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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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昆海受時齋管轄,羅昆神受時齋齋主指令。時念待人接物一向溫和,雖然大多數時候冷着臉,多是因為[時齋齋主]這個名號的威嚴不能倒。但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時念都不應該對羅昆神是這種态度。
不過嘛,這是時齋內部事,讓他們自己解決,他一個外人,沒資格和立場評論和插手。
于是在這僵持的氣氛裏,嚴冽喝了口甜甜藍莓酒。放下酒瓶時,瓶底磕在磚塊上。
一聲輕響。
背對他的時念轉過身,面若寒霜冷哼一聲:“你倒是喝的挺上頭。”
嚴冽笑笑,果斷拍起馬屁:“是齋主釀的好。”
時念轉過身,看到連音把羅昆往齋內帶。羅昆擡頭看着時念的眼神,欲言又止,又低下頭,跟着連音和竹靈進了花園。
這才多久不見,他頭上居然已經生了白發。
坐在脊梁上的嚴冽又喝了口酒。
時念依舊筆直站着,預感到什麽,緊緊盯着齋內大門。
緊接着,剛才還清透的海水瞬間被黑暗籠罩,像是千層烏雲堆滿天空,看不見一點光亮。時齋所有的引路燈亮起,将齋內映的亮如白晝。
嚴冽直覺不簡單,放下酒瓶站起來,踩過層疊的磚塊,立于時念身後。
登高望遠,這裏是時齋的最高處,得益于神族視力聽覺非凡,時念能夠捕捉四方動态。筍尖也提起,時念最常去的幾個地方,一是栗子樹,二是這座時齋樓。
嚴冽看到了更多。
時齋戒備森嚴,若是沒有幾位與齋主親近的小神迎接,根本無法進入。而此刻,正門大開,大股的黑氣湧進來,将整個前院籠罩,連城牆都難以看清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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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剛才陰暗的海水頭漸漸顯出光芒,平行海面的一道陣法正徐徐散發金光,不刺眼,但暗暗湧動着巨大能量。
這是……捕魂網?
葬身水裏的靈魂無處可去,便由冥界孟婆引陣設立捕魂網。
第一次見傳說裏的東西,嚴冽努力地将每個細節都看清楚。
而時念垂在身側的雙手變成抱胸的姿勢。
随後,空氣中傳來一陣奇異的花香,是嚴冽在時齋上萬種花裏都不曾聞過的味道。濃香,卻又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清澈味道。
時念輕笑一聲,回頭看他,喃喃說了句什麽。嚴冽沒聽清,他往前走一步,想要問清楚,身邊的時念卻縱身躍下!
來不及反應,嚴冽下意識要抓住她。
直到他整個人騰空,失重感襲來的那一刻,嚴冽終于想起——
眼前這個哪裏是普通人類?
哪裏需要他來救?!!!!!
與其關心她,倒不如關心關心自己,齋樓這麽高,以他的靈力,落下來保證渾身完好不是難事。但就是——
不知為何,他總是覺得渾身都在疼,眼前竟出現了二十八隊辦公室的內部裝飾,還有他熟悉的辦公桌。
人總是會在跳樓前在腦中飛速過一遍此生的經歷,但嚴冽不同,他不是普通人類,稍稍動用靈力,這麽高的樓,不會有生命危險。
跳個樓,還能把意識都跳糊塗了?
高速墜落裏,周圍所有的景物都變得模糊,他睜開眼,看到時念一雙含笑的眼睛。随後她擡起手,減緩他下落的速度,巨大的吸力引着他,輕輕落在大門前。
踩地才有真實感,但嚴冽渾身虛脫無力,裸露的皮膚都是被風割出來的口子。
時念沒他個子高,幹脆踩上兩個臺階,伸出手放在他後頸,手腕搭在他肩膀上,給他慢慢輸靈力,緩和他劇烈的心跳。
“剛剛那不是正常的墜落,你每下落十寸,就有一個不同空間和位面的傳送陣。”時念手指觸他額頭,“你剛剛是想回安界局了吧?”
嚴冽垂下眼,點頭。
來時齋的這些天裏,雖說他靈力大有增長,也幫着時齋解難,但多多少少心裏還是記挂安界局的事。問付哲吧,他也是苦惱地很,說自他走後,再也沒出現過城默陣法,線索算是斷了。
時念說的沒錯,他是想回去,但是——
“你看,我說的吧,齋主背着我們把人養在齋內呢。”
時念收回手,警告眼神淡淡掃過去。
“哎呀呀,佛桑你看看她,她用眼神威脅我!!”
嚴冽轉身,看到身後黑霧裏站着兩個人。
黑霧散去,頭頂恢複光亮,頭頂捕魂網陣法的靈力再次被加強,發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嚴冽這才看清這兩個人,她們看起來年齡都不大,但用簪子盤發的那位顯然更加沉穩。
她笑容标準:“好久不見,念念。”
時念走過去,熟稔地和她擁抱:“佛桑啊。”
佛桑。
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
嚴冽在原地愣了會兒,忽地想起來,這是傳聞中的……孟婆?
跟佛桑擁抱完,時念白了衡越一眼,沒好氣地說:“你怎麽來了?”
衡越叉腰:“我怎麽不能來?我可是羅昆請來的客人,警告你啊,對我客氣點!”
“來的路上我遇見佛桑,就一起過來了?別說,孟婆出場真的好酷,衡越啊什麽都不是,”衡越掃了眼嚴冽,肩膀搭在時念肩上,下巴朝她一揚,用只有三個人聽到的音量問,“這不會就是你上次急匆匆離開的原因吧?”
跟在座的任何一位比,嚴冽都差了太遠,看着三個人的眼神一起望過來,他就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提及。于是走過來,學着原長興跟神族的行禮方式,向兩人問好。
時念介紹她左邊這位:“這是冥界孟佛桑,初代孟婆。”
初代……
那得多少歲了?看起來卻依舊如少女一般。
嚴冽乖乖巧巧問好。
佛桑挑眉,看了時念一眼:“起吧,別客氣。”
時念繼續:“第二十八代,衡越神。”
嚴冽複刻剛才的方式,僵直身體,拜會衡越神。
衡越是個攔不住話的活潑性子,她把手插在紅色工裝褲的大口袋裏,匪裏匪氣地問:“喂,小嚴冽,你怎麽被她騙來的?”
嚴冽一時沒反應過來,懵了:“騙?”
不等嚴冽說話,佛桑拉着她,先行往花園走。
衡越掙紮着:“哎佛桑啊,我還沒問完呢!!”
“別問了,”佛桑笑笑,悄悄耳語,“他根本答不出來。”
衡越被吸引注意力,跟着她腳步往前:“怎麽會?時念她啊,哄騙人可有一套了。”
“若是他心甘情願呢?”
衡越:“嗯???”
佛桑沒再多說。
她嘛,畢竟是冥界創世神之一,總要有些別人沒有的本事。
目送她們離開,時念才說:“我這段時間太忙,忘記了期限,你要是想回安界局,傳送陣就在你房內,随時可以回去。”
嚴冽頓了頓:“好。”
時念看了眼花園的方向,順路從土裏取上幾壇酒,一并帶到花園亭子。
等她到時,幾人聊的熱火朝天。連音已回去繼續辦事,竹靈嘴甜,氣氛倒也歡樂。
見到時念,竹靈迎過去,借着接酒的動作,手指飛快地在時念掌心觸了一下:“齋主來啦?這不是衡越神最喜歡的草莓酒嘛,我就說啊,我們齋主刀子嘴豆腐心!”
時念不動聲色地看到邊上坐着的少年。
骨瘦如柴,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竹靈給他遞杯子,他也只是低着頭,不敢擡眼看她,然後極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這樣的人,靈力卻很強,沒竹靈厲害,但已在如今的羅昆神之上。
時念轉開眼,看向羅昆:“來之前怎麽不通知我一聲?我也好有個準備。”
“就是要突然,”衡越美滋滋喝了口酒,“不然怎麽能撞上你跟小嚴冽的精彩場面?”
佛桑附和:“我們念念自然是有魅力無限。”
時念無奈:“怎麽一見面就說這種奇怪的話?”
三個人一見面就要上演精彩大戲,羅昆剛想笑,卻覺得嗓子一陣腥甜,突然轉頭捂住口鼻,劇烈的咳嗽後,鮮血順着指縫留下,一滴一滴落進花園的泥土裏。
佛桑看着羅昆,眼神黯淡下來。
時念敏銳捕捉到佛桑的表情變化,準備用靈力探測羅昆體內情況。
羅昆擡手攔下她,用袖子擦擦唇邊血跡:“齋主,不必了。”
他扶着桌子跪下,朝時念行最重的禮,“這酒,我們稍後再喝,我今日來,便是想告知齋主,我已找到羅昆神候選人。”
“小猴子,你過來。”
極瘦的男孩子學他的模樣,伏低身子,跪下來。
羅昆粗喘着氣:“我自知,擔任羅昆這麽多年,沒什麽功績,靈力法術都不如你和衡越,但我……一心一意為時齋,此生從未變過!”
“如今,我到飛升之日,雷劫将至,這副破爛身體無論如何也撐不過千古神雷劫。小神費盡心思,找遍羅昆一帶,總算尋到這個孩子,繼續守護羅昆海和時齋,吾心願已了,再無人世眷戀!”
“孟婆和衡越,皆是受我邀請而來。”羅昆看着孟婆,笑了笑,“想當年,我繼任時,便是您在場,今日身後,便也得由您見證。”
他顫抖着,從懷裏拿出卷軸,雙手虔誠地捧過頭頂,交與時念。
這一交,便是将他這一生都交付出去。
時念遲遲未接,緊緊盯着羅昆神的臉,沉聲說道:“若是千古神雷劫,我可以——”
還沒說完,天色巨變,海水像是在滾筒內翻湧,時齋都被震了一震。
時念十分堅定,把剛才未完成的話說完:“飛升雷劫看着很難,但若是真的拼盡全力,也有成功的可能,我可以把靈力輸給你。”
“你不需要嗎?!”
“我還有時間可以修回來!”
羅坤大喝:“若是有人突然進攻時齋呢?!”
時念沉默了。
“大家的使命不同,要守護的東西也不同,佛桑有冥界,衡越有山,你有時齋,大家無法傾盡全力。”
人間的芙海,下了一場暴雨。潮水洶湧,船只停航,深海的最中心有一道連天的黑色龍卷風。天空黑壓壓死沉一片,仿佛要吞噬這世間所有的東西。
電閃雷鳴,雷劫已至。
他不再等時念的回複,扯過她手腕,鄭重将卷軸放在她手心,看她緩緩握緊,終于會心一笑:“好,好,好!多謝齋主!”
他把身側的小男生往時念跟前推了推:“去,問齋主好。”
小猴子低着頭,聲音低不可聞:“齋……齋主……好。”
時念把手放在他頭頂,按照慣例查看他的過往,彼此額間都顯示出時齋印記,時念睜開眼,嘴裏碾着兩個字:“羅、昆。”
手中卷軸遞到新羅昆面前。
新羅昆看了師父一眼,接過卷軸,視如珍寶地抱在手裏。
“好,太好了!”舊羅昆神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又看了眼前的好友們一眼,笑了笑,“我這死對頭先走一步,各位前路還長,莫急,慢慢走。”
而後,飛身朝向亮起的天空。
“邬安……”
“邬安!”
邬安邬安,這麽多年,他幾乎都要忘記自己的本名,這兩個死對頭記的倒清楚。
不過也好,如此一來,他就算沒渡過雷劫,也是他邬安的事,不會丢了羅昆神的臉面。
虛無的光亮雷劫裏,邬安轉身,看着下面的兩位摯友,招了招手,無聲地說了句話。
時念和衡越看得清楚:
[死對頭要死了,你們要開心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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