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真心

第54章 真心

郁長霖下了決心的第二天, 就動身回了天心宗。回去之前,他把白昭華的屋子從裏到外都重新收拾了一遍,又留下幾個親信“時刻保護”心上人, 這才踏上了未知的治眼之旅。

白昭華覺得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 出路當然是越多越好, 因此在京城這些日子, 和劉季風等人鬥雞走馬時, 一直打探着關于治眼的高手和秘方, 有了消息第一時間安排對方來見, 然後又掃興而歸。

唉, 治眼之難, 難于上青天!

白昭華一臉憂愁地回到家, 很快又從天心宗弟子手裏接過天心宗那邊的來信,打開信, 看着裏面肉麻的情書, 紅着臉放下,也坐在書桌上開始認真回信。

他們如今不在一處, 可白昭華幾乎每日都能收到郁長霖那些寫着想他的書信,每每都看得害羞, 倒床就睡, 第二日又興致勃勃地握拳赴宴。

幾日後, 白宏晟和賀蘭姝發現了不對勁。

“天天興高采烈地出去玩, 回來又一臉心事,晚上用飯時又時不時笑……”白宏晟在屋內來回踱步,當即摸着胡須道, “這樣子, 不會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絕對是心裏有人了!”賀蘭姝也毫不猶豫起身, “趁他現在練劍,快去打探打探!”

夫妻倆說走就走,也不帶仆人,急匆匆趕到沉香院。

白昭華放練完劍,擦着汗要進屋,就見爹娘火急火燎地跑來,不解道:“爹?娘?你們怎麽來了?”

白宏晟讓院子裏的仆從退下,神神秘秘湊上前道:“你小子快告訴我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白昭華一驚,汗流不止,想不到他爹娘聰明至此!必然也和那些丫頭小厮一樣,看出了他和郁長霖的關系……秘密被發現,卻也只緊張了一瞬,既然早晚要坦白,那也沒必要再瞞着,整天藏着真是憋死他了!

“是!”白昭華說,“我确實有成親的打算。”

他爹娘對視一眼,便震驚地看向他,好你個小子,之前拼死拼活不願成家,現在一來就來個大的?

不過總歸是喜事,又笑着問:“是誰家的?你快告訴爹娘,我們也好登門提親。”

Advertisement

“不用提親,他沒爹娘……”忽然搖頭,“不對,有個爹,被我弄沒了。”

……什麽?!

白宏晟和賀蘭姝魂兒都快吓沒了。

把人家爹都弄沒了?這還能相親相愛?

怪不得不讓提親呢,這下肯定要來強的了……唉,可怎麽辦?

夫妻倆正為良心焦灼着,就聽兒子歪着頭說:“話說回來,成親的話,是在天心宗辦還是京城辦?我覺得還是京城吧,這邊朋友多。”

“……”

死一般的寂靜。

“你們怎麽了?”白昭華這才看向他們。

“天心宗?”白宏晟說得無比艱難,“你、你不會說的是那個……那個郁長霖吧?”

白昭華攤手:“除了他還能是誰?”

蒼、天、啊!

夫妻倆同時眼前一黑,好在暈厥之前被白昭華及時扶住:“哎呦怎麽了?孩兒現在準備成家了,這不是好事嗎?”

“好你個頭!”白宏晟直起身哭道,“你怎麽跟個男人……男人也就算了,還是個瞎子,還、還是個魔頭!這不是要氣死我們!”

“爹,怎麽能這麽說呢?”白昭華急得跺腳,“孩兒本來還想一輩子不成家呢!照你說,你寧願孩兒一輩子一個人,都不願孩兒和個男人成家麽?”

“那是普通男人嗎?他瞎了……”

“什麽瞎了?那是失明!爹你說的真難聽!再說了,他又不會一輩子失明,頂多幾十年就好了。”

幾十年?

白宏晟指着他雙手直抖:“頂多幾十年?你這小嘴可真會說啊!也別等幾十年了,你現在把爹氣死算了!”

“爹!”白昭華苦口婆心地拍他肩膀,“你們現在不理解,是因為不知道你兒子是個什麽東西!”

“你、你是個什麽東西,我能不知道?”看兒子一副鐵了心的樣子,拍着大腿哭道,“你糊塗啊!”

賀蘭姝也傷心地擦眼淚,兩人哭聲不小,外面仆從聽到事關家事,又不敢插手,急忙去找宋以鳴。

宋以鳴一趕到,就聽到義父哭嚎自己兒子要和天心宗魔頭成親,臉色大變,驚駭地看向跺腳嘆氣的白昭華。

宋以鳴收回了前世功力,自然記得心魔一事,他雖然沒能目睹白昭華和郁長霖之間的種種,可也深知自白昭華離京後,都是和那郁長霖同行度過……沉默了會兒,便讓自己平靜下來,進屋倒了茶安慰兩位長輩:“義父義母,你們別急,還是聽漓兒慢慢說吧。”

白宏晟哽咽道:“說什麽說?難道還要我聽那魔頭是怎麽拐走我兒子的嗎?我不要聽!”

賀蘭姝抽泣道:“漓兒啊,你要真喜歡男人,不如在京城挑一個?天心宗爹娘又左右不了,怎麽保護你呢?”

白昭華看他們實在是傷心又擔心,只好攤牌了:“罷了,現在就讓爹娘知道孩兒是個什麽東西吧!”

宋以鳴一聽,還來不及反應,就見白宏晟夫婦前的白昭華已然化身一條一銀白的小龍!

那小龍趁着兩人呆愣間,眨巴着眼睛,用龍角拱着他們哼哼道:“你們瞧,孩兒能活很久!幾十年真的很短,你們就別傷心了。”

“……”

白宏晟和賀蘭姝雙眼一翻,直接吓暈了過去。

……

他們這一覺睡得格外昏沉,只覺得做了一場荒唐的噩夢,兒子和天心宗的魔頭搞在一起就算了,怎麽還變成龍了?

一定是夢!

正這麽想着,意識逐漸轉醒,然而身下晃晃蕩蕩的,很不安穩。

白宏晟和賀蘭姝同時睜開眼睛,看到彼此後,先安心了下,接着一擡頭,又“啊啊啊”地尖叫起來。

原來他們根本沒睡在床上!而是在一片銀白、布滿龍鱗的龍背上!這龍怕他們掉下去,還用尾巴摁着他們的背部。

尖叫到一半,就聽兒子委屈的聲音從身下傳來:“爹,娘,原來你們這麽嫌棄我……”說着,嗚嗚地哭起來。

一聽兒子哭,夫妻倆心頭的驚駭立刻被本能的慌張代替:“漓兒!是漓兒!漓兒你在哪兒?你、你不會真是龍吧?”

身下的白龍繼續哭,眼睛噴的水都撒到他們身上了:“我就是龍,轉世成了你們的兒子,去年京城邪祟橫行,我意外發現了自己能變成龍……怕吓到你們,才一直沒說,你們果然怕我……”又嗚嗚直哭。

夫妻倆的心都要被他哭化了,急忙抱着龍身哄道:“別哭了,爹娘不怕!別說你是龍,你就算是妖怪,爹娘也不怕!”

“真的?”

“真的!爹娘還真騙你不成?你突然變成龍,總要給爹娘一點兒接受的時間吧?”

說完,就見前面兩條水柱驟然沒了,淚收得比變戲法還快!身下的白龍往前沖着哈哈笑道:“爹,娘,孩兒這就帶你們好好玩玩!你們就在孩兒背上慢慢接受吧!”

“……”

兩人還沒回應,龍身就已經沖破一片濃霧,再眨眼,竟是鋪滿月光的海面!

驚濤駭浪打來,龍身往上飛躍,帶他們直入雲霄,星辰觸手可得……

他們身下的龍迅猛無比,背着他們遨游四海,縱橫天地之間。

從起初的懵逼驚恐,變為震驚驚豔,然後為所看到的宏大世界深深感動……夫妻倆很快就看得目不轉睛,那些複雜情緒早已被山河之美甩開,再聽兒子那驕橫的笑聲,頃刻被傳染,心中充盈着說不出的浩然快意。

他們感動不已,在白昭華喊爹娘時,也忘了回應。

白昭華卻以為他們還在害怕,解釋道:“爹,娘,你們別怕,龍又不吃人!”

“……娘怎麽會害怕?”賀蘭姝笑道,“娘不害怕!你這樣才好,娘再也不擔心別人欺負你了。”

白宏晟點點頭:“想不到啊……我兒子居然會是一條龍。”

夜已深,白龍回頭看向他們,乖巧極了。

夫妻倆心有靈犀,一起探身去撫摸他的腦袋。

龍正繼續往前游動,一陣黑霧不知不覺間降臨。

白昭華起先一愣,随即高興地飛下林間,就見深林裏走出兩排天心宗弟子,個個手執利器,面目兇惡。

白宏晟吓了一跳,剛要提醒兒子快跑,便聽其中一個人上前施禮:“宗主感應貴客前來,令我等在此請兩位長輩上轎!”

人群後面,還真一頂貴氣的轎子。

白宏晟謹慎道:“這是去哪兒?”

那人畢恭畢敬:“白少爺的洞府在修羅山,兩位長輩若不急着回京城,自然去那裏。”

白宏晟斟酌着看向賀蘭姝,賀蘭姝低聲道:“他都要和我兒成親了,還能害人不成?放心吧。”

他們在衆人攙扶下上了轎,剛坐下,敏銳地察覺一陣強風略過,急忙探出腦袋看去。

一團煞氣濃重的黑霧不知何時出現在前方,還不待他們發問,徑直過去一卷,便背起空中的白龍往前飛去,越過轎子時,那黑霧似乎還在朝他們颔首:“伯父伯母,你們好。”

白宏晟語噎,又忙道:“你眼睛……能認路嗎?”

那黑霧信誓旦旦道:“自然認得!我在前面帶路,請伯父伯母放心。”說着,還将背上的小白龍颠了颠,逗得小白龍哈哈亂笑。

白宏晟和賀蘭姝:“……”

有天心宗宗主在前面開路,轎子沒多久便停在一座高大巍峨的洞府前。

白宏晟和賀蘭姝牽着手走下來,周圍鬼氣森森,唯有那闊氣的洞府看着最安全,自帶一股驅邪的正氣!

洞府大門前,郁長霖已經化作人形,雙臂抱着打盹的小白龍,在門前迎接他們進去。

白宏晟瞧他雙目空洞,沒有半分焦距,伸手就想把他懷裏的小白龍抱回來,哪知郁長霖抱得死緊,就是不松手。

他以為郁長霖是看不到自己才不撒手,忍不住問:“你這眼睛……還有救嗎?”

男人唇線緊繃,以為岳父在嫌棄自己:“有救,我會好的!”

白宏晟正要說“那你先進去,趕緊把兒子給我抱”,話剛到喉嚨,郁長霖懷裏的白昭華唰地睜開眼睛,他聽到了剛剛那些話,問郁長霖:“真有救了?”

郁長霖笑道:“這段時間我找到了昔日魔域裏的妖魔遺骨,從中發現了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他還沒說下去,白宏晟趕忙道:“把我兒子給我吧,雖然變小了,但看着也挺沉的,我來試試有多重。”

白昭華:“……”

未來岳父都這麽說了,郁長霖沒法出口拒絕,可雙手又不舍得放。

白宏晟只好來硬的,沖過去拔河一樣,使勁兒從郁長霖手裏把小白龍拔出來,連忙抱住了!

白宏晟畢竟是個凡人,抱龍抱得很艱難,忍不住瞅着兒子道:“當龍的時候,還真圓潤啊……”

白昭華連忙化人,站起來道:“龍就是這樣的!爹,你一大把年紀了,把我當孫子抱呢?”

白宏晟尴尬擦汗,賀蘭姝道:“抱不動就別亂抱,把兒子摔了怎麽辦?”

白昭華:“……”

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連忙帶着爹娘進去:“這就是我的洞府,快進來看看!”

白宏晟和賀蘭姝跟着一路東張西望,兩人在凡間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可到了這兒,卻看得眼睛發直,不時感嘆:“這兒可真好看,仙宮也不過如此了……哎呦,到處都金光閃閃的,不管什麽時候都喜歡金銀珠寶,不愧是我兒子!”

“爹,娘,你們以後想來,我和郁長霖随時帶你們來!”

“好,好……”

白昭華興高采烈地帶着爹娘逛來逛去,餘光看到爹娘激情澎湃地讨論時,腳步一緩,不由得想起以前做的美夢——帶爹娘看自己的洞府。

現在……全實現了!

心情愈加高漲,他回頭看着郁長霖,伸手就拉住了他。

對方一頓,急忙與他十指緊扣。

爹娘此時走到一個巨大的石柱前,石塊上面刻着四個字——鑒音大帝。

從未聽過的名號,白宏晟問:“這是什麽?”

“那是我曾經的封號,我已經不在天上了,就拿來當擺件好了,”白昭華不甚在意,又順其自然地指着郁長霖介紹,“這是我的道侶!”

郁長霖猛地一滞,感應那邊白宏晟夫婦的氣息并不震驚,瞬間明白了——白昭華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他爹娘了。

大腦幾乎陷入空白,興奮和恐慌都在急劇攀升,他二話不說就朝他們俯身作揖:“我……我心中只有漓兒,是我離不開他,求伯父伯母成全!”

“……”

白宏晟一生什麽沒見過,但還是第一次見這麽求親的,求的還是他那寶貝兒子,盡管早有準備,可也難免震驚。

賀蘭姝嘆氣:“漓兒大了,依我們過去的想法,這種事自然看他的意願,可做父母的,也怕他受欺負,你是天心宗的宗主,唉……”

郁長霖道:“此事好說,我這就把天心宗交給他!”

賀蘭姝一愣,白昭華卻道:“我才不要!普通的修仙門派都很難管,天心宗那群人更難管!我才不想管那些!”

“無妨,你當宗主,我來處理就是。”

“那豈不是毫無實權?啊!你這是要架空我!”

“……那就遣散了天心宗!”

“哼!遣散了再召回又有什麽難的?”

“……”好厲害的嘴,要不是白宏晟夫婦在,他真想使勁兒親親。

賀蘭姝這時回過神來,搖頭道:“罷了,我看誰也欺負不了他,你們既然兩相情願,我們還能阻止不成?”也阻止不了啊。

白宏晟也點點頭,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

如今比起兒子是條龍這件事帶來的震撼,兒子和個男人在一起,簡直不值一提了。

求親成功了……

似乎不敢相信,郁長霖半晌沒能回神。

白宏晟和賀蘭姝看他丢了魂一樣,搖搖頭,轉身繼續逛洞府了,走了兩步,就聽身後高聲道:“多謝伯父伯母!我以星河為聘,至死不渝!”

白宏晟最怕這種場面,冷哼一聲,牽着妻子走得更快了。

白昭華看他說完那句話就全身顫抖,幾乎有些失常了,連忙過去:“怎麽了?哪兒不舒服麽?”說着,還沒看到那張臉擡起,就被一股恐怖的力氣突襲般抱住。

郁長霖拼命将他往懷裏揉:“我要跟你成親,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白昭華瞥着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故意難為情地哼道:“爹娘還在呢,不要非禮我……”

“……”

真想把這張嘴親腫了!

國公府那邊還有宋以鳴看着,白宏晟和賀蘭姝也不急着回去,這晚就留在這兒過夜,白昭華将他們安置在洞府,他則和郁長霖住另一個屋。

睡覺時,白昭華還記得郁長霖所說的辦法,問道:“你說找到的方法到底是什麽?”

郁長霖摸着他的臉好一會兒才道:“先出竅,然後去虛無之境重修神魔大道,重修的過程,有可能逼出殘魂的反噬之力。”

白昭華皺眉:“虛無之境?那什麽地方?是不是很危險?”

郁長霖搖頭:“我曾經去過一次,不會很危險。”

白昭華頓時好奇了:“你去過?什麽時候?”

郁長霖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前世,那時候為了化形,我出竅前去虛無之境從魂魄開始化形。”也是因此,才給了南焱聖君攻擊魔域的可乘之機。

白昭華:“……”上輩子你對化形還真是執着啊。

“那要多久啊?”

郁長霖抱着他:“快則七日,慢則一個月。”

白昭華想了想,眉頭擰得很深:“但也只是可能治好……你出竅那麽久,怎麽會不危險?”

“不危險。”郁長霖伸手臨摹他的臉,忽地湊過去親他,“你都不知道我多想見你,我想瘋了!我要看着你和我成親!”

他還要說話,就被郁長霖抱着狂親不止,和之前的親昵截然不同,狹裹着一觸即燃熱烈情愫。

白昭華很快就被吻得什麽都不知道了,咕哝“好吧”“好吧”……直到聲音被完全吞沒。

……

和爹娘回到京城後,白昭華只混了兩天就覺得無聊極了,他留下一封信,悄悄化龍,去海裏游了一天,就飛往天心宗。

郁長霖果真閉關了。

天心宗的弟子帶他去了地宮。

他看着郁長霖沉睡的身軀,又看看石床上那些自己的衣物,嘴角一抽。

郁長霖的手下也沒想到會看到這麽個場面,忙替宗主解釋:“我們宗主只是節儉,絕無那什麽之心!”

“……”

白昭華讓他們退下,待地宮陷入沉寂,慢慢在石床邊坐下。

他知道郁長霖在身體周圍步下一層結界,坐的位置離他有一段距離,他垂頭喪氣地自言自語:“唉,我就說我們是苦命鴛鴦吧,你讓我好好玩,可你現在這樣……我就玩得不開心。”

語氣沉重起來:“真的不危險麽?”

忽然傷心:“你最好心裏有數,別讓好好的龍變寡夫龍了。”

耷拉着腦袋嘀咕半晌,不知不覺又擡頭看去,挨着他道:“你瞧瞧,你臉都白了。”

話落,瞪着自己越過結界的手吃驚不已。

郁長霖的結界居然還特意給他留了個通道……

白昭華又氣又好笑,嘴巴說了半天也累了,疲憊地趴在郁長霖旁邊睡覺。

他向來能睡,沒一會兒就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睡得實在太香了,還做起夢來。

夢裏下了很大的雨,身為龍的他在狂風暴雨裏使勁兒游動,正游得興起,忽然就聽到天帝的聲音:“孩子。”

白昭華一震,用力仰頭,還真看到了天帝虛幻的身影,一時間急得大叫:“爹!”

“……都說了,我不是你爹。”

白昭華迷茫地四處亂瞅:“爹,這是哪裏?好熟悉……”

“這是上古沼澤,你自然熟悉了。”

他呆住:“上古沼澤不是早就消失了嗎?”那裏沒有生靈,在他和天帝離開後,沒多久就消失了。

天帝笑道:“我也消失了,你不也聽到了我的聲音。”

白昭華便道:“那你到底死沒死呢?”

天帝險些沒站穩:“瞧你這張嘴……虛無是萬物之源,我化作虛無,即是化作萬物,你只要想起我,我就在你身旁。至于死沒死,由你說了。”

“由我說?”白昭華慢慢笑了,“真的嗎?那你帶我到上古沼澤幹嘛?”揶揄地看他一眼,“天天在沼澤裏打滾麽?你可真邋遢!”

“你啊你……”天帝忍笑,“你自這裏出世,那你的生身父母自然也在這裏消失,你的龍蛋當初被保護得那般好,你父母又怎會不留給你一些東西呢?孩子,自己去找找吧。”

白昭華一聽,立馬下去鉚足了勁兒翻找,不一會兒就沼澤裏挖出了兩顆龍珠。

天帝道:“這是聖龍死後的舍利,這也是當初郁長霖真正想給你的東西,他如今來了這裏,把我驚醒,我再讓你拿回去,便是天意。”

“他來這兒了?”白昭華連忙扭頭亂看,“在哪兒?他說的虛無之境不會就是這兒吧!”

天帝無聲地往前一指,白昭華順着他的指引,很快看到遠方一個烏漆嘛黑的東西坐在石頭上修煉!心裏一樂,跑過去喊:“郁長霖!”

對方毫無反應。

天帝道:“他還在重修神魔大道,心如止水,感應不到外物。”

白昭華圍着那烏漆嘛黑的怪物走了一圈,抱着龍珠仰頭問:“你說郁長霖真正想給我的東西是這個,什麽意思啊?”

語畢,白昭華就發覺自己離開地面,竟和天帝并肩而行!

天帝一語不發,帶他穿過虛無之境與時間旋渦,來到了當年白昭華親自鎮壓魔域之主後的一段時間裏。

白昭華滿腹狐疑,很快,他的表情就變了。

他看到那團烏漆嘛黑的怪物被囚禁在修羅山底,看着對方偷聽看守自己的神兵的談話。

神兵說:“過幾日尊上生辰,據說不少神君為他準備了好寶貝!可惜咱們不能親眼看到……”

還沒說完,底下的烏漆嘛黑就陰恻恻地問:“他喜歡什麽?”

神兵吓了一跳,吼道:“尊上是神龍,豈是你這魔君能談論的?哼!不就是想打聽尊上日後報複麽?你想得美!”

那烏漆嘛黑聲音更大了:“他喜歡什麽?”

“你這魔頭怎麽聽不懂人話呢?”

“算了,別理他!”另一個神兵直接掐訣步下一個隔絕聲音結界。

到了翌日,神兵全然不知山底的烏漆嘛黑弄出了個一模一樣的魔君代替自己,然後輕而易舉地離開山底,去魔域問關于龍的事。

一個小妖拍馬屁道:“魔君有所不知,天下現今只剩一條神龍,那龍肯定寂寞!您就算不報仇,他也能寂寞死了!”

聞言,那魔君立馬去打聽龍的墳墓,竟要去掘墳。

還沒到墳山,就被魔域奇形怪狀的手下攔住:“君上不可!龍怎會埋在地下呢?這些都是人間名字裏帶着龍的人……不是真的龍!”

見魔君焦躁得都扭曲了,一個手下急忙說:“君上去九重天确實太難了,若真想找龍報仇,不如拿他同類出手?比如聖龍的舍利,或者八部天龍的舍利,那裏面也有龍衆,雖然早已神隕……”

“在哪兒?!”

“聖龍舍利不知,八部天龍的舍利據說正被一座司命廟供奉着。”

白昭華呆呆地站在上方,看着那烏漆嘛黑先去找聖龍舍利,找了很久,掘地三尺都找不到,果斷去搶八部天龍的舍利!

當時司命正好下界,看到魔君在自己廟裏為非作歹,氣得立馬出手,結果被對方打得鼻青臉腫……

那烏漆嘛黑偷走了八部天龍舍利,又聽手下說舍利需要供奉才能維持靈氣,手忙腳亂地在京城建了個廟,可取名時犯了難。

手下繼續拍馬屁:“君上喜歡什麽就取什麽名字吧。”

烏漆嘛黑:“白龍……水靈……白水觀……”

手下臉色各異,總覺得哪裏不對,言不由衷地笑道:“好名字好名字!”

魔君自此開始了等待。

他等着神龍下來再次鎮壓自己時,将那舍利獻給神龍當生辰禮。

衆魔卻以為這是魔君絞盡腦汁布下的陷阱,只為誘那神龍下來,趁機報仇,一雪前恥。

沒人知道,也沒人相信,這會是一個魔頭的真心。

魔君等不來神龍,開始焦躁,開始不安,他要釋放魔氣、要為非作歹、要毀天滅地逼着神龍下來,可看着水中倒映着的烏漆嘛黑,忽然僵住了。

他一下想起神龍的那句“醜東西”。

魔君開始看魔域下面的咒文,學習衆魔向來不屑的化形之術。

于是,白昭華看到他出竅,魂魄去了已經化作虛無之境的上古沼澤,慢慢掙脫那團烏漆嘛黑……直至化形。

……他化形醒來時,魔域已經被南焱聖君滅了。

他好似不是很在意,繼續等着神龍下來。

結果等了又等,從起初盼着神龍下凡鎮壓自己,到神龍從上面飛過也行,再到神龍千裏傳音罵他一句也好……日複一日,他沒等到神龍,只等到天庭動蕩,天帝神隕。

魔域的消失讓他也逐漸虛弱起來,他仍賴在修羅山等待神龍下來。

那日,天邊傳來仙音,他等了太久,急不可耐沖了出去,可來的不是神龍,而是一只路過的鴸鳥。

他抓住鴸鳥,對準對方的金丹問:“龍呢?”

鴸鳥自然認得他,怕他拿了自己金丹,忙道:“尊上即将轉世修仙,自有一番大作為!勸你盡早回頭是岸,不可放肆!”

幾日後,魔君傾盡修為化作最初的形态,投入輪回,前往修真界。

不料一身魔氣根本進不了仙山,只好轉世為靠着魔域崛起的天心宗某個宗主的兒子。

後面的那些,白昭華完全看不下去了。

天帝也不想讓他看,帶他轉身道:“他轉世後的父親郁撼岳将他當做了練功的試驗品,在他還是胎兒的時候,就對他使用新創的法訣……弄得記憶都沒了,最後只模糊記得有個東西還在白水觀。”

白昭華眼眶通紅,他使勁兒揉眼睛,擡頭的時候,已經從過去回到了上古沼澤。

天帝看着他不說話。

白昭華眼睛脹脹的,吸了吸鼻子,突然氣道:“你不是最不喜歡幹涉人間事麽?現在幹嘛要幫我?”

對方微頓,忽然移開視線別扭道:“這不是人間事,是我兒子的事,天天看你哭,馬上要哭得水漫修羅山了,我能不管麽?”

白昭華本來只是悶悶地掉眼淚,聽他這麽一說,哭得全身發抖:“我才不是你兒子!你都不認!”

天帝立馬要給他擦眼淚,手卻只能從他臉上穿過去,他苦笑道:“你叫我那麽久的爹,我怎麽可能不把你當兒子?”

白昭華哭得眼睛發紅,張嘴要說話,眼睛猝然被蒙住了。

更準确來說,是被黑黑的東西擦拭着。

他感覺到一團飛撲過來的烏漆嘛黑把自己抱住,裹得緊緊的,他忙叫:“郁長霖!”

眼前的烏漆嘛黑抱住他,只是擦眼淚。

白昭華從黑縫隙裏看向天帝。

天帝道:“你父母的龍珠擁有上古神力,你找出龍珠,也就幫他加快了重修神魔大道的時間,不過一時半會內意識不全。但他既然能跟着你,你就帶他回去吧。”

白昭華望着他:“你呢?”

“我在這裏,也在你那裏。”那聲音如春風和煦,無限包容,白昭華還要說什麽,便感覺一雙溫熱的手推着自己,“好孩子,回去吧。”

懵懵懂懂轉過身,白昭華不由自主地低頭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過濃重的黑夜,走過沼澤,風很大,烏漆嘛黑的怪物悄然變出了身體,用力牽着他的手,沉默不語。

白昭華忽然很想哭,眼睛酸得厲害,他忍住了,他要帶着郁長霖盡快出去。

他抱着龍珠緊緊挨着郁長霖,走了幾步又惦記着龍珠沒介紹,忙哽聲道:“這是誕下我的爹娘……他們會保佑咱們的。”又破涕而笑,“我爹娘好多啊。”

這裏太冷了,第一陣寒風襲來時,身側的黑影急忙俯身替他抵擋,又走了幾步,驀地把他抱了起來,親了親額頭。

白昭華訝然看去,黑影發生了恐怖的變化!

他還以為是自己把郁長霖壓變形了,連忙要下來。

那個扭曲的黑影竭力籠罩着他,執拗道:

“小白龍,不準跑……我讓你打,你讓我抱抱。”

寒風靜止,天好像一下就亮了。

曾經念念不忘,從初見時就想宣之于口的真心,越過無盡的年歲,在此時見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