後面前糊弄,您猜他會是什麽下場?那陳國公一向溺愛他,事事都慣着,若讓皇上覺得此事有陳國公授意,陳國公又當如何?您當年受貶,可和他那折子脫不了關系!”

“您可別怕,就算那小子是個妖精死都拆穿不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他真贏得太後喜歡,而您呢,也落得一個不計較過去,心胸寬廣的美名。”

“父王,萬事俱備,只等着您了!”

水面清風吹來,定寧王猛地回了神,一想兒子那邊證據俱全,此時萬無一失,于是一咬牙,擠着笑就開始誇起白昭華了。

他幾乎把這小子當神仙來講了。

比如陳國公的兒子武藝極高啦,一朝開了竅,竟贏得了卞成續,可真是一劍聞名了。比如那小子過去就是性子太直才得罪許多人,實際上一點兒都不壞,連馬都能疼惜,可見真善美呀。比如那孩子其實也很單純啦,以前那混世魔王的名頭不過是大家打趣而已,哪能真是魔王呢……

定寧王用上了畢生捧殺之本領,硬是把白昭華描繪成了個芝蘭玉樹、隐忍不發、高風亮節、以德報怨、不同流俗、自強不息的一代風流人物。

趙宣衡在一旁聽得心裏忽上忽下的。

一會兒覺得這家夥說得不錯,一會兒又覺得好像不太對吧?

到了最後,他嘴角抽搐地瞥向這位堂兄:你以前不是和陳國公水火不容麽?現在是要幹嘛?你被白家祖宗奪舍了?

不過這麽一番吹捧,果然引起了太後的興趣:“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快帶來哀家看看。”

趙宣衡瞧太後這麽高興,略一思忖,想着那暗衛知道分寸,尤其自己也在,決計不會露出馬腳,那來了倒也沒什麽,便笑着派了太監去國公府,速速把人請來。

……

同一時間的黃府。

驕陽似火,槐夏風清,風景別致的宅院裏,幾只蝴蝶風筝高高飛起。

“你們也放高些!太矮了,不夠看!怎就我一個會放風筝?好吧,你們看好我是怎麽放的!”白昭華拉着風筝線一個沖刺,随即往起蹦跳幾下,揮汗如雨。

上面的風筝果然更高了。

仆從們紛紛鼓掌:“公子好厲害!”

白昭華繼續揮汗如雨:“這麽簡單的事兒,算什麽厲害?再來再來!”

站在屋頂上幫他拉着風筝往上扔的郁長霖:“……”

放完了風筝,白昭華就去後面的水池泡澡了。

這裏的水池極大,建得也好,白昭華泡了一會兒就開始擺動着雙腳游泳了。

游着游着,舒服得眯起了眼睛……這狗皇帝,還怪會享受的。

郁長霖拿着他的新衣裳進來時,就看到水池裏露出兩個擺動的腳丫,他一怔,登時以為這少爺溺水了在撲騰,一急之下便跳了下去,只是還沒靠近,那雙腳就像一對船槳似的,快速地擺遠了。

“……”

“船槳”擺到對面盡頭,水面就露出一個濕淋淋的腦袋:“好涼快!呼!”他抹開臉上的水,忽然看到郁長霖極盡複雜的臉,眸色很暗,唇角繃得厲害,要笑不笑的。

他奇怪道:“你幹什麽?快上去!我要往回游了,再不走小心撞到你!去去去!”

郁長霖不僅沒走,反而問他:“你為什麽這樣游泳?”簡直就要兩腳朝天了。

“幹你什麽事兒?我喜歡!”說完就往前一撲,擺着雙腳游過去,好像真的要去撞他了。

清風拂面,水波粼粼,水下的身影若隐若現,靈活自如,真像是一條準備上天入地的小龍。

即将撞上時,郁長霖後退一步,僵着身子快速上岸,斂着眸子離開了。

只怕再不走,他就會遵從心中所想,把那兩只腳抓住,往上拎起來……

白昭華這下游了個痛快,盡管還沒恢複龍身,可還是過足了神龍擺尾的瘾,等游好了上去,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動靜。

有人闖進來了。

他不急不緩地穿好衣裳,笑呵呵地走出去。

趙柯一得到陳國公府那位假少爺被請去皇家園林的消息後,便知道父親辦成了,二話不說,帶着人馬直奔黃府。敲開門,便以“有人看到魔頭逃至此處”為由,硬闖了進去。

他做了兩手準備,因此也帶了一些雲游修士,萬一白昭華神通廣大到提前開溜了,他不也至于難堪。如果人沒跑,就按照計劃以窩藏魔頭為由,抓去見皇上,屆時真假白昭華面對着面,看誰還能保他!

白昭華穿戴整齊,他預感今天可能會見到一些大人物,因此穿得很低調,只一襲素白衣袍,發冠用了最近挺流行的公子冠——普通的銀質發冠,前後鑲着有彈力的銅絲,銅絲盡頭點綴些珍珠,人一走,珍珠就輕輕彈跳,據說彈的幅度最小的,就是最有公子風度的人。

白昭華每走一步,眼睛便往上斜一下,只覺得那珍珠彈來彈去,簡直就像頭頂長了幾個觸角,很是讓他生氣,這會兒想換,也來不及了。因此一看趙柯,就沒好氣道:“你要做什麽?”

趙柯看他神色不慌不忙,心知這小子還不知道自己的替身已經去面見皇上太後了,忍着笑,道:“不久前,有人看到魔頭躲進了這裏,可我剛剛派人搜遍了,并沒有魔頭的蹤跡。”

“這樣啊,”白昭華瞥郁長霖一眼,“那世子就請回吧。”

“我可沒說完呢!”趙柯道,“那魔頭不見了,可白公子卻多了一個,你說,該怎麽處置呢?”

“诶?這是什麽意思?”

“我來之前,就看到陳國公府內的白公子被宮裏人請去了!你不是那魔頭所化,又能是誰?!”

白昭華一臉吃驚:“什麽?”

趙柯不再多說:“來人!把這魔頭押下,帶去面見聖上,聽候發落!”

說完,卻見幾個靠近白昭華的侍衛全被他身邊那個戴面具的馬奴踢開,當即瞪着其餘侍衛道:“還愣着幹什麽!都上去,必須把他給我拿下了!”

白昭華頓時指着他道:“你無緣無故抓我,還污蔑我是魔頭,縱然你是世子,也不能在天子腳下無視律法!”說着往前一步,“我跟你走便是,不準碰我,我今日若是掉一根頭發,我爹絕不會饒了你們!”

聽他提起陳國公,其餘侍衛也不敢亂動。

趙柯冷笑,不與他逞口舌之快。

律法?等會兒就教你知道什麽是律法!

至于你爹,犯下這樣的欺君之罪,到時候還得被你牽連,真是死到臨頭都不知!

與此同時,皇家園林這邊。

“白昭華”和皇上對視一眼,彼此心裏都有數了。

那假少爺暗衛看皇上在,也不那麽緊張了,老老實實回答了太後幾個問題,又在定寧王的話語牽引下,不得不去遠處舞劍一番。

他武功紮實,自然沒有破綻,太後看完很滿意:“真是意氣飛揚啊。”

趙宣衡怕這麽繼續下去會露出破綻,找了個由頭就讓那暗衛回去,繼續陪着太後賞花。

不過因為那暗衛順利騙過衆人,心裏又一陣輕快,若真讓白昭華過來,想必那孩子一不留神就露出了對自己的崇拜,讓母後誤解了可就不好了。

如此高興了沒一會兒,卻見外面的一個太監突然跑了過來,跪下來便道:“啓禀皇上,外面來了兩個白公子!”

趙宣衡的笑容凝固了。

……

皇家園林大門外。

趙柯一趕來,就看到被人送出來的假少爺,而對方一看他他來了,本想向他作個輯就走,結果發現了他後頭的白昭華,當即傻眼:“這……”

趙柯簡直要笑了。

他早已準備好了水囊,上前抓住那假少爺,潑了水就去抹他臉,這一抹,果然抹下了好些東西來,那張臉也變得陌生起來……

他立馬一副震驚的樣子:“你、你好大的膽子!”

暗衛也不反抗,低頭嘆氣。

皇上,屬下真的盡力了。

“你們可都看到了,人贓并獲!”趙柯似乎被氣得厲害,回頭看着白昭華高喊道,“你之前為了名聲,讓這人替你贏了卞小将軍是不是?”

白昭華揪着頭上的“觸角”拽了拽:“哪有這事兒,世子你別胡說。”

“事到臨頭你還狡辯?”趙柯恨道,“且不說你用這等招數辱沒了卞成續,現今怎能為了當驸馬,連皇上太後都敢欺騙?陳國公竟教出來你這樣一個兒子?真是無視天子,無視律法!”

“原來魔頭是幌子啊。”白昭華不管發冠了,仰頭道,“世子你也真是的,早說嘛,我又不是不會來。”他又走向那暗衛,發冠上珍珠一彈一彈的,“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不是讓你好好在我家裏待着麽?”

對方努力忽視他頭上的珍珠,低頭道:“是皇上讓屬下過去,屬下……屬下不敢不從……”

趙柯一聽,更加得意道:“看!這不是已經承認了?你們膽敢欺君,罪該萬死!還有那包庇你替你做下惡事的黃七,也逃脫不得!”

這時,一聲尖細嘹亮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趙柯忙住了口,随着一衆人等跪下行禮。

他知道皇上最恨別人欺騙自己,在這方面的心眼是極小的,一怒之下,說不定會直接斬殺了白昭華。

他極力壓下了唇邊笑意,直到半晌後,皇上的鞋子停在他跟前。

“你要治罪黃七?”對方笑了,笑裏帶着森森冷意,“朕就是黃七,你要怎麽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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