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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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冽沒參與過這種正規的拍賣活動,不過,倒也出過一個跟拍賣有關的任務,但只是在拍賣場外守株待兔,壓根沒進場內。

他和連音一左一右跟在時念身後,三人都着裝正式。連音将手中帖子遞到安保人員手中,保安核對名字,笑吟吟看了眼時念,放人進去臨走還不忘說句:“原來是鐘小姐,鐘小姐一定能拍的所願!”

時念轉頭,一張帶着淡妝、五官普通的臉朝他微微笑了下:“謝謝你。”

一個神族在人類世界參與拍賣,自然不能暴露更多的真實信息。身份是假的,姓鐘,爸媽在國外做生意,名下不知道有多少産業。同樣,臉也是假的,由一眼驚豔的漂亮變得更加普通。

如果需要,随時可以隐在人群中。

嚴冽掩去心中的詫異,随着兩人走進一所中式園林。

園林很大,穿過三米高的圓形拱門,再走過三道架在水上的折彎廊橋,終于在盡頭亭子見到了人。

亭中坐的是白發蒼蒼的程老爺子,左右兩邊各站兩個男人。連音貼上去,在身後小聲說:“左邊耳朵上有道疤的是大兒子,程墨,右邊白淨的是小兒子,程緘。”

時念嗯了聲,在腦中把人和事件對上。

程家這兩個兒子,性格差異太大。大兒子程墨為人激進莽撞,只看結果不看過程。小兒子程緘優柔寡斷,一件事反反複複考慮,再決定具體的實行方案。

前者能抓到機會,風評卻不怎麽好;後者風評好人人誇,總因為瞻前顧後錯失許多機會。

完全極端的兩個兒子。

如今的程家,早已不是當年路邊倒賣紀念品的攤販,而是無數成功企業的幕後投資人。

老爺子去年心肌梗塞住了院,出院後開始物色哪個兒子更适合接任手中産業,考察半年後,無奈将兒子們都排除在候選人外。

他選擇培養最親近的、與他毫無血緣關系的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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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舉動無疑讓兩個兒子極為不滿,時念只聽說,是秘書出手悄無聲息地收拾了這場鬧劇。之後,在程老爺子的授權下,開啓這次拍賣會,目的是将一生收集的寶物送給有緣人,拍賣的所有錢財分為三份,自己留一份,剩下的給兩個兒子。

今天是時念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秘書,他坐在老爺子右手邊的同排椅子上,看見時念過來,立刻起身,看向連音:“池小姐,好久不見。”

“池”字,是連音在人間取的姓。

連音接話,轉而介紹道:“好久不見戴先生。這位就是我家鐘小姐,知道老爺子此次拍賣,特意親自來了現場。”

戴樂只是在程老爺子嘴裏聽過這個名,還是第一次見。他看着眼前的年輕女人,禮貌地打了招呼,朝時念伸出手:“鐘小姐,幸會。”

時念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被伸出的手拉到一邊,她一個踉跄沒站穩,額頭撞在嚴冽下巴。随即聽到頭頂那人痛到“嘶”了一聲,溫熱手心貼着她手腕皮膚,又很快離開,他上上下下看她一圈:“沒事吧?”

她搖頭,安撫身邊已顯殺氣的連音。

而時念剛才站的位置上多了個肥胖男人,他穿着黑色西裝,正親昵地握住秘書戴樂的手:“這就是小戴吧?真是年少有為!”

戴樂沒應他,看着時念,确認她無虞後,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出來,冷淡地說:“李老板。”

他一來,整個環境的氣場都亂得一塌糊塗。

時念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即使對方态度十分不好,李老板也對戴樂這稱呼十分滿意,他走到程老爺子面前,樂呵呵地說:“老爺子近來身體看起來不錯,瞧這氣色都好了……身邊這兩個兒子也是年少有為!……說起來還是您看人有一套!戴樂真是個有責任心的孩子,我之前只跟他見了一面,您才怎麽着?他竟然還真就記得我了……”

程老爺子沒理他,視線越過他看向時念:“小鐘啊,過來,讓我看看。”

時念走過去,在輪椅邊蹲下,問道:“程爺爺最近覺得身體怎樣?”

“吃了你送來的什麽人參……我覺着已經好多了。謝謝你,有心了。”

時念乖巧點頭:“應該的。”

這哪裏還有高高在上半點神族的樣子?

神族,一個擁有靈力的高等族類。此刻蹲在一個人類腿邊,溫柔又耐心地跟他聊天,時不時應上兩句話,還能将年邁人類逗得哈哈笑。

嚴冽覺得臉上滾燙,羞恥于曾在沒接觸過神族時就妄加揣測,羞恥于接觸神族這麽久才煙消雲散的、埋藏在心底裏那點小小的不平等。

神族受人愛戴,被人類置于世間最高的位置。他們從無形時就被給予無窮的期望,直到散形那天,他們每天都在盡力滿足人類的願望,維護各個世界的平衡。

嚴冽自嘲一笑,卻也因此吸引程老爺子的視線,他看到嚴冽氣質不凡,篤定道:“這人不是你的保镖吧?”

時念眉眼彎彎,跟程老爺子介紹:“程爺爺眼尖,這位是我朋友,尼古拉斯·冷少。”

姓嚴名冽:“?”

一旁的連音險些笑出聲。

程老爺子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還是繃着臉打招呼:“尼古,拉斯……冷少,初次見面,你好。”

尼古拉斯·冷少·嚴冽:“……程總好。”

“你是小鐘的朋友,叫我一聲爺爺也不算吃虧。”

嚴冽看着笑到肩膀抖動的時念,慢吞吞地接話,沒有反駁:“……爺爺。”

“好孩子。”程老爺子拍拍時念肩膀,“快進去吧,拍賣要開始,進去晚了,好東西就要被人搶光了。”

戴樂視線落在時念身上,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鐘小姐,您這邊走。”

時念笑了笑,順着他的指引走進大廳。身後還有李老板的不屑低語:“年紀輕輕,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人間險惡啊。”

程老爺子終于擡起眼:“我程家一向遵循先來後到,宴請在晚上,李老板既然想成座上賓,怎麽不早點來呢?”

不等他說話,老爺子悠悠嘆氣,“我知道,你們都在嫌我這個老骨頭沒用……寧可在外面也不願多陪陪我……”

身邊倆兒子趕緊一唱一和哄老人家開心。

李老板見狀,悻悻低下頭,看向送時念回來的戴樂,扯了個極為難看的笑。

戴樂拿裏拿着李老板秘書遞來的紅色請柬:“李老板,請。”

李老板笑吟吟走進。

聽說老爺子這次要拍賣完多年珍品,有些小物件他看上好久,這次終于有機會能一舉拿下。包括那塊收藏多年、一直未開啓的寶石原石。

來之前,他都打聽過了,在座的沒有一個經濟實力能夠與他抗衡。

他這次的勝算,幾乎是百分百。

由戴樂領着,李老板入座在藏品展覽的左邊第一位。路過一整片坐在後面的人時,油然而生的優越感立刻将他整個人包裹住,他面上沉穩,心跳實則已震得耳鳴。

而他剛坐下,就看到右手邊的時念一行人。她們的位置在整個大廳的正中,正對展覽臺。

不同的是,她桌面上的邀請函是金色,直接和所有人區分開。看展品時,其他人不過拿了個平板來回滑動,她手下的桌面就能夠看拍品的3D圖。

李老板心中略有不爽,攔住侍者:“那桌子是不是可以看3D拍品?可以把我換到那種桌前麽?”

侍者微笑:“抱歉,浏覽桌只有一張。”

看出李老板仍不死心,他說,“這是戴總特意為鐘小姐留的。”

“鐘小姐?”

侍者早已準備好說辭:“是,她不經常露面,大多數拍賣都由秘書或身邊助理代拍。既是程總知己,也是上次臨淮市寶石礦的拍得者。”

寶石礦……那得多少錢——!

李老板愣了愣,轉而看向正在抿茶的時念。

長相不算出挑,安安靜靜坐在中間,将所有拍品迅速看完,偶爾和身邊人低語幾句,吝啬地露個笑。

常在生意場,李老板見過太多這樣的人,真人不露相,低調不張揚,這麽想來,倒也正常。

不過心裏還是遺憾,想着最後壓軸的原石,估計這位“真人”也想拍得。

他心裏默默想着,時念聽得一清二楚,她接過連音手中的小冊子,翻開第一頁,赫然是臨桌的李老板的個人介紹。

資料字倒不多,時念看的越來越火大,她将冊子随手丢到一邊,周身溫度驟然降至零下。

嚴冽見狀,拿過冊子查看,上面先是敘述了李老板的經歷。白手起家,從小家裏窮,過苦日子長大。後來做生意發達,有個獨子,寵得無法無天。

後面則是用大量篇幅敘述了他兒子虐待動物的經過,李老板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不了只說一句“屍體丢遠點,別傷了我的財氣”。

……

嚴冽看完,終于明白時念生氣的原因,他将信件放在桌上的剎那,紙張突然化為灰燼。

直到湧起淡淡黑氣,嚴冽才明白這是冥界的資料。

冥界資料,任何人無權篡改。

他問:“需要我做什麽?”

時念輕蔑地笑了下:“搬東西。”

搬——東西?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嚴冽才真正見識到了什麽是時齋齋主的財力。

今天總共有三十件拍品,件件都是程老爺子的壓箱寶貝。首先拍賣師報價,由心儀者舉牌,每件拍品舉牌一次加價不等,但無論前面報價多少,連音都笑眯眯加價,直至把價格喊到全場寂靜。

第一件拿下,第二件也拍下,第三件、第四件……直到第十五件,是一幅畫,叫做《深閨夢中圖》。

經過研究,這是五百五十年前一位少女的畫,畫卷長達十米,故事連貫,筆觸細膩,完整地把桃花源的美麗到被人發現的落寞畫了出來。雖然不知她的名字,但考古學家在右下角發現了個小小的嬌字,因此,作者只一個單字——嬌。

可這次,連音卻沒有舉牌,只看到她師父仔仔細細盯着畫,在拍賣師落下敲定的第二錘時,舉牌。

競價者并不認輸,咬着牙接着漲價,時念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擡了下——

連音繼續舉牌。

第一錘落下,無人響應。

第二錘落下,全場寂靜。

第三錘落下,塵埃落定。

拍賣師再次恭喜[鐘小姐]拿下心儀拍品。

時念用手撐着下巴,有些疲倦:“存好這幅畫,三個月後嬌寧生日,送到衡越山。”

連音直笑,似是已經看到了衡越主的財迷模樣:“好,我會連同上次找來的兩只大金貔貅雕像一起送過去。”

之後,主持人宣布中場休息,侍者過來,請時念去二樓。

“戴先生想見您。”

嚴冽和連音便坐好等她。

周圍嘈雜聲漸起,嚴冽這才發現,場上人竟比開始時多了三分之一。他正疑惑,剛巧和看資料擡眼的連音對視。

“嚴隊長不用覺得意外,”連音說道,“圍觀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就算沒搶到古董,能親眼見到有人豪氣拍下全場拍品,也是榮幸,不是嗎?”

嚴冽對比了下拍品的天價和自己口袋裏那三瓜兩棗,難言地坐直身體。

“不用不自在。這場是私人拍,沒這麽多規矩。再說了,老爺子拍賣,不就是嫌棄繼承人不懂他的藝術品嗎?師父和程老爺子投緣,剛剛好。”

-

時念順着指引,來到二樓。辦公室雙開門推開,戴樂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笑着說:“恭喜鐘小姐,今晚大豐收。”

時念坐在沙發上:“我拿到寶貝,你收到錢,互惠罷了,應該同喜。”

戴樂坐在她斜對面的沙發上,雙手交握,原本是左手拇指在上,又換成右手拇指在上,來來回回換了四五次,時念靜靜等他開口,還輕輕抿了口茶。

啧。

好苦。

足足沉默半分鐘,戴樂終于開了口:“我,前段時間遇到個算命先生。”

“嗯。”

“他說,我這輩子沒有姻緣,下輩子也一樣。”

時念挑眉,心說你這何止是兩輩子沒姻緣。

戴樂繼續:“他告訴我,有一個姓Z的女人能幫我答疑解惑,而且就在我身邊。”

他找了很久,搜遍所有Z姓,都沒有得到答案。

時念淺淺笑了,盯着他看:“看起來,你又找錯了人。”

戴樂:“抱歉,就是因為實在找不到更多的Z姓,才麻煩您過來……”

時念放下杯子:“我有個朋友,曾經說過一些話,也許能幫到你。”

“人間的事自有定數,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命運不是計劃,說變就變,把你這輩子過好,已經是很難的事了。”

“你受程老爺子青睐,前途一片光明,怎麽非要執着別人随口說的兩句話?”

戴樂一愣,随即釋然:“是……鐘小姐說的是,我受教了。”

樓下主持人上臺,宣布第二場拍賣即将開始。時念起身,身後戴樂辦公室雙開門關上的最後一秒,她轉身,從夾縫中看到了這個男人。

模樣變了,身形也變了,但總有沒變的吧,比如眼神,比如靈魂。

——門被關上。

時念閉上眼,隔絕屏蔽周圍人的五感,突然說道:“還不死心嗎?”

話音剛落,角落慢慢出現一個女人。五官明豔大方,脖子上一道銀鏈子墜着個小小玉制繡球花,一看就價值不菲,右手無名指卻戴了個褪色的珍珠戒指。

她整個人籠在陰影裏,低低笑了兩聲:“可他始終沒有別的女人,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不是嗎?”

時念側過身,質問:“你還要守他守多久?十世輪回,統共六百年,再來兩世他就能回仙族,到時候他能不能記得你、能不能守着你,都是未知數。你為了他放棄了多少,還需要我一一列舉嗎?”

“時念姐姐,我明白的,”她苦笑了下,“可我這麽多年都等了,還剩兩百年,我等得起。”

時念靜靜看着她,發覺記憶中的小妹妹也已經慢慢長大,經歷過這人間酸楚,也苦等數年心中所愛。

時念嘆氣:“你哥哥一直在找你,還不回家嗎?”

“我知道,信件我都收到了。”她笑起來,朝時念行見神禮,“我知道,是時念姐和佛桑姐幫我遮掩,知道我還有未完成的心願,不願意讓我這麽早就束縛在那座宅子裏,”

“小影,”時念将早已準備好的東西遞給她,“你已身在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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