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手腕上冰冷的觸感仍在,這是他們人類常用的一種金屬元素,叫做鐵。

鐵做的東西,堅硬又無情,古代的時候有刀劍,現在變成了铐。

時念的刀法劍法深得師父真傳,小時候一把長劍早用的出神入化,長大後卻偏愛彎刀。這手铐,是真沒怎麽見過。

她久居齋內,不愛出門,為神又懶散,跑腿的事交由小徒弟連音去做即可,不必再費事兒。

這還是第一次,她親手碰人類的手铐,也是第一次,被、人、铐。

時念少有能露出名為震驚的表情,她生的好看,皺着眉也不顯得兇,只眼裏疑惑。加之神族看不出年齡,此時懵懂又微微側頭的樣子,輕易讓人覺得是漂亮小妹妹被楔妖蠱惑。

嚴冽也微微愣了下。

他在局裏負責的是緝拿和追蹤,親手逮捕過無數楔妖。楔妖,特征就是眼睛和血液。他們的血液是深紫色。若是長時間不眨眼睛,會從最初的人類圓形瞳孔,變成十字狀,詭異又恐怖。

收到付哲的求助符,嚴冽人已在洞口外。

雖然被禁止出外勤,但他始終不放心這兩個人的身手。遇到稍微厲害一點的,抓不到事小,受了傷那才是大事。

進洞前,他萬萬沒想到是這個場景。

眼前少女天真爛漫,烏黑長發發尾沾了楔族血液,有幾撮已經髒兮兮黏成一團。不僅如此,露出的皮膚上,都沾着星星點點的深紫色。楔妖血液有腐蝕性,她衣裙上沾的也是血,卻絲毫沒見破損、皮膚也未被灼傷,顯然是楔妖同類。

可她與常人瞳孔無異,眼神又清澈。嚴冽微微皺起眉,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判斷。

若說她是楔族,看她此刻狀态的确不像。可若她不是楔族,血液又要怎麽解釋?

手铐铐上來的一剎那,身邊的連音已沖到他面前,眼圈都紅了:“你這該死的無恥之徒!你竟敢對我師父不敬!!你拿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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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冽下意識往後瞬移幾米,躲開她的直面沖撞。一旁的付哲作勢要上去攔。

“連音。”

時念語氣輕飄飄,連音手中的劍卻轉了個彎,安靜回鞘。她也退至時念身側,想把時念手裏手铐剪斷,就見自家師父朝她搖頭。連音無奈,只能挪步到時念身後,警惕地盯着面前這幫不懷好意的人。

連她師父都不認識!安界局招的都是什麽沒長眼睛的衣冠禽獸!!!

嚴冽右胸上別着個名牌,時念道,“伏靈師9326,嚴冽?”

嚴冽擡起一雙眼,冷冰冰地回望她。

無聲的眼神較量後,時念率先笑了,問嚴冽:“你現在要帶我去安界局?”

——楔族善于進攻,是妖族中最強勢的一族。她聲音輕輕柔柔,實在不像楔族。

嚴冽心中疑惑,表面客客氣氣,捏着訣又給時念下了道[言聽計從]的禁制:“是,煩請配合。”

時念點頭,默不作聲破了他這術法:“行,前面帶路。”

禁制落下,就算是修習至頂峰的伏靈師也必受牽制。

而她甚至動也沒動一下。

嚴冽現在可以肯定,剛才打鬥時她并未盡全力。要真動起手來,嚴冽沒勝算能夠贏她。

付哲是個自來熟,他在前方帶路,時念在後面跟着。她被擒後,後背依舊挺得筆直,步子不疾不徐,跟付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溫柔又極富有耐心,完全沒有一個嫌疑人該有的慌張。

加之她實在漂亮得不似人類和普通妖族,又無形給她加了分。

嚴冽還是沒忍住,從兜裏拿了支煙。

跟上次一樣,點燃沒抽,只是夾在指尖。

付哲說:“妹妹,有什麽吃的想喝的盡管跟哥說,哥給你買啊。”

時念想了想,點頭:“謝謝。”

付哲一張嘴叭叭叭停不下來,嚴冽聽着心煩,剛準備讓他閉嘴。就聽她問:“現在的安界局局長是誰?”

“老原,”付哲答得倒快,“原長興。”

“原局長厲害着呢,早年一戰成名當上局長,人脈也巨廣,還認識神族的人……”

“付哲。”嚴冽一把揪着他衣領,拎起來把他提到一邊,“少說兩句話能死是麽?”

隊長發話,付哲雙手捂住嘴,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嚴冽走在剛才付哲的位置,問時念:“怎麽?認識?”

看見是他,時念臉色冷了幾分,手腕剛動了動,冰冷鐐铐就順着手腕縮緊,很不舒服。

她自然對他沒什麽好脾氣,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關你何事?”

嚴冽嚴冽,人如其名,冷冰冰的,一點都沒有人情味!

哦,他是伏靈師。

介于人類與妖族,極少數擁有靈力的人類孩子。

如此看來,他并非是正兒八經的人類,人情味這詞放在他身上,委實不太合适。

一行人步行了将近一百米,連音看着自家師父的臉色越來越差,問付哲:“還要多久能到?”

付哲笑起來:“快了快了,再走四百米就有我們安界局的傳送點。”

四百米。

還有四百米。

時念今天第三次深呼吸:“你們居然沒有瞬移或是傳送陣法嗎?”

付哲哈哈笑:“長距離的瞬移啊!這麽高級的術法不是我們能習得的,我主攻防禦,朝希能調節天氣變化……”

時念看向身邊始終同她保持一臂距離的嚴冽:“你呢?”

“我們老大當然是——”

付哲被嚴冽一睨,慌忙閉嘴。

嚴冽一雙眼沒什麽情緒,薄唇輕啓,漫不經心地把時念剛才的話還回去:“關你何事。”

不是問句,是陳述句。

這人!怎麽這麽記仇!

小肚雞腸,沒一點人類紳士的自覺!

時念本來被抓就是裝裝樣子,手腕要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不說,還要被這個人嗆。她堂堂時齋齋主,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她向來讨厭步行,因而齋內各處都布置了傳送陣替代行走。如今倒好,讓她陪一幫小孩子走半公裏,哪有這種道理?!

見時念突然停下,嚴冽疑惑,手心悄悄開始凝氣,生怕時念有想逃跑的想法:“怎麽了?”

不等時念說話,連音雙手捏訣,把衆人拉至身邊。下一秒,幾人只覺得腳下一陣強光亮起,閉眼再睜眼時,人已站在馬路上。

熟悉的街景,熟悉的烤肉攤,熟悉的安界局大門……

付哲吓得往後一跳,躲到朝希身後,指着連音:“你你你你——!”

連音哼了一聲,不屑道:“傳送都不會,現在安界局的門檻這麽低了嗎?”

朝希小聲道:“你小心說話,別被她一刀劈了。”

付哲轉而撲到嚴冽身邊,後者看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回靜靜盯着安界局牌匾的人身上:“走吧?”

時念這次大幅度動了動鐵铐,故意讓手铐铐的更緊,腳踩上第一階,就聽見有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喲,這不是嚴大隊長嗎?”

這人穿着安界局統一的銀色制服,小眼睛塌鼻梁,笑起來露出稀稀拉拉又小牙齒,抱胸把嚴冽打量了一圈:“您這是,辦事兒去啦?但我怎麽聽說,你被原局禁足在辦公室了呢?”

嚴冽懶得跟他廢話,側身給時念指出條路,示意她從旁邊走過去。

白倫往邊上邁了一步,擋住兩人去處:“嚴隊,我要是沒記錯,你上次出任務在現場喝酒,被原局罰了一個月不得随隊?不解釋一下?”

嚴冽扯着時念的袖子,把她往身後一拉,嚴嚴實實擋住:“我跟你解釋什麽?”

白倫:“話不能這麽說,大家都是同事,維護一下局內規矩,不應該嗎?”

嚴冽不打算跟他計較,只護着時念,想從他身邊進去。

偏偏白倫不依不饒,左右挪動擋着嚴冽的路。付哲看不下去,袖子一撸沖到嚴冽前面:“稀牙倫你給我閉嘴!”

白倫最不能聽別人說他這點,臉色一變:“你再說一遍?!”

付哲又喊:“稀!牙!倫!”

白倫抽出手中鞭子,後退兩步,直直往付哲臉上甩!

嚴冽雙手往後一推,生生把時念一行人往後推了數米,自己則上前,徒手接下白倫的鞭子。

白倫眼裏閃着興奮的光:“早都想跟你打一場!反正今天已經違反規定,不在乎多違反幾條!”

嚴冽緊緊捏着他鞭子那頭,讓他動也不能動:“誰要跟你打,自己受罰去吧。”

白倫歪嘴一笑:“這可由不得……啊——!”

他只覺得渾身脫力,膝蓋一軟,當即跪在嚴冽面前。

嚴冽:“?”

付哲看熱鬧不嫌事大:“稀牙倫!嘿!孫砸哎!!你也有今天!!”

白倫拼了命想站起來,卻覺得後背仿佛有座山壓着,叫他連腰都直不起,只能彎着腰低着頭,手臂的骨頭撐直,拳頭觸地,堪堪支撐起身體。

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覆跪在安界局門口。

他狠狠咬着牙:“嚴冽!你……你這……這是什麽……妖術!”

嚴冽手中還握着他那根鞭子,他也不知,這是誰做的。

不知何時,時念已經站在自己身邊,雙手還戴着他親手扣上的鐵铐,手腕都被磨紅,靜靜地看跪在地上的白倫。

她說話與剛才不同,聲線沉下來,莫名讓人聽得敬畏:“提醒你一句,別毀了你太爺爺用命換來的子孫編制。”

連音在旁邊搭話:“便宜你了,我師父對人間事向來不多言,你可是頭一個。”

白倫撐着地,努力擡眼看她,卻連脖子都擡不動:“你!你又是什麽人?”

時念嗤笑:“關你何事。”

她眼神略過嚴冽攥鞭子攥出的手心血痕,“前面帶路。”

嚴冽擡手要把白倫扶起來,他剛彎下腰,白倫卻像是被無形的手拖着往後,躲開他的手。

地上都被拖出兩道痕跡。

連音說:“我師父說過,做錯事的人就該受懲罰。”

嚴冽皺了下眉,看着一路被拖着的白倫,心裏五味雜陳。

“這妹妹來頭不小啊,她那個徒弟又會耍刀又會傳送,她得多厲害啊……”付哲小聲說,“而且,她好像對局裏很熟悉,不用你帶路不也找到原局長那兒了?”

嚴冽太陽穴一跳,突然覺得帶回來的不是個楔族,而是個麻煩:“走吧。”

秉承對抓捕人的尊重,時念站在原長興辦公室門口等他們。連音站在白倫面前,單手造了個陣,懸空于白倫腦袋上,又在時念耳邊說了幾句話,時念嗯了一聲,懶懶看向嚴冽。

嚴冽坐在離她三米的椅子上,正在看手心的傷。

鞭子看起來平平無奇,甩出去時鞭身會冒出倒刺,将人勾住,以便捕獲。

他那傷,絕不止表面看上去的淤紅。

見人來齊,嚴冽主動過去敲了門,裏面說了聲“進”,嚴冽才推了門,讓時念先進。

原長興還在看案子的卷宗,知道來人是嚴冽,頭也沒擡:“我不是讓你好好閉門思過嗎!你又擅自行動!”

擡眼,最先看見縮在地上氣息奄奄的白倫,頓時怒氣沖上來:“這是怎麽了?!”

“是我。”

“是我。”

異口同聲。

時念愣了愣,對面的嚴冽認真認錯:“白倫在門口挑釁我,我沒忍住出的手。”

原長興只呆呆看向時念。

付哲急得要在後面揪手絹:“完了完了完了,妹妹這次難逃一劫,原局長脾氣最大了……”

嚴冽還想将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其實這次的事情,我——”

“念念?”

在場的人皆是一驚。

嗯?????

時念笑笑,往後退了一步,雙手交疊,由心口又放至額頭,一身髒兮兮的衣裳給原長興行了個複雜的禮,喊道:“原叔。”

原長興笑的臉上皺紋都起來了,指尖貼緊褲縫,站的筆直,給時念鞠了一躬:“我怎麽受的得住你的禮?”

“您自然受得。”

原長興語氣和善,笑意越來越深,想到什麽,又嘆口氣:“我沒料到,你還能來安界局。”

時念笑容一僵,雙手下意識握拳,也觸發了鐵铐的最後禁制,開始往骨肉裏縮。

普通人戴上鐵铐,熬不過三道,這已是第十道,時念依舊平靜,手腕被勒出血也未說一聲疼。

神對疼痛的耐受度,比人要高多了。

深紅的血滴在地毯上,在淺色的地毯上留下淡淡的一朵血花,原長興立刻伸手斬斷鐵铐,壓着在爆發邊的聲兒:“這是誰幹的?!”

一片寂靜中,嚴冽站出來。

“又是你!!!”

嚴冽:“……”

這次的懲罰一定不會輕,大概又會被丢到幻京,至少一個月才出的來。

嚴冽默默嘆氣,雙手背在身後,安靜受訓。

時念突然說:“不能怪他,我剛跟一個楔族打完架,身上都是楔族的味道,他判斷失誤,很正常。”

嚴冽:“?”

破天荒,她竟然會給自己說情?

“楔族?她看起來很像楔族嗎?”原長興的手指都要點到嚴冽鼻子上,後者還是那副吊兒郎當毫不在意的模樣,“動動腦子、睜大眼睛看看行不行?這很難嗎?”

付哲出來打圓場:“局長消消氣,您再吓着念念妹妹……”

原長興冷笑:“妹妹?”

付哲嘻嘻哈哈說好話:“她可不就是妹妹嗎,看着比我還小呢。”

原長興對這群下屬實在沒話說:“別亂喊!你太奶奶站在她跟前喊一句太奶奶都不為過!”

付哲傻了。

在他們争辯時,時念早早捏訣換了身幹淨衣服,一旁的連音不知從哪裏變出了茶壺和杯子,功夫茶底板懸浮在空中,翠綠的茶水倒在每個杯子裏,又讓時念拿起,小口小口慢慢抿。

做神,就是有這種好處,捏個訣,通身都幹淨了。

等原長興訓完下屬,時念手裏的茶也剛好喝完,她聽原長興介紹:“時齋第二十八任齋主,時念。”

底下一片寂靜。

付哲氣音問:“她是神族?”

原長興:“廢話。”

“還有,”原長興咳了一聲,“她也是安界局的度戶使。”

付哲:“什麽東西?”

嚴冽解釋:“給你發工資的。”

付哲盯着時念,咽了口口水:“……爸爸。”

時念笑了笑:“有趣。”

她把杯子放下,看了眼白倫,把剛剛在門口發生的事幾句話概括完,說道:“原叔,這人你處理吧。”

原長興按鈴,找人把白倫擡了下去。

“這件事,是白倫先出的手,跟嚴隊長無關。蓄意傷害同事,單這一點就能讓他連降三級。”

原長興坐在時念對面,接過她遞來的茶,懷念什麽似的,突然說:“記仇這點,跟你師父一模一樣。”

“我賞罰分明,”時念示意連音把剩下的幾杯分給在場的其他人,緩而慢地問:“我記得,局裏有規定,出任務期間禁煙酒?”

原長興:“當然,煙酒最誤事!”

“他,”時念下巴朝嚴冽揚了下,“抓我的時候點了支煙。”

嚴冽剛端起茶杯,聞完立刻辯解:“我沒抽。”

時念微微笑,露出以肉眼速度慢慢痊愈的傷痕手腕:“哦?誰允許你随身帶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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