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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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時齋的求助符,在時念預料之內。
畢竟她才是整件事情真正的“始作俑者”,連微醺的衡越聽她平靜說出“敲碎”二字,都驚得從椅子上彈起來:“時念!你瘋了?!”
這可是凝鐘,這可是多少任時齋齋主拼了命都要保護的東西!
南芷才不管這麽多,時念話音剛落,她就擡手凝氣,對準頭頂的巨大鐘表,狠狠一擊。
衡越瞬移到凝鐘前,接下南芷這道攻擊,擡頭時眼底一片清明,惡狠狠地咬牙:“我看誰敢!”
時念也不攔她,說道:“博士現在就在凝鐘前,如果有問題,他會修複。”
衡越瞪她:“你這麽信他?!”
時念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我不信。”
“不信你還——!”
衡越反應過來,她收回捏訣的手,下了幾個臺階走到時念面前,“你是想……”
礙于外人在,時念不能說太多,只轉身看南芷。南芷朝她點了下頭,再次向凝鐘發起攻擊。
暗紫色的氣瞬間把凝鐘包裹,南芷閉上眼睛,念着衆人聽不懂的楔族咒語,睜開雙眼時雙瞳變為深紅,頭頂凝鐘的外殼“砰”地一聲,炸得粉碎。
這對南芷簡直是舉手之勞,她收回靈氣,不客氣地對時念道:“好了,我們互不相欠,我走了。”
時念笑起來:“南芷,幫我保密。”
南芷背影潇灑,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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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念彎唇:“如果你答應,那我就欠了你一個大人情。”
南芷停下腳步,回頭不解地看她。
這個千古神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別人對楔族都避之不及,她一個神族,跟楔族扯上關系能有什麽好處?
尤其,她曾經還試圖強攻過時齋奪凝鐘。
時念自顧自坐下,朝南芷遙遙一敬:“以後新楔族若是有要幫忙的地方,我一定傾全力幫忙。”
稍後,又自行補了一句,“當然,在不危害時齋的情況下。”
南芷盯了她幾秒,罵了句“你真是瘋子”,快步離開衡越山。
凝鐘分身被攻擊,整座衡越山的防禦機制覺醒。這裏的機關和時齋不同,時齋是靈力凝成的防護罩,衡越山和羅昆海則是請公輸家做了機關。分身低鳴,伴随着機關齒輪的運轉,衡越山漸漸隐于雪山峰頂。
感受到時齋也進入警戒,時念起身,修複術吸起地上散落一地的碎水晶,它們在空中拼接,恢複成完全的鐘表外罩,輕輕嵌回凝鐘。
身後的榮笑看不懂了,她跑到衡越身邊,小聲問:“殿主,齋主到底要做什麽?!找了個楔族把凝鐘打壞又修複,這有什麽意義嗎?”
衡越對這個未來接班人毫不隐瞞:“她在試趙知行。”
“趙博士?他不是毓主的老友嗎?”
“任何人和事都不能淩駕于時齋和分部之上。一旦時齋出事,人類世界的時間秩序就會混亂,沒人能承擔得起後果。”
“所以啊,老友歸老友,規矩是規矩。毓主是跟他相熟,但念念才是現任齋主,她必須要知道跟時齋相關所有人的底細。念念繼位的當年我們就一起查過,包括原長興。”
“原長興很幹淨,但趙知行不同。他是人類,在一次意外中,被楔族抓住成為人質。安界局談判組沒有滿足那只楔妖的要求,楔妖就給趙知行灌下一瓶不知名藥水,而後自盡。”
榮笑第一次聽秘事,好奇道:“被楔族灌下奇怪藥水,趙知行居然沒死?”
“這正是我們覺得奇怪的地方,”衡越把炸落桌上的水晶丢向時念,“我們查過那只楔妖,沒有疑點。趙知行是人類世界大學的機械學教授,背景履歷都幹淨,也沒有疑點。”
“但那次意外之後,趙知行擁有了無盡的壽命。”
榮笑驚呼:“長、長生不老?!”
“是,長生不老。”
“現在,趙知行就在時齋裏,念念不在齋內,連音……”衡越笑笑,“對外宣稱連音在萬神廟罰跪,實際上她在人間,就在趙知行所在的大學裏,繼續調查。”
“時齋此刻無主,你猜趙知行最想做什麽?但很可惜,他現在身邊跟着的竹靈,是念念選定的齋主候選人,看着柔弱靈力低,其實在時齋戰力能排上前三。”
榮笑:“那剛剛這個楔妖……”
衡越對這個小徒弟的理解實在頭疼:“楔族分兩派,新楔族崇尚和平安樂,老楔族想要重現幾千年前族類輝煌,因為政見不和,現在打的正兇呢。”
榮笑長長“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修複完眼前的凝鐘,時念收回靈力,準備趕回時齋。
與這位“死對頭”不必多言,衡越全都懂,朝她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走。
時念還沒出殿門,就接連收到三道求助符紙,一道是竹靈,來報趙無事,幻京有變。
第二道顯然緊急了許多,筍尖連咒都念的潦草,說幻京震蕩,衆妖欲逃。
第三道則是沒有署名,上面字體淩厲,僅二字——速歸。
三道求助符拿到手,時念直覺事情不簡單。
直到落在幻京,看到筍尖急得直哭,後面的小神盯着幻京內一個個眼圈都紅,嚴冽卻不在,時念才感覺到自己心口處砰砰直跳。
這是不尋常的跳動頻率,是她和妖族打鬥時都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看見時念回來,筍尖一把拽住她的手往幻京拉:“結界打不開了!”
透明可視結界那邊的幻京裏,嚴冽正站在烏敖身上,長刀向下,狠狠刺入烏敖腹部。
“讓開!”時念捏訣,默念訣語。
她緊緊盯着裏面的人。
他是伏靈師,相比于神族算得上靈力低微。時念親眼見過他和烏敖對打,實力差實在太多。而這次,他究竟是怎樣能把上古神獸打倒,讓它心甘情願認輸……中間經歷了多少,時念難以想象。
“轟”地一聲,結界在眼前粉碎。時念飛身而起,落在烏敖背上。
嚴冽早已精疲力盡,卻還像個小孩子,笑容純粹。明明連跪着都身形搖晃,勉強靠着時念靈力的輸入才能睜開眼,還是倔強着報喜:“我過了。”
這個時候,誰要管你過不過!
嚴冽說完,整個人脫力往下滑,時念一把扶住他,把人籠在臂彎裏。
鼻尖都是血腥氣,嚴冽穿着身黑色衣服,連血色都看不清痕跡。
氣息微弱,他傷的實在太重。
時念繼續給他輸靈力,餘光看了眼破碎的結界。
按說結界破碎,幻京幻境也應該消失。嚴冽身上的傷只存在于幻京內,結界一碎,所有的傷都該好了才對。
嚴冽手背上那道深可見骨的烏敖抓傷還在往外滲血,手背指節上是大大小小不同程度的刮傷。
全沒有愈合。
感受到他呼吸越來越微弱,時念來不及多想,用拇指劃破指節,鮮血溢出,盡數滴進嚴冽嘴裏。
辦完事回來的連音看到這一幕,連魂吓得都散了一半,她蹲在時念身邊,幫她愈合手指上的傷口,小聲說着調查內容:“沒有問題。”
趙知行的一切都沒有問題。
這是連音第一次在她師父臉上看到如此陰沉的表情,她低垂着眼,正在用袖口慢慢擦拭嚴冽嘴角微微幹涸的血跡。看似漫不經心,微微起伏的胸口還是掩飾不了的怒意。
“去查。”她說話十分緩慢,散着令人發抖的寒意,“給我查,幻京怎麽就突然失靈了。”
神族抑制不住的威嚴外洩,周遭靈力弱的小神已經直不起身伏在地上,筍尖稍微好一些,緊攥着拳頭,半跪着說是。連音點頭,幫忙扶嚴冽站起來:“師父放心,一切交給我和竹靈。”
時念捏訣,消失在衆人視線裏。
空氣中無形的壓迫消失,一幫孩子癱在地上大口喘氣,筍尖撫着胸口:“我從來沒見齋主生這麽大氣,吓死我了……”
連音倒面色如常,她跟一行小神把重傷的烏敖放進洞裏,又動手将幻京封好,新結界閃着耀眼的光,防禦比之前更強。
想到時念剛才的樣子,連音也氣得不輕,擒着冷笑下令:“給我封鎖整個時齋!任何神、人、物不得進出,我就不信,它連音姑奶奶在這兒,還能跑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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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念把嚴冽帶回房間,先雙指探了探他脖頸動脈和鼻息,才放了心。
神血對伏靈師提升靈力和重傷恢複都有異常功效,這會兒起了作用,肉眼可見的傷口慢慢恢複,打斷的筋骨悄無聲息自行連接。時念深吸一口氣,起身到窗臺邊的水盆前,撩起水慢條斯理洗着手上的血跡。
她裙子上已經沾滿了嚴冽的血和烏敖的黏液,奇怪的是,她沒心思換新,腦子裏重複着嚴冽最後的片段。
他站在烏敖身上,雙手握着刀,渾身戾氣,擡眼的堅毅。
這帶給她的觸動實在太大。
即使是最開始滿口說着“人類和伏靈師低微弱小”的連音,也在進入萬神廟三天後被先輩點醒。
人類世界歷經幾萬年的演變,文明一個接一個湮滅為歷史塵埃。初代時神起,人類由部族開始,靠着自己的摸索和努力,尋覓火,找到電,又找到新的能源。創造出史無前例的先進文明。後來經歷的種種災難,使一切歸零。
又從零做起。
人類生生不息,他們雖然沒有無盡的壽命,卻擁有無盡的勇氣和毅力。這是創世神僅有能留給他們的精神和能力。
社會發展如此艱辛,伏靈師更是。不知從何時起,人類世界出現了靈力覺醒的人類,他們先被視為異類,被排擠,被冷眼相待。是時齋和冥界合力,在人類世界和神界中硬生生辟出一個空間、一塊陸地,起名桑陵,讓他們得以安家立業。
桑陵發展繁榮至今,靠的不僅僅是時齋和冥界,更有他們自己的努力。
他們才不弱。
時念學着人族,用水将手洗幹淨。轉身看見躺在床上的嚴冽已經醒來,正看向她。
她伸手摸摸他額頭,輕聲問:“醒了?”
嚴冽失血過多,又是剛醒,鼻音濃重:“嗯。”
他動動手指,還沒完全恢複,只感覺到一陣腫脹的麻意。
“再過一夜就能全部恢複,”時念坐在床邊,囑咐說,“好好養傷,原叔那邊我會去說。”
“髒了。”
他聲音太輕,時念沒聽清,她湊近,長發發尾掃過嚴冽手背:“什麽?”
嚴冽看向她沾着血的衣袖,重複着說:“衣服髒了。”
時念捏訣,換身幹淨衣服。看出嚴冽慢慢恢複的精神氣,她心情不錯:“好了,你可以安心休息了吧?”
嚴冽擡手橫在眉骨上,低低地笑起來。
時念不耐看他:“笑什麽?”
換衣服是他提醒髒要她換的,現在換了新,他又笑的這麽奇怪。
嚴冽将手拿下來,看着她那雙眼睛,和意識消失前記憶裏的那雙對上。
他終于,還是撐到她回來了。
嚴冽笑着,嘴唇幹裂扯得疼,有力無氣:“沒什麽,就是突然覺得——”
“你現在有點人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