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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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念當然是故意的,她像只小狐貍狡猾地搖尾巴挖好陷阱,就等他跳進來。

連音抿着唇轉開眼無聲笑,生怕破壞她師父故意營造的嬌弱綠茶氛圍。反倒是旁邊的竹靈,正跟一個沒開口的栗子作鬥争,上面布滿牙印,憤恨盯着栗子發呆。

這時候,嚴冽心甘情願往坑裏跳,他原本就對自己忘記時念生日這件事情感到抱歉:“可以,但我得先回安界局看看情況。”

時念逗了嚴隊,心滿意足,第一次看他這麽無理由的妥協:“好啊,也不着急——”

身後突然“轟”地一聲響。

三人齊齊轉頭看小搗亂蛋。

竹靈蹲在地上,抱歉笑笑,雙手費力捏複原訣,想要掩蓋犯罪事實:“對不起啊,我,使太大勁了……”

時念看着她手邊被拍成碎塊的栗子以及塌掉的亭子長凳,陷入沉思。

這孩子手勁是不是太大了點啊!!!

-

時念修複這些天,齋內一切如常,連音早早被她帶在身邊調/教,任何事務都做得來,緊急情況也應付得了。時念複盤查看,覺得用“滿意”二字形容遠遠不夠。

這麽多年,凝鐘還真是從未出過錯。譬如報時,再譬如,選齋主。

時齋歷任齋主,個個出類拔萃。現在的連音,随時都能接任齋主。至于竹靈,時念二百四十歲生日一過,就要準備竹靈的拜師宴。

她要正式拜連音為師,時念也要正式向天下昭告時齋下下任齋主。

時念坐在石碑前,點上兩根蠟燭,用手輕輕撫着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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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次,她沒有靠在石碑前,而是盤腿坐在“時毓”二字前。耳邊是細微海水流經聲,也有調皮貝殼在不斷開合砰砰的悶聲。

“小的時候,你給我講過許多故事。我最不理解的就是織芙。當年神魔大戰,衆神雲集,萬古神織芙原本可以讓魔族千聞替她填海,但還是将千聞一把推開,自己用身填平。”

時念用手撐着下巴,“要真是織芙墜海,事情到這裏結束倒也算了,結果千聞跟着她一起跳了下去。兩人一起入輪回,繞了好大一圈才重新回到神界。”

時念不理解,追着時毓問這是為什麽,在她當時的認知裏,千聞若是掉下去,不光能将海填平,魔族也沒有了純種後代,一舉兩得的事,何必要留個禍患?

織芙受萬千寵愛長大,出生就是萬古神,何必要受這種苦?

彼時時毓只是摸摸她的頭,溫柔地說,等你長大就懂了。

[什麽才是長大?怎麽叫長大?]

時毓說:“當你真正遇到一個用心去愛的人,就會明白這個選擇對于她的意義。”

時念想,我才不會這樣傻。

她以成為萬古神為榮耀,拼命修習靈力不止是為了守護時齋,更是希望有一天能夠飛升,那是夢寐以求的養老生活。

“我現在明白了,”時念笑笑,手邊放着一壇梨子酒,“不算愛,但真的很喜歡。”

她喝了口酒,“現在對于自己的保護,不僅僅是對時齋負責,也是對他負責。”

“活在回憶裏,才是對那個人最大的摧殘。”

時念将酒一飲而盡,“我不是這樣灑脫的人,可能到最後也飛升不了萬古神,但至少,對他無愧。”

身後匆匆腳步聲傳來,連音看見坐在地上的時念,小跑着路過凝鐘,單手撐着地坐在她身邊。

“師父,我查到了。”

連音小聲說,“毓主隕落前,最後見的人類是原長興。”

原長興于時毓,大約相當嚴冽于她,這麽多年,時念始終被他照顧,早視他為家人。

他可能會害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唯獨不會是時毓。

時念神色很淡:“還有呢?”

“毓主渡劫那天,附近有一根麥穗意識覺醒。她告訴我,毓主受的雷劫不過三道。三道後,毓主靈力散盡,渾身是血,隕落在原局懷裏。”

萬古神雷劫一向沉重,但依照毓主當時的靈力,不可能連三道都撐不住!

這個瞬間,時念仿佛被什麽東西掐住喉嚨,連呼吸都困難。

連音說的正是困擾她多年的問題。時毓是時齋歷任中靈力最強的齋主,前面有明明有渡過雷劫飛升成功的例子,她怎麽會渡不過?

她怎麽能渡不過?

真相在眼前,眼前一切迷霧就要被揭開,時念直覺原長興必然有事瞞着她,此刻卻也只能呆呆盯着眼前石碑上白色的字發呆,一個字都說不出。

齋主隕落,靈魂卻沒有散落人間,這原本就不正常。

連音頓了頓,接着說:“毓主這件事有隐情,我會繼續跟進,師父不要着急。還有……”

時念擡起頭,看向她:“什麽?”

“麥穗說,在原局的背後,有個人遠遠朝着兩人跪下磕了個頭。”

“是誰?”

“不知,那時她還未修成人型,靈力也剛剛覺醒,只知道是個人,但不知是人族還是神族。”

果然是有隐情麽。這麽多年,原長興對時毓隕落一事從未多說一字,每次提到時毓,他都難過到眼圈發紅,他大概也不知道身後有個人,曾經滿懷歉意地行禮。

沉默片刻,時念閉了閉眼,咬牙接受現實:“謝謝你,連音。這原本是我的事,要你操心齋內事,還要去打聽這些,辛苦你了。”

連音輕聲道:“師父不用跟我客氣,不說毓主是您生母,她也是時齋前齋主,怎麽都不算您自己的事。”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連音沒說。

時念結陣失去意識,在栗子樹修複了好久。連音突然理解時念當年即位的痛苦和無奈,明明發瘋一樣想陪在她身邊,但手邊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實在無法脫身。

別無選擇,只能硬着頭皮往上沖。

時毓對時念更加不同,她師父想要做的事情,她當然要拼命幫她。

“連音,你會是個好齋主的。”時念笑笑,單手拎起酒壇子,“把時齋交給你,我很放心。”

連音感謝師父如此看得起她,朝她拱拱手:“那也請師父抓緊修習,希望您早日飛升萬古神。”

時念擺擺手,把事情處理好,自己進幻京去了。

-

今天是安界局固定的訓練日,從嚴冽第一次去時齋回來,進幻京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排名眼睜睜下滑到第二,可他本人完全不在意,耐心地看着第二十七隊隊長從打了滿身傷從幻京出來,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被人扶了下去。

付哲湊過來:“頭兒,他排名超過你了哎,你現在是第三了。”

嚴冽不太在意,甚至還喝了口茶。

上次從時齋順的,藍莓茶,好喝。

“嚴隊,你怎麽了?”付哲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知道你已經下降到第三名了嗎?!”

嚴冽勾唇,心情很好:“怎麽了?二十七隊那個隊長每天在幻京練到半夜,有這成績不是很正常嗎?”

付哲:“你以前可最重視排名了!”

嚴冽扶正胸口上的名牌:“你也知道是以前。”

付哲撓頭,十分不解:“齋主不會給你下了什麽迷魂藥吧?嚴隊,你還是你嗎?”

“二十八隊,京珺!”

負責人按報名順序喊人,京珺剛做完熱身,兩步跨上臺,頭也不回地進了幻京。

京珺擅長的也是近戰,每次打鬥都能引來無數人圍觀,不僅僅是京珺本身漂亮,打架時更是幹淨利索,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讓所有人鼓掌驚嘆。

這次她也不負衆望,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将一條巨蟒制服,翻身落下。巨蟒在身後搖搖晃晃着落地,她雙手握着的匕首也插回腰間刀鞘,冷冷用餘光看了眼後面的妖獸,向結界招手示意,調至下一關。

京珺進去很久,連闖十關,出來時精疲力盡,倒在朝希懷裏。

朝希将人扶下去坐好,給她喂了點水,說道:“太拼了啊姐,我看着都揪心。”

京珺歇了會兒終于緩過來,深呼吸一口氣,看着排行榜上自己的名字出現在第一,舒了口氣,十分開心:“這次差一點,下次一定打得過。”

朝希被她激勵:“我這次也要進前十!”

“二十八隊,嚴冽!”

付哲握拳,無聲說了句“加油”,目送他隊長進幻京。

但進去前,嚴冽在門口站定,跟負責人說了句什麽,負責人皺了皺眉,問了句“确定?”。嚴冽點頭,負責人依照他的要求,在屏幕上按了幾下,請嚴冽進幻京。

嚴冽一直是榜首,這次名次下滑,大家不會讨論他多久沒進幻京,反而在說最近二十八隊一直出外勤,忙得很,哪有時間進幻京。

可事實是,自從他知道身上有神血後,就不再追求安界局幻京的排名。他并不是靈力修習到了境界,而是走了捷徑。他要是排名太高,實在對他們不公平。

這次面對的是一只神獸,名叫長寰鳥。一看見嚴冽,刺耳的叫聲戛然而止。它動動鼻子努力一嗅,聞到嚴冽身上熟悉的味道。

而後,歡喜着撲騰翅膀朝他跑跳了過來。

嚴冽:“……”

外面觀看的人:“?!”

長寰鳥撒嬌?這場面誰見過?!

二十七隊的隊長進去就被它啄瞎了雙眼啊!!

嚴冽面無表情,将匕首抽出,掃了長寰鳥一眼。

長寰鳥:“?”

它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在幻京,那次被收服時犯得花癡絕對不能再犯!它抖抖羽毛,擡頭一聲長鳴,再次低頭時眼裏也燃着灼灼烈火,将嚴冽腳下的草都燒成灰。

嚴冽凝氣躍起,一拳打在它腦門上——

火停了,鳥倒了,他落下,閃身出了幻京。

戰鬥結束。

結界外的人還沒反應過來,負責人已經喊付哲上臺。

付哲沖上去,雙手攏着臺子:“不對吧?他只打了一關就讓他走了?按照規則不是必須打滿三關嗎?”

負責人指指規章制度:“那是針對于排名五十往後的職員,就算你們隊長只打一關,他人也在前五。”

嚴冽毫發無傷從幻京走出來,剛要坐下,下意識擡頭看了眼單面玻璃的樓上。

那是原局的辦公室,通常他會站在那裏看安界局考核,但是這次……

嚴冽有種很強烈的預感,這次的單面玻璃後站了不止一個人。他們坐在單面玻璃前,桌上是一杯綠茶,一杯水果茶。原局緊緊盯着幻京,看他只打了一關就出來,搖了搖頭。而旁邊的人,則是笑着看他,隔着旁人看不見裏面的玻璃——

朝他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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