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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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念親眼目睹那時靈力微弱的原長興誓死守安界局,也見過時毓耗盡大量靈力救老栗樹。
她從小知道靈力的重要性,強靈力者,不為殺生,不是炫耀。只是她身為時齋齋主,又要常常幫助冥界和其他時齋分部,自身強大,才能守護一切。
因而後來的靈力修習,完全不需要時毓監督,都是她主動去學。
齋主哪裏這麽好當?
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單單書籍就要看一整個又長又深閣樓。漸漸的,她也擁有能夠處理所有事情的能力了。
既然自己能料理,那就不用麻煩他人。
衡越山和羅昆海的兩位守護神早就發信來告知時念,楔妖侵襲,苦不堪言。
衡越山還好些,嬌寧心中有數。而邬猴剛上任,對什麽都不熟悉,面對突發情況也無措。無法,時念只能把蔣家的小工程師送到羅昆海幫忙,同時,又向南芷發了求助符,請她帶人前往羅昆海。
尉遲家要看着小魚,安界局要處理城默。這樣一來,時齋就只能靠自己了。
左右時念也沒想過依賴其他人,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可當危險真正來臨時,她滿腦子在想,自己死了沒關系,只怕這條命換不來時齋太平,這就太不值當了。
大約也是發現神族不傷人,時念又是拼命地結陣,對面更加猖狂。
那一瞬間,時念腦中飛速略過了自己活的這整整一百二十年。
若是擱在時齋碑上,那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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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有牽挂,還有人放不下。
說起來,也不是真的要像南芷說的那樣,要“騙來玩玩”,只是想再見他一面。
上次見時就在分別處理公事,根本沒有空閑時間。
就算要盡力結陣,也得給自己留條命。
這麽想着,她只覺得渾身靈力如泉湧。心知這時不能再受任何攻擊,但無奈——
慕達的重錘越來越近,她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壓迫和重擊。
可這時,她卻聽到了嚴冽的聲音。
頭頂陣法快畫完,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再去關注下面的人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
真實也好虛幻也好,至少他最後真的又陪在她身邊。
而他的聲音突然又響起,這次語氣如他名字一般冷冽警告:“冥頑不靈!”
他真的來了!
時念心跳頻率又快了,心中缺失的一塊拼圖在這刻被拼湊完成,臉也不受控地發熱。
可她沒辦法低頭去看。
她聽到二十八隊那個小話痨叭叭說着什麽,也聽到京珺功夫輕快一掌一妖,還有朝希,拿着根長棍,她力氣大,一棍掃了一整片楔妖。
而後,是連音急促的聲音:“不能殺!”
朝希松開手,把這只妖狠狠丢回其他沖上來的楔妖身上。
危機解除,連音又說,“多謝各位,但千萬不能殺!”
很好,遇事冷靜,頭腦清晰,連音算是被她帶出來了。
下面乒乒乓乓的打鬥聲還在繼續,頭頂的陣法也快畫完,時念深深呼吸一口氣調節呼吸,手腕間的玉镯隐隐又開始發熱,她顧不上這麽多,手中捏好最後一個複雜的決。
她永遠沉靜,音量不大,偏偏整個戰場都聽的清清楚楚:“落——!”
透明陣法穿過她身體,從耳邊呼嘯着垂直落地。陣法形成,至少能保時齋過了眼前難關。
她立在空中,是人族眼中的神族風華,陣法落下,楔妖受不住一陣陣攻擊,紛紛丢下武器退回傳送陣。而此時,慕達已經不見了。
剛才還刀劍相向的戰場一瞬間殺氣散盡,一衆人站在原地身邊都是正往傳送陣奔跑的楔妖。這時,凝鐘悠悠敲響沉悶鐘聲。
它傳來訊息,告訴時齋三位守護者和那個因為有了時念鮮血加持的男人,尉遲家正常,人類世界正常,衡越山正常,羅昆海正常,現在,它在誇獎時齋衆人,你們做得好。
陣法落地不是就此消失,它融進土地,以防禦今後所有的無禮進攻。
時念終于耗盡力氣,無意識地緩緩閉上眼睛,從高空落下。
連音臉上都是淚,她感應到時念只是耗盡靈力的昏迷,而不是反噬的隕落,哭着跑過去。
竹靈和筍尖魂都被吓掉一半,着急放出自己的藤蔓接時念落下。
可有人比他們快一步。
嚴冽追上去,把時念穩穩抱住,剛落地,時齋雙門大開。
不用人引,他已能夠準确無誤地找到時念的房間。
有人照顧時念,連音只能生生忍住追上去看時念的腳步,她擦幹眼淚,看着滿地狼藉,心知時念昏迷,現在需要她主持大局。
她挺直腰杆,将劍收好,神色恢複如常:“竹靈,帶三位貴客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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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冽無法用言語形容看見時念墜下的心情,只緊緊抱着她,把她安放在房間的小床上,三指探她脈搏,确認她只是耗盡力氣,才抽幹了力氣一樣癱坐在床邊。
她這麽厲害,這麽強大,是他見過的最厲害最能夠包容萬物的神族。
老天眷顧,不會讓她這麽年輕就隕落。
嚴冽趴在床邊,用視線由眉骨一寸一寸看她。
怎麽看,都覺得漂亮,醒着也漂亮,睡着也漂亮。他伸出手,想擦掉她臉頰沾着的灰,卻把手指上的土渣擦到她臉上。
嚴冽突然慌了神,轉眼看到她房間內的盆和毛巾,洗幹淨拿回去想擦掉髒東西。
他做事怎麽這樣不小心?時念這麽愛幹淨,不能被他壞了習慣。
濕涼的毛巾沾上她臉頰,時念睫毛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
嚴冽手一頓,像極了做壞事被老師發現的孩子,低聲道:“弄醒你了?”
時念覺得累,很小幅度地搖搖頭。而後又睜開眼睛,看着他。
“慕達跑了,楔妖退了,你放心。”把臉擦幹淨,嚴冽又握起她的手,專心致志擦她手背上的灰塵,“二十八隊都在,原局也帶人到了,時齋沒事了。”
他把時念雙手擦幹淨,又問,“要換衣服嗎?”
時念微微勾唇,想要朝他笑,但實在無法動彈,聲如蚊蠅:“我沒力氣了。”
嚴冽這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句廢話,他點頭:“是……也對……你靈力還沒恢複,要好好休息。”
他彎下腰,想要把疊在旁邊的薄毯蓋在時念身上,被她攔下。
時念擡起食指,勾住他垂落她手邊的小指:“嚴冽,去栗子樹。”
說完話,時念閉上眼,僅剩的意識慢慢消失。
都累成這樣了,還要去栗子樹,是去看願望還是去摘栗子……?可時念這時候說的一定是最有用的信息,絕不會挺着一口氣說廢話。嚴冽信她,先扶起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輕輕抱起她,走向栗子樹傳送陣。
剛到門口,就遇上匆匆趕來的連音和原長興。一看見時念的樣子,原長興心口一疼,心跳更加劇烈,整張臉泛出不正常、像是憋氣的紅,他沒站穩,被連音一把扶住:“原局,怎麽了?”
原長興掙開連音的手,右手捂着心口,搖晃地走到時念面前。拉起時念手腕,一只手托着,一只手診脈。托着的那只手觸到她手腕上的溫玉镯子,他突然眼眶一熱,眼尾都泛紅:“還好還好,只是耗盡靈力,休息好就沒事了。”
連音一口氣終于松了,她看看時念,對嚴冽說:“嚴隊長,把師父送到栗子樹吧。”
“我正要去,”嚴冽走向不遠處的傳送陣,對她們所說的話十分不解,“為什麽要去栗子樹?這個時候不應該好好休息嗎?”
連音追上來,帶上剛剛去竹園讨要的竹葉露水水:“師父是毓主養在土裏的靈胎,受天地精華和天土天雨滋養長大,放在栗子樹那裏,她會恢複的快一些。”
嚴冽這才恍然大悟。
原長興和連音跟在嚴冽身後,來到栗子樹下。
多年未見,栗子樹也變了樣。随着上一任齋主的隕落,齋內所有守護靈的靈魂也要換新,眼前這棵老栗子明顯比前面那顆話多,性子也活潑一點,跟念念一樣。
感受到時念微弱的靈力,栗子樹先是一驚,它知道齋前方戰況的慘烈,卻沒想到時念以這副樣子歸來。不等一行人多說話,它已經将最大的樹枝遞到嚴冽面前,讓他把時念放上去,葉子和花将她包裹,又直直落下貼在地面上。
“交給我吧,”栗子樹說,“她這次睡得時間可能會久一點兒。”
連音行了複雜的見神禮,才帶着另外兩人退了下去。
“等等。”
栗子樹突然出聲,“您是……原局長?”
原長興點頭,有些意外:“是我。”
栗子樹笑了笑:“老聽念念提起您,說您帶她就像待親閨女,經常給她買糖炒栗子。”
提到時念,原長興連眼神都變得柔軟:“我要是真能有念念這樣優秀的女兒,那我得有多大的福氣啊。”
栗子樹愉悅地晃了晃枝葉,看的嚴冽心驚,生怕它這動作驚擾到正在休眠的時念。
栗子樹又問:“原局心髒不太好嗎?你心跳頻率好快,我剛剛檢測到你在一分鐘內跳了一百四十下,這對人族來說很不正常。”
嚴冽想到之前局裏每次的體檢報告,扶住原長興胳膊:“您不舒服嗎?”
原長興笑着拍拍嚴冽的手:“沒事,你也知道,我這老毛病了。我嘛,安界局最嬌氣的局長,動不動就心跳快,都已經成習慣了。”
栗子樹嗯了個上揚的音調:“原來是舊疾?正好,我來幫您看看?”
原長興堅持拒絕:“不用,你照顧念念就行,我習慣了,現在好得很。”
栗子樹不再多話,轉而換了話題:“您送給念念的溫玉镯子真好看啊。”
原長興一怔,再次看向栗子樹時,眼神帶了幾分警惕,皮笑肉不笑地點頭:“是啊,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找到的寶貝。”
栗子樹嘻嘻哈哈:“謝謝原局,我們念念可寶貝着呢。”
原長興挂在臉上的笑僵了僵。
連音急着要帶原長興去正廳,剛要拉着原長興走,栗子樹在身後再一次确認,這次完全換了個語調:“原局,您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原長興沒回答,倒是連音先開了口:“還是找尉遲家看看吧,他家疑難雜症看得多,什麽都治得好。”
栗子樹沒有阻攔,倒是換成原長興若有所思地回了頭。
有些秘密,只要知情人不對外說,後來被人發現也一口咬死不提一字,就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過完此生,也能隐瞞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