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這是時念找這只小楔妖的第三十二天。

一個月前，這只小妖連闖時齋三層護齋陣法，妄圖闖進齋內。

怪她動手太早，這只驚弓鳥跑得飛快。

這次剛好，送上門來。

從她第一次擊打屏障，身為齋長的時念就收到了徒弟的消息。不去阻攔，是要看看它究竟想幹什麽。

直到小楔妖站在第四層陣法前，時念才帶着徒弟緩步站上齋內塔頂，俯瞰一身紫血的小楔妖。

它看起來很疲憊，但依舊堅持，抵擋第四層陣法的攻擊。

可惜時齋陣法一層比一層厲害，前三層已耗盡它大部分靈力，此刻越發力不從心。

小徒弟連音目睹一切，抱着臂不屑撇嘴：“師父，別費陣，讓我來吧。”

說完，作勢就要往下翻。

時念攔住她：“先去給我查，它為什麽要硬闖時齋。”

齋主發話，連音沒辦法，只拿出一個小鈴铛，輕輕搖了兩下。

鈴铛聲不大，卻瞬間傳遍整個時齋。楔妖面前的陣法原本只是抵禦，鈴聲響起後，突然迸發出強大的力量，把它震出幾米外。

小楔妖吐出一口血，自知無法再進一步，捂着胸口逃了。

時念：“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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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音單手撐着欄杆，從百米躍下，隐去呼吸，穩穩落地。

這任務十分簡單，以小徒弟的實力，應該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時念等了三日，最後等來的，卻是連音的一道求助符。

只能她親自出馬了。

上次在時齋見到這只小楔妖，它渾身是傷，比今日差不了多少。時念不想傷它，偏偏它狡猾得很，知道時念想要活口，每次落了下風，立刻把刀往自己脖子上架。

幾個回合下來，把時念身上染得都是楔族深紫色的血。時念嫌棄地皺皺眉，手掌打開，一把彎刀顯現，刀尖還滴滴答答落着血。

“你膽敢動我一下，吾主必讓你身藏焰谷！”小楔妖歪頭咳出一口血，憤恨看着逼近的人，巨大的恐懼讓它本能往後縮，“你！你不要以為，你掌控了時間，就……就可以為所欲為！”

“怎麽偷的時間。”時念蹲在小妖面前，眸子裏閃過一絲魅惑的紅色，這次再問，聲音溫柔不少，“告訴我，你們是怎麽做到的？嗯？”

小楔妖被控制，眼球變成相同的紅，傀儡一般，說話都沒有半分情緒：“不是我們，是他告訴我們，只要找到那個大鐘，我們就能擁有和萬古神等同的壽命……最重要的是，還能回溯從前……改變以前的事情……”

她耐着性子，繼續問：“他？是誰？”

“是——”

“噗”地一聲，小楔妖心口被一支箭貫穿，整只妖如沙慢慢消散，地上只留下一塊像水晶的透明碎片。

時念手裏的刀感知到身邊有人就飛了出去，不過那人速度實在太快，沒追上。

但刀追上了。

刀尖沾的血，已經變成了鮮紅色。

剛剛那個，竟然是人類嗎？

她擡手，把那塊碎片握在手心，皺了皺眉。

能在她眼底下滅口的人，這世間不多。

追蹤另一只楔妖的連音姍姍來遲，她看着地上一攤紫色的血，從手中拿出跟時念那塊同樣的透明箭羽碎片。

被同一個人類滅了口，有趣。

師徒兩人對視一眼，連音從時念眼中看出了殺意。

時念的雙手、胳膊、臉頰上都沾上深紫色血跡。她想着今日任務簡單，穿了最愛的那件暗紋白襯衫，此刻已經不成樣子了。

妖族的血大部分并不難聞，比如楔妖，它們的血液是泥土的味道。

時念深吸一口氣，将怒火壓下去。

連音從時念手中接過碎片裝好，吶吶道：“師父，這就要回去了嗎？”

時念滿心滿眼都是要回去換衣服：“妖都死了。”

連音小跑着跟上師父，邊說道：“我查到……”

時念停下，等待小徒弟說完。

“這個楔妖還有個雙胞胎妹妹，我猜測，剛剛死在師父眼前的這個，并不是當時闖入時齋的那只妖。”

時念在原地站了足足十秒，才回到剛才的地方。

連音：“師父，我們現在去幹什麽？”

時念微笑：“取點它的血。”

-

人界與妖界交界處，桑陵，安界局。

“頭兒呢？”

朝希一揚下巴：“陽臺。”

“嚴隊，原局給咱們下了任務，走了！”

陽臺門一拉開，付哲看見坐在陽臺椅子上的男人。

他整個人窩進藤制椅子裏，懶懶散散坐着，翹着二郎腿，胳膊肘搭在椅子扶手上，指尖夾着只燃着的煙。看見付哲推門進來，撩起一雙沒什麽溫度的眼，睨他一下，慢條斯理地把煙往嘴裏塞。

付哲上前拽他：“嚴隊，出任務了！走啊走啊！”

嚴冽擡手躲開，嗤笑了聲：“我出任務？”

“對啊，大家都等着你呢！”

“你們是忘了，我被原局勒令一個月不得随隊嗎？”嚴冽把煙放進嘴裏，報複性狠狠吸一口，“不去。”

被隊長拒絕，付哲機械轉頭，看着身後的朝希給他使眼色，壓低聲音說：“沒人會告密的，你就跟我們去吧。”

嚴冽把抽完的煙摁進煙灰缸裏，拿出手機開了鬥地主：“不去。”

付哲：“這次真不一樣，原局說了，是個很厲害滑頭的楔妖，我跟朝希姐恐怕收不了。”

嚴冽給對面甩了一對六，而後從袖子裏抽出張符紙，雙指夾着遞給付哲：“你們先去。”

付哲眼尖地認出這是嚴隊私有的求助符紙。瞧瞧，大隊長嘛，愛下屬如家屬，還是擔心他們收拾不了這次的妖怪。

付哲見好就收，把符紙小心翼翼折進口袋：“好咧！”

-

以血追蹤，最快最靈。

懸空的靈力穿過叢林，慢悠悠在一個不知名的山洞前打轉。

洞口被雜亂的植物遮住，連音拿着劍兩三下砍出一條路。不過洞口實在太矮，要彎腰才能進入。

連音指着洞口：“師……”

下一秒，整個人騰空飛起，被大力往後拉，遠離洞口。

等連音緩過神來，人已經站在時念身後，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洞口已被炸開一個大口子，別說一個人，就是成群結隊的十幾人都能并排進入。

她師父就面無表情地站在她前面，保護罩擋住所有碎石和灰塵。

連音：“……師、師父，這樣、不、不會驚動它麽？”

面前的灰塵以極快的速度降落，空氣也變得幹淨，時念往前走，面前的石塊自動向兩邊分開，腳下都是平坦路：“它在布陣。”

布陣傷精力又耗靈力，沒做完前怎麽能走的了。

歷任齋長要學的東西都很多，不止是時齋的傳統術法，還要閱讀書閣裏涉及各方面的書籍，甚至之後，還要在幻京世界裏，接受各種幻境和陣法的洗禮。因而這個世界裏所有的術法，時念都見過。

例如此刻，這只楔妖在擺一個療愈陣。

周邊所有活物的靈氣都在往洞裏聚集，是裏面的陣法作祟。

看起來，它傷的不輕，竟要用這種引人注目的方法讓傷口加速恢複。

這小楔妖并非是靈力高深，屬于時念迅速可以制服的妖族。至于剛剛那只，若不是為了問話，它也不會有命能跟時念放狠話。

洞穴內是黑漆漆的一條通道，尋妖訣四散開，化身成無數螢火蟲，把路照亮。

很快就走到開闊處，中間坐着個渾身是血的楔妖，周圍的靈氣化成淺綠色，由各處向它彙聚。

它睜開眼睛，看得出還很虛弱，唇色都蒼白：“時齋齋主，久仰。”

時念坐在它對面的石塊上：“你先療傷。”

它閉上眼：“多謝。”

時念問：“你叫什麽？”

楔妖睜開眼：“南芷。”

“好，南芷。”時念語調平緩，“我們聊聊？”

南芷傷的太重，說話都喘不上氣，只閉着眼睛調息：“您想問什麽？”

時念笑着看她。

陣法令南芷恢複速度加快，她緩了緩，對時念說：“一個月前，我丈夫過世，你大概不知，他為人良善，一生沒做過什麽壞事，最後竟死于疾病。”

“這太不公平！有人欺淩弱小卻能有萬貫家財，我丈夫老實本分，卻沒他們命長！”

“有人找到我，告訴我時齋的鎮齋之寶可以回溯時間，把時間倒回任意的時間點。”

連音忍不住開口：“所以你就私闖時齋！”

“是，他告訴我，只有這樣，可以複活他。”

南芷深吸一口氣，覺得胸口還是有些痛疼，“他給了我一顆藥，保他千年不被疾病襲擾，晚年也可安度。”

連音輕嗤：“千年？妖族壽命至多五百年，千年需得飛升成仙，想得倒美。”

時念接着問：“給你藥的人，是誰？”

南芷搖頭，答道：“我不知，他來找我時，每次都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看身形是男人，說話卻是女聲。”

時念拇指摩挲食指和中指指腹的血跡，默默沉思。

并非她多疑，從半年前開始，一直有不同的力量攻擊時齋，好在齋內陣法衆多，才沒有得逞。現在有楔妖告訴她，有人指示她去偷盜鎮齋之寶，要說兩件事沒一點關聯，時念不信。

她還想問些什麽，身後腳步和說話聲漸漸逼近，連音已經起身，手中匕首變成長劍，盯着洞門。

時念擡手給南芷上了道禁制。

來人只兩人，聽說話和呼吸聲，應該一男一女，不是人族，應是介于人族和妖族中、因各種原因有了靈力的人類。

是伏靈師。

-“洞門被炸成那樣，能是普通楔妖做的？”

-“我也覺得，楔妖大都是植物或動物，一般來說，不會有這麽大的殺傷力。”

-“那只是我們沒遇上，萬一這次就是個厲害呢？”

-“這羅盤轉的太快了，肯定是個超厲害人物，啊啊啊我好想嚴隊。”

……

很快，兩人走到眼前。

最前面那個圓圓臉蛋的，話也最多，太過嘈雜，時念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

連音舉起手中長劍，抱拳道：“冒昧了，來者何人？”

兩人皆是一愣，付哲最先開口：

“你不是楔妖。”

連音并未接他的話：“此處沒有你們要找的東西，我家主人正在處理私事，二位請回吧。”

付哲已經看到坐在正中央背對他們的時念和南芷，手上暗暗運行術法，臉上卻還是笑：“不着急，讓我們搜再看看。”

連音已察覺到他的動作，怒斥：“你放肆！”

話音剛落，付哲手中術法已朝時念打過去。

坐在石頭上的人動都未動，身後可重傷人的訣陣逼近，卻在她身後一米處被吞噬。以往一公裏內掀起狂風的陣法，此刻并未得到一刻施展。

付哲不信邪，捏訣，再次打出。

連音眉頭一皺，長劍淩利：“你竟敢動我師父！”

同夥上前攔住連音，給付哲争取時間。他努力掐着複雜且殺傷力巨大的手訣，再次朝她打過去。

但都和剛才一樣，還沒觸碰到她，就消失得一幹二淨！

付哲難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立刻掏出求助符。

符紙飛出，付哲再次運行全身靈力，想要再試一次。

還就不信了，他可是全隊捏訣最好的人！

訣掐到一半，椅子上的人慢慢站起來，随後轉身，清冷的一雙眼掃過正在打鬥的兩人，最後落在付哲身上。

看見她的臉，付哲愣住，掐訣的手勢也停了。

她實在美得不像人類，亭亭玉立，長發随意散着直直到腰。烏發膚白，五官标致，身後療愈陣照亮洞穴，露天洞穴的光傾斜而下，照在她身上，如同神祇下凡。

時念指尖帶着淺綠色的光，只是擡手做了個“停”的動作。一時間，除去還在療傷的南芷和連音外，所有人動作全部靜止。

兩人渾身僵硬，滿眼震驚。

連音低着頭走到她面前，委屈道：“太久沒打架了，我……”

時念：“回去自己進幻京吧。”

于是付哲看着剛剛還兇如鬼煞，拎着把劍把他們摁在地上狠狠摩擦的人，此刻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乖巧點頭。

連音把劍收進劍鞘，又變成一個小小的匕首：“對了師父，他們是什麽人？”

“碰巧擁有靈力的人類罷了。”時念不屑笑笑，“伏靈師，不足挂齒。”

“是嗎——？”

時念擡眸，看向踏入洞穴的人。

他逆着光，從外面一步步走近，腳步踩的很穩。眉眼間滿是不羁，像是被時念剛才的話激怒，正上下打量着她，勾着笑：“二十幾歲，不學好，學的都是什麽奇怪術法？”

他看看被困住的人兩位下屬，又看向正在療傷的南芷，頭小幅度地歪了歪：“它是我們要找的楔妖，小妹妹，煩請讓道。”

-二十幾歲。

-小妹妹。

連音退到一邊。

這下，時念完全暴露在嚴冽的視線裏，渾身沾着的血，也被他看進眼裏。

嚴冽表情一凝：“你也是楔妖？”

時念答非所問：“這只妖，我先找到的。”

嚴冽殺氣乍現：“那就試試看，你能不能從我手裏帶走它。”

嚴冽先一步出手，淩厲強勢逼近時念面門。時念往後退，在嚴冽覺得必勝時，擡手握住他打過來的手。

僅僅是個小動作，嚴冽只覺得運行的術法止步于手中，一絲一毫都沒辦法發出。意識到這次的敵人與以往不同，他抽回手，立刻發動新一輪攻擊！

身為千古神，時念學習的術法不少，上至萬年，下至現代，就沒有她沒研究過的術法。面對一幫人類，她也并未放在眼裏。

神和人的差距太大。

如同現在，她好脾氣地沒用上古術法跟他打，而是使用了跟他一樣的現代術法，殺傷力一般，勝在速度快。

按照正常非人族，能跟她打上幾個回合就算是很厲害的人物，放眼這麽多年，掰着手指都數的過來。如此看來，人類也在進步。

已經十幾個回合，他額上已經滲出汗珠，卻依舊堅持。

時念眼中閃過玩味的笑意。

不錯，有膽識，有毅力，有勇氣。

嚴冽咬牙，繼續。

淺綠和白色的術法陣撞在一起，迸發出強大的氣流。一時間，所有禁制被打破，她後退一步，顧不上身後嚴冽，一道封印朝着南芷打過去。

南芷此時已經療好傷，見一道封印符過來，立刻瞬移躲開，朝時念雙手抱拳：“今日的情分，南芷記下了，日後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齋主可任意差遣。”

時念來不及說話，南芷提起全身靈力，朝時念重重一擊！

沖擊實在太大，時念身形未動，徒手接下這道攻擊，又瞬移把所有人帶到洞外。

落地剎那，洞穴在幾人眼前轟然塌陷。

這番打鬥，耗去時念不少靈力，她深呼吸一口氣，準備和連音回時齋調息，手腕上突然一道冰涼襲來，她低頭去看，是銀白色的手铐。

下一秒，這人把證件照舉到她面前，神情淡漠：“伏靈師9326，二十八隊隊長嚴冽，現在，你被逮捕了。”

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