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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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主蘇醒,平安歸來。凝鐘嗚嗚低鳴,響徹整個時齋。所有人停下手中動作,齊齊朝栗子樹方向敬神禮。
這一仗結束,時念已是時齋的英雄。
知道嚴冽一直在栗子樹等時念醒來,連音和竹靈雖早早得到消息,還是不敢貿然進入,生怕壞了氣氛。
等待的時間漫長又無聊,竹靈蹲在路邊,小小一只幾乎要鑽進跟她平齊的草,她一會兒用手點點垂下野草的尖,一會兒去貼貼旁邊大紅色的虞美人,蹭了一鼻子的花粉,打了個噴嚏。
連音坐在一旁亭子的石椅上,正在查看人類世界的時間異常指數。
平時這些事情都是由時念來做,但現在只能交給連音。
連音瞥了眼正跟虞美人吵架的竹靈,無奈嘆了口氣,朝她招手:“竹靈,來。”
竹靈吵不過那朵虞美人,氣到跺腳,重重朝她哼了一聲,噠噠跑到連音身邊,眼淚汪汪地看着連音。
連音覺得好笑,把手裏的石板一樣的東西遞給她,手指擦掉她鼻尖的花粉:“試着操作。”
竹靈看看連音,又看看手中灰色的石板,費力地用單手和大臂抵住整塊板子,抿着唇用另一只手凝聚靈力,緩緩注入石板內。
她靈力還是弱,就算是拼盡全力,也不能像連音那樣将地圖瞬間顯現,只能努力維持,地圖才一點點地顯示在眼前。
這是一張人類世界的地圖,上面密密麻麻分布着許多亮點,綠燈代表一切正常,紅色代表時間有誤。
竹靈眨眨眼,很快辨別出最明亮的那顆紅色這是明川市。
連音贊許道:“對,是明川。你把地圖記下來了?”
竹靈挺着胸脯,驕傲道:“當然!連音姐你把地圖給我那天,我就全背下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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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氣的回答太容易引人回想起自己當年,連音回憶往昔,感嘆道:“行,比我強太多了,我當年背地圖可費了不少心思。”
兩人說話間,竹靈眼看着明川市的紅色亮點變成了綠色,她愣愣的,看向連音。
“看來池樹已經把壽命還回明川了,”連音看向竹靈,問,“那接下來,需要我們做什麽?”
竹靈支支吾吾:“要……繼續監測明川……?”
連音沒直接回複,提醒道:“我們只是某個位面中之一的時齋——”
“啊!我想到了!”竹靈興奮道,“要發信告知後方位面的時間管理局,本位面多出了時間!”
連音溫柔地點頭,看着竹靈的眼中竟有一絲“女兒終成鳳”的期待。
身後,兩人并肩而立,将一切收進眼裏。竹靈靈力不夠,檢測面板不能長時間出現,一張小臉苦哈哈,轉頭要把自己丢進幻京。連音急忙去拉她,安慰她不用着急,時間還長。
他們說話時聲音低,嚴冽手中提着三袋栗子:“連音被你教的很好。”
時念把頭倚在栗子樹外的綠藤拱門上,只覺眼前一幕溫馨又美好:“我哪裏會教人?是她自己悟性高,一點就通。”
亭子裏的連音繼續跟竹靈說:“小竹靈啊,你可比我小時候聰明多了,我那時候連結陣手勢都是師父手把手帶着學,現在想想,真的好笨。”
竹靈難以置信:“連音姐,你居然也有不會的時候!”
在她心裏,最敬佩的人是齋主時念,排在第二的就是連音。竹靈記事時,這兩人就靈力高強,不說身位齋主、早已是千古神的時念,單單說這連音,她也一直覺得雖然不是千古神,但也實在太強。
以至于她被凝鐘選為下下任繼承人時,還好一陣驚訝。
連音只覺孩子話實在可愛:“東西不都是一點點學的麽?誰都有這麽個過程。”
兩個孩子守在栗子樹門口,一定有要緊事。時念昏迷有段時間,不能再耽誤,她輕咳一聲,從後面走出來。
看見時念,連音和竹靈“唰”地雙雙擡頭。連音矜持一些,慢吞吞站起來,往時念方向走了兩步。竹靈性子活潑,直接抱住時念的腰,嗚嗚哭起來。
時念被她緊緊抱着,動也不能動,她蹲下來,邊擦竹靈的眼淚邊哄道:“好啦,我沒事,不哭。”
“下次不能在這樣了!”竹靈哭着控訴她,“我回去學過攻陣了,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結陣。你跟連音姐守好時齋,這樣的事情可以交給我做!”
看得出,小竹靈這次被吓得不輕,時念把她抱起來,拍着背哄。她哭了好一會兒,擡眼卻被身後的嚴冽用手中的栗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嚴冽還拿起手中的袋子,朝她晃了晃。
栗子香彌漫在空氣裏,還是剛出鍋的,熱騰騰的一顆顆栗子上開着口,栗仁是沙沙的口感……都怪栗子樹太摳!每次掉下的都是不能吃的馬栗!
竹靈咽了口口水,指指嚴冽手中裝栗子的紙袋,眼睫上還挂着淚珠,怯生生問:“嚴隊長,你怎麽沒給齋主剝完呀?”
嚴冽朝時念笑了下:“這是你們齋主特意讓我買回來,專程送給你和連音。”
小孩子無法抗拒美食。竹靈被放下來,手中還抱着檢測板,被嚴冽帶到亭子的石桌前乖巧坐好,邊用牙咬栗子殼邊回頭看時念和連音。
這下只剩了師徒兩人,時念看着眼前這個小徒弟,頓覺欣慰。
這個當年讓她手把手教結印、面對幻京獸膽怯不敢出招只挨打、背地圖背上好久還磕磕巴巴的小徒弟,終于能獨當一面,守好時齋。在她缺席時齋的這段時間,還能有條不紊打理時齋事務。
連音比當時的時念成熟穩重不少,連哭都沒有聲音,只是默默流淚。
時念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将小徒弟的眼淚擦掉,緩緩抱住她:“對不起,吓壞了吧?”
她松開手,扶住連音肩膀,“連音,你做的很好。”
感受到時念的溫度,親耳聽到時念的聲音,連音終于哭出聲。
這些天裏,她聽得最多的話就是“連音姐你好厲害”。時念始終不醒,她心裏空落落,雖然能站在齋內主持大局,卻也是無人依靠的無可奈何。有時煩悶,她會坐在海面上看着人類世界發呆。
看他們駕駛小漁船,把船停到海面上,船身會随着海水浪潮左搖右擺。
她恍惚着想,自己和浮在海面上搖擺的小船有什麽分別?
沒有主心骨,沒有依靠,只有看起來結實的船身,其實随時會被湧起的大海浪吞沒。
直到時念醒來,她才理解那天海上風暴,那幫人類将船成功停在港口的喜悅。
不僅僅是求生。
時念再次輕輕抱住她,拍拍她後背,像哄小孩子竹靈一樣:“你做的比我好多了,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怎樣去芙海找鯨魚群玩。”
連音吸吸鼻子,鼻尖都哭紅,手背一把将眼淚抹幹淨,從竹靈那裏拿來檢測板遞給時念,彙報這些天時齋近況。
楔族舊族在這次強攻時齋中元氣大傷,南芷回去後就帶兵挑了舊族老巢,占領了原楔族領地。不知名的傳染病也抑制住,只是恢複需要時間。
尉遲家現任家主下臺,由同代的尉遲家老三繼位為新家主,不過新家主向往的是天地,不稀罕尉遲家的東西,一時不願意回來。
明川市市民的壽命已經歸還,緊急事件通知函已發往後面各個位面,讓其他位面的時間守護者們提前做好安排。
“還有安界局,出事當天,安界局被一個無名黑袍人入侵,一個叫白倫的文職受了重傷,好在最後抓獲黑袍人,他是舊族首領慕達的親弟弟,叫慕迦,”連音轉身看了眼嚴冽,說道,“原局發信來,說慕迦什麽都不說,怎麽審都只有一句話 ‘我身不死,本族永存’。”
連音擡手,出現一顆紫色水晶,“事情比較特殊,安界局破例用了手段,将他的記憶提取出來,原局剛剛才讓人送來,只說等您醒了務必一看。”
原長興太懂時念,将記憶封存在一塊上好的紫色水晶裏送來。時念捏在手裏,靈力由指尖彙入。畫面映出。
眼前是長而幽的洞穴,漆黑一片,走了一段路,眼前才出現光亮。
“我”輕聲喊道:“哥,找我有事?”
慕達轉過身,看向親弟弟,朝着站在臺子上的黑袍人拱手拜了拜:“大祭司,他來了。”
黑袍人轉身,聲音十分怪異,他先笑了兩聲:“我這衣服好看嗎?”
“我”恭維地瘋狂點頭:“好看好看,大祭司威武無雙!”
大祭司指了指旁邊的桌子:“那裏的一套,送給你。”
“我”意識到什麽,往後退了一步,說道:“我?我穿它做什麽?”
“你來,我跟你說。”
……
畫面中斷,記憶自動銷毀,只剩一塊晶瑩剔透的紫色水晶。
亭子裏一片沉默,只有坐在長廊上的竹靈啃栗子殼的咔咔聲。時念若有所思,手中把玩着那塊水晶。
連音看了眼嚴冽,說:“嚴隊長說的對,安界局和尉遲家出現的是兩個人。尉遲家那個應該是他們口中的大祭司,安界局的是慕迦。”
嚴冽嗯了聲,将手中剝好的栗子遞給時念:“尉遲家應該更重要。”
時念嚼完口中栗子,聞言問道:“池樹怎麽安置小魚?”
“池樹說,小魚和他媽媽已經正式被接進尉遲家裏,”連音頓了頓,猶豫道,“那只楔妖是被前尉遲家主逼迫,最開始……并不是她自願,後來是因為懷了小魚,才甘願留在尉遲府裏。”
“咔噠”一聲,時念手中那塊水晶外殼捏的粉碎,她手指來回磨着,落下的一層層粉末疊在地上。時念冷笑,那天在尉遲家憋着的火氣再也壓不住:“他人呢?”
連音知道她師父問的是前家主,回道:“在尉遲家地牢。”
她委婉地笑笑,“師父放心,池樹處理的很好。前家主今生都只會有小雨這一個孩子。”
時念嗯了聲,手中打磨好的寶石憑空消失,自動去了石頭閣裏,她勾唇笑:“好。”
池樹,沒讓她失望過。
時念閉上眼睛,喃喃道:“我身不死,本族永存。”
魂魄不死,指的是道道輪回。身體不死,本身就需要壽命支撐。可惜每個人的壽命有限,如果想要超過生死簿上有的壽命,就只能用一些見不得人的邪術。
最簡單的一種,就是吸取他人的壽命。
這次的城默事件,便是印證了這句話。
幕後人應該很需要壽命。
近期的事情彙報結束,連音深呼吸一口氣,露出釋然的笑容:“師父醒來就最好了,時齋的事我都打理好,您可以再看看細節。”
時念接過嚴冽剝好的栗子仁:“好,我知道了。”
“三方都在做追蹤工作,應該很快就會有線索,”連音笑笑,期待道,“接下來,齋主可以等着收禮了。”
竹靈從長廊上跳下來,将一把空蕩蕩的栗子殼捏成粉末,撒在旁邊的泥地裏,跑到時念身邊來:“真不錯,齋主今年一定能收到很多漂亮寶石啦!”
嚴冽有些疑惑,捏着一顆栗子,靜靜聽着她們說話。
收禮,收漂亮寶石……?
時念一向喜愛收集珍稀的石頭,時齋的石頭閣裏就擺了無數寶石,有隐瞞身份去人類世界購買拍賣的,也有親友送的,整個房間裏滿滿當當,每一顆在帶回時齋前都被時念打磨過,拿到市面上都是無價之寶。
現在還要繼續收寶石,是因為——
連音看出嚴冽的不自然,笑着開口:“時齋剛渡大劫,師父需要時間調息休息,我和竹靈需要忙活其他的事情。但齋主二百四十歲生日是大壽,到時候一定八方來賀賓客混雜,請嚴隊長一定幫幫忙。”
生日?
嚴冽對上時念含笑的雙眼。他這才想起時念曾幾次開玩笑撒嬌讓原長興一定要送上最好的生日禮物……時間過得這麽快,她生日竟已經到眼前了嗎?
時念單手托腮,撐在石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嚴冽,話卻對着連音說:“連音,不許無禮。我們嚴隊長可是安界局武職伏靈師,任務重着呢,怎麽會有時間來管時齋這樣的小事?”
她裝模作樣嘆氣,“我自己的生日宴嘛,還是我自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