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Chapter 25
Chapter 25
25.1
不久之後,當李芳岩與池小映确定了關系,兩個人針對李芳岩曾經的困境,也重新地仔細讨論過。
“許醫生的悲劇,”池小映說,“本質應該是醫患關系緊張造成的吧。”
李芳岩輕輕地“嗯”了一聲。池小映有些惆悵地嘆了口氣:“醫生和患者之間本來應該是互相信任的關系,怎麽有些人,會鬧到這種劍拔弩張的地步呢?”
這個問題,午夜夢回的時候,李芳岩已經思考過很多遍。
“最大的問題症結,”麻醉醫生低聲地說,“我覺得,應該是醫患雙方的信息不對等吧。”
兩個人挨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裏正好放映到偶像戀愛電視劇裏,女主角身患絕症,男主角向醫生詢問病況的場景。
李芳岩放下電視遙控器,向着屏幕點點手指。
“有些患者和家屬沒有系統地接受過醫療方面的教育,”她說,“當醫生提出一個醫療方案,他們很難判斷,這個醫療方案,是否是當下情況的最優解。”
電視裏,男主角握住醫生的手,痛哭流涕:“醫生,你告訴我啊,要怎樣才能救我妻子。”
池小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明白了,”她說,“站在家屬的角度,假如他們得到一個不如預期的醫療結果,他們無法完全确定,究竟是醫生真的已經盡力了,還是庸醫誤人,其實原本有着更好的治療方法。”
“是啊,”芳岩嘆了口氣,“尤其近兩年,互聯網普及,正确的錯誤的信息漫天飛,加深了一些患者對醫生的不信任。你都不知道,我聽過多少次患者家屬對我說,‘我上網搜過了,網上不是這麽說的’。”
池小映“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Advertisement
“不過,”她說,“我覺得也不止這種信息不對等吧。”
李芳岩揚揚眉毛,池小映指了指電視裏的場景:
男人憔悴地枯坐在醫院的走廊裏,背後是亮起的“手術中”的指示燈。背景音樂緊張中帶有一絲凄涼。
“親人生病,”池小映說,“對于絕大多數家屬來說,都是一件情緒消耗特別大,特別令人心力交瘁的事。”
舞蹈演員說着,像是想起了什麽,輕輕地嘆了口氣。
“就像我家人,”她說,“當時他們也很難接受我截肢這個事。我弟弟罵那個海北市的醫院罵了很久,說是他們清創不及時,害了我。”
池小映這麽說,李芳岩下意識地說道:“也不是,你那個情況,當時本來就很兇險,有很多不确定性。”
“是,是,”池小映笑起來,“我知道。我就是想說,很多人其實理智上也知道,醫生已經盡力了,但就是需要一個情緒發洩口,一個可以責怪的人。”
李芳岩“唔”了一聲,若有所思。她摸摸下巴:“我倒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過。”
池小映笑:“因為你不是會将責任推卸給其他人的人。而有的人絕望之下,總想要另外找到一個為壞事負責任的人,去懲罰他,以宣洩減輕自己的痛苦。”
“确實是,”芳岩苦笑了一聲,“不就是那些醫鬧說的,‘都是你這醫生沒用,沒把我的家人治好。’”
“就很難啊。”池小映說,“生老病死,很多時候,人力無可奈何。當不幸發生,病人與家屬産生負面情緒是肯定的。人的負面情緒都需要發洩的出口,有的時候,醫生就成了這個出氣筒。”
舞蹈演員說着,微微搖頭,“但生老病死這樣的事情,是自然規律,并不是任何人的責任。醫生更不是神,不可能完全免除所有的疾病痛苦,或者阻止死亡。”
聽見池小映這樣說,李芳岩笑了一下,握了握小映的手。
“謝謝你。”她說。
“不過,”池小映看她一眼,“話又說回來,有的時候,有些醫生的态度也确實不太好。”
“哦,”李芳岩怔了一下,想起自己曾經也有過不耐煩的時候,摸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有的時候太累了,确實沒能做到一直笑臉迎人。”
池小映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臂。
“我當然不是指責你,”她說,“就是覺得,這問題很難解決。就像你,給我的感覺就是永遠在工作,永遠不停歇,能不累嗎?累成那樣還要服務态度好,菩薩也難做到。”
芳岩回握住她的手,長長地嘆了口氣。
“也可能因為華平三院是大醫院吧,”醫生說,“許多人下意識地認為大醫院的專家更專業,更值得信任,所以一些簡單的小病小痛,也來大醫院問診。”
池小映怔了一下,想了想:“還真是。我們嘉田縣本地的小診所,平時人确實沒那麽多。”
“是啊,”芳岩點頭,“醫生數量和人口數量的比例失調;一些醫生得不到喘息的機會,又要進行高效的診斷與救治,态度上就很難做到,呃,”她摸摸鼻子,“令人如沐春風?”
池小映笑起來:“什麽如沐春風,你別總是板着一張臉就已經很好了。”
李芳岩讪讪地摸摸臉:“我平時總是板着臉嗎?”
“工作的時候會的。”
“很兇嗎?”
“哦,超兇的。”
池小映說完,自己忍不住笑起來。
兩個人笑倒在沙發上,電視劇的配樂突然音調拔高,變得緊張。
池小映轉頭看過去,屏幕裏,男主角沖上前去,對着醫生嘶吼:“不可能,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
而醫生則說出那句經典的臺詞: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李芳岩和池小映一齊“唉”地嘆了口氣。
“這人就要打醫生了。”池小映說。
果然,男主角開始絕望地向手術房裏沖過去,醫護人員将他攔下,幾個人開始推推搡搡,扭打在一起。
李芳岩看着這一幕,嘆了口氣:“為了顯示夫妻情深,厮打醫生已經是這種偶像劇的标配了。”
而池小映對這一種肥皂劇并不感興趣。她思考一下,掰掰手指,為兩個人先前的對話作出總結:
“這麽說來,可能造成醫患關系緊張的原因,有好幾個:
“第一,是醫生和患者之間信息不對等,患者可能不信任醫生的能力;
“第二,是家屬面對生老病死,無可避免地産生緊張惶恐的負面情緒,可能會對醫生發洩情緒;
“第三,是醫生因為過勞導致的狀态疲憊,态度不好,病人與家屬本就處于焦慮與對醫生的不信任中,醫患關系因此更加緊張。”
池小映說完,李芳岩作勢鼓了鼓掌:“哇,我們小映總結得真好,邏輯條理真清晰。”
“煩人,”池小映斜她一眼,把她的手拍掉,“我們兩個臭皮匠,三腳貓,在這裏紙上談兵,指點江山,還自賣自誇起來了。再說了,”
她嘆了口氣,“就算總結得好,又有什麽用呢。問題背後的原因分析得再精辟,也沒有好的解決辦法。”
“總要一點點來。”李芳岩拍拍她的手背,溫聲說,“遇到問題,先問‘是什麽’,‘為什麽’,再問‘怎麽做’,這個思路,總是對的。”
這麽說着,醫生像是想起來了什麽,手指比劃了一下,“最近也有醫生開始提議了,建立公開透明的病歷與治療方案的監控與存檔數據庫,如果有問題,随時可以追責,同時也可以保障醫生的權益。”
池小映想了想,點點頭:“這個不錯啊。”
李芳岩搖搖頭:“想到方法容易,做起來不容易。比如建立大數據庫,隐私問題就随之而來。具體實施還是有很多困難要克服。”
池小映點點頭,李芳岩握住她的手:“這些事也不是一兩個人可以決定的。我們能夠做到的,就是盡量做好自己,約束好自己。”
“是,”池小映回握她的手,“每一個群體,患者,家屬,醫護人員,裏面總有好的人,也有壞的人。我相信,好的有良心的醫生還是占大多數。”
李芳岩點頭笑笑:“當然,願意彼此體諒溝通的患者與家屬也占大多數。希望我們自己能夠時刻提醒自己,做好自己,不要以偏概全,對‘醫生’或者‘患者’的群體産生偏見。”
“你還說呢,”池小映笑起來,“之前陷入那種偏見與情緒裏的,不就是你自己嗎?李醫生。”
“這不是幸好有你嘛,”李芳岩也笑,“多虧我們小池老師拯救我于深淵。”
池小映斜她一眼,用手肘頂了她一下:“貧嘴。”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眼下的池小映和李芳岩還陷在一種微妙的關系裏。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李芳岩站在夜色裏,低聲地說:
“不要喜歡我,我不是你想象中那麽好的人。”
而池小映沒有反駁。
她只是注視着李芳岩,沒有說話,也沒有笑。
車前燈的白光照過來,晃一晃,打在兩個人身上。
專車到了。
池小映終于開口。
“李醫生。”她說。
李芳岩輕輕地“嗯”了一聲。
“來看一場我的排練吧。”池小映說。
李芳岩一怔,池小映擡起頭來,凝視她。
“來看一場我的新舞劇的排練,”她說,“如果那之後,你還是沒能改變心意,我保證,再也不會前來糾纏你。李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