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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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念回到大廳,拍賣師剛巧走上臺。連音聞到她師父身上沾染着亡靈氣息,總算明白,時念突然在出發前讓她找花園裏別情花要露水的奇怪做法。

之後的拍賣對時念來說毫無意義,不過是連音喊價,全場鼓掌恭喜,拍賣師笑容依舊,鼓掌聲倒是一次比一次熱烈。

人族的簇擁和向往,她早已習慣了。

拍賣進行到尾聲,終于迎來大家最想看到的拍品。

程家老爺子早年賭石,眼光獨到,像是有天眼。拍一拍、繞着石頭走一圈,就知裏頭有沒有翡翠。據說老爺子買下這塊石頭的當天,在原石邊坐了一夜,第二天就宣布自此再不賭石,這塊石頭也被封存在程家地下室,再也沒見過光。

直到今天,衆人才真正看清這塊石頭。一眼看過去,平平無奇。

其他東西都被時念拿下,這件也不例外。她簡直是縱容連音無上限喊價,到最後,只有連音和李老板還在僵持。

一片寂靜,場下的竊竊私語就格外清晰。

“都拍到七位數了,這塊石頭真值這麽多錢嗎?”

“動你的腦子想想!那可是程老當年傾盡家財拍下的石頭,怎麽可能不值錢!要我說,價值連城!”

“誰要是拿下這塊石頭,可能直接就跻身南雅市富豪榜了!”

李老板雖然想拍得,但現在價格實在超出他的預算,他急得額頭上出了汗,邊咬牙舉牌,邊悄悄看旁桌的時念。

還是身邊那個小丫頭舉牌,另一邊看着像保镖的男人正給她剝橘子。一整個橘子皮剝成五瓣,但并不将皮完全取下,而是連着皮一起放在她面前,看她慢悠悠吃,才草率往自己嘴裏丢了顆葡萄。

即使現在溢價嚴重,已經逼近八位數,這女人絲毫沒一點慌張,只是将吃了一瓣剩下的橘子重新推回男人面前。男人吃了一瓣,酸得直皺眉。

時念彎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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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師三錘落定,再次恭喜時念拿下壓軸拍品。全場掌聲雷動,她不知道的是,今晚一過,#神秘女人豪氣一擲萬金#的事也傳了出去,在圈內掀起軒然大波。衆人想扒出她的身份,根本無處下手,成了今年最大謎團。

散場前,程老爺子專程請時念上樓談話。嚴冽也跟着去了。場面無聊,他只需要做好“尼古拉斯”就好,不需要他接話和應酬,只是簡單随意聊個天。

直到臨走,程老欲言又止地追上來,時念看出來他的意思,笑了笑:“當年您賭了一把,現在換我了。”

程老雙手疊在拐杖上,将所有人請到房間外,才緩緩開口:“小鐘,這些拍品你是真心喜歡嗎?還是說,只是單純想拍?”

“一半。”時念十分誠懇,“有想拍的,也有喜歡的。”

在商場上打拼多年,程老爺子深谙人情世故,自诩一雙眼看人還算準。可在她面前,看着她澄澈雙眼,卻一句謊話也說不出口了:“那塊石頭,不是你想的那樣。”

時念微笑:“不,或許您應該說,跟他們的想象不一樣。”

程老爺子擡頭,緩慢打量起眼前這個女人,相貌普通,身材也不是絕佳,但就是……有種莫名的矜貴和壓迫感。他也曾明裏暗裏打聽過她的家世,始終沒有準确答案。

算了。

他點頭,第一次在小輩面前低下頭:“拜托你,好好照顧它們。”

“爺爺放心,我會的。”

等時念出了房間門,連音立刻走過來,小聲問:“現在怎麽辦?”

“不着急,你去找附近的白仆,拿兩瓶上好的動物用的傷藥,”時念看向嚴冽,“拜托嚴隊長,跟我走一趟。”

“去哪?”

時念指了指走廊盡頭。

嚴冽跟她一起,順着走廊往前走。這裏是程家私宅,下面是正廳,走廊兩邊是客房,腳下是柔軟的地毯,能夠隐去所有腳步聲。

顧忌他們還在人類世界,嚴冽捏了個訣,問她:[你真的能支付起這麽多錢?]

時念十分平靜地自我介紹:[看來嚴隊長對我不太了解,我是時齋至今最會經商的齋主。]

嚴冽頓了頓,問:[産業在桑陵?]

時念:[都有。]

時念聲音小了不少,嘆息道:[也不知道以後會被齋錄編撰官寫成什麽樣子……貪財好色,善于斂財?]

嚴冽笑了:[你好色?]

[當然,不然為什麽帶你出來。]

嚴冽愣愣摸了摸自己下巴。

正說着,兩人已走到盡頭,左轉下樓就是大廳。

剛左轉,就看見下方的椅子上坐了個人,看見時念,立刻起身,笑容谄媚。

還真被時念說準了,果然還有其他事情要辦。

嚴冽加快下樓腳步,擋在她身前。

時念不急不慢走下樓梯,站在這人面前,也不跟他繞圈子:“李老板,在等我?”

現在的李老板哪裏還有剛才一丁點兒驕傲不屑的樣子?他微微彎着腰,手指因為糾結猶豫捏的泛紅:“鐘小姐,您是聰明人,我也直說了。”

“我是真心想要那塊原石,您開個我能接受的價格,我一個子兒都不往下還!”

時念笑着,不說話。

“我知道,這買賣對您來說不劃算,我手邊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也有限。這樣,我還有個公司,我把剩下的錢換成等額的公司股份補給你,您再考慮考慮?”

嚴冽悄悄問:[看不出來,你那塊石頭這麽值錢?]

時念:[那要看每個人心裏“值錢”的定義。]

李老板看出時念對報價不滿意。也是,人家看起來就不缺錢,一出手就是上億的人,怎麽可能在意他手裏這幾個錢?

是他最初待人不客氣,想着跟程老和戴樂套套近乎,能走個後門。誰知這兩人軟硬不吃,還得罪了鐘小姐。

“鐘小姐……千錯萬錯是我的錯,我不該……”

時念靜靜聽着。

李老板已經開始乞求:“不該在最初見面對您不敬,是我!都是我的錯!您就高擡貴手,把這塊石頭,賣給我……行嗎?”

時念:[走了。]

嚴冽得到指令,充當惡人角色,單手攬着時念的肩,從李老板面前走過:“請讓一讓。”

肩上傳來的溫度讓時念有半秒失神,她随着嚴冽腳步,一個字也沒多說。

直到出門,嚴冽搭在她肩上的手才放下:“就這麽走?”

時念還沒說話,李老板就追了上來:“鐘小姐!求你!我真的很想要那塊石頭!我可以拿我現在的一切來換——!”

來時,嚴冽已從連音嘴裏聽過李老板的身家,在南雅市怎麽說也是號人物,這石頭裏到底有什麽東西,能讓他心甘情願放低姿态,拿一輩子奮鬥的東西來換?

聽他一個人苦苦哀求了很久,都快給時念跪下磕頭,她終于應了:“好。”

李老板眼神一亮:“真的嗎!你真的願意把這塊石頭給我?!”

“你真心想要這塊石頭?不管裏面是什麽?”

“當然!裏面價……夾着的,誰都不知道是什麽。”

時念笑着重複:“是,誰都不知道裏面是什麽。即使是這樣,你也心甘情願用一切來換?”

李老板重重點頭:“沒錯!我就要它!”

時念笑了笑,遞給他一張名片:“聯系這個人,她會跟你對接。”

李老板千謝萬謝,将名片妥帖收好,離開了。

要不是顧忌時念在身邊,嚴冽必然要問他一句——用全部身家換一塊看不見希望的石頭,值不值得?

時念動不動總說“人性貪婪”、“人性如此”,即使是對桑陵這幫半人類伏靈師,也依舊用這種字詞形容。雖然明面上接受,嚴冽總還是心裏別扭。

神族喊着以天下為己任的口號,辦事時會全無私心嗎?

時至今日,這個世界管理時間的機構,不也只有獨大的時齋?

典籍記載,仙族之女織芙墜海平息海之怒,就真的只是甘願犧牲?

當年冥界改革,究竟是閻王想為退位找個借口?還是邊說着順應人類民心,邊将整個冥界大換血?

種族根本,無非是人。

怎麽可能不貪。

怎麽可能沒一點私心?

可當嚴冽真切看到李老板離開時的背影,突然明白,原來這才是時念口中的至貪。

經歷過人間的辛苦,為一個未知的未來,可以将拼了命奮鬥得來的東西,雙手奉上。

已經很晚了,一條街空蕩蕩,只有冥界使者來回穿梭,尋找迷路的亡靈。

路過的冥界使者和偶爾經過的白仆看見時念,會短暫地停兩秒,給時念點了個頭後,就算是打了招呼,繼而接着忙自己的事。

城市寂靜時,他們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時念手心向上,手心浮着一塊小石頭。是拍賣壓軸、半米高的寶石原石。

嚴冽用靈力探視這塊石頭內部,又不死心地在裏面探查好幾遍,猶豫道:“真的要給他?”

“嗯。”

有道符紙傳來,是時齋在人間的使者遞來話,說李老板已經聯系她,詢問什麽時候交貨。

時念拿出張新符紙,将石頭放進去包好,将符紙傳出去:“穩賺的買賣為什麽不做?你別忘了,我可是時齋最會做生意的齋主。”

她擡手,傳送陣就出現在腳下,兩人即刻消失,出現在十公裏外的別墅區。

這裏是南雅市最高檔的住宅區,他們剛到,嚴冽就看見李老板興沖沖跑進房子,和妻子分享這個好消息:“我拿到了!我拿到那塊原石了!你知道那塊原石值多少錢嗎!要我說,那個姓鐘的還是嫩了點!這麽好的東西說不要就不要!”

妻子也笑:“要不怎麽說你慧眼識珠!還好她不要,不然這便宜我們也撿不着!”

站在外面的時念一臉平靜,倒是嚴冽,緊緊攥了下拳。

“孩子呢?睡了?”

“沒有,他昨天不又撿了只貓嗎?正玩着呢。”

“哎呀,無所謂,只要他不犯法,幹什麽都行……”

時念和嚴冽清楚地聽見二樓裏,貓咪虛弱的叫聲。

應該是渾身被開水澆完後,又被尖銳物體刺穿爪子的求救。

嚴冽看着時念壓着想要炸了這房子的眼神,握了下她手腕:“我來。”

神族不能動手,不能強行介入人類世界。但伏靈師是平衡世界的使者,沒關系,他可以。

嚴冽穿過牆體進入房間內,橘貓的三只爪子正被固定在木板上,二十來歲的男孩正從血跡斑斑的盒子裏找出和其他三根鐵釘相似的釘子,要固定住它僅剩的右邊前爪。

他眼裏抑着激動的光,說話的語氣極其溫柔:“別急,很快就能結束了,你再等等……”

很快,他在盒子裏找到一根長釘,釘子上是一層無法洗淨的血液,他端詳了好半天,往橘貓身邊湊近:“你跟它有緣!上次我也是用這根釘子釘了一只奶牛貓的前爪,也是右邊。”

小橘貓已經沒有力氣掙紮了,血流的太多,它眼睛無力地閉上,任由他拉起前爪,釘子的尖銳硌進它前爪,它聽到這個高大人類用靈活右手拿起錘子的聲音。

它想起兩天前撿到的半塊魚骨,輕輕咂咂嘴。

這麽愛吃,最後竟還做了餓死貓。

不甘心!

難道就這麽死了嗎!

突然,眼前一黑,整棟別墅的燈熄滅,連窗外的月亮都不給一點光亮,男生一點也不慌張,手中舉着的錘子重重敲下——

“啊——!”

刺耳的尖叫傳遍整幢房子,等李家夫婦順着樓梯跌跌撞撞找上來,手機的光照亮房間,只看到了兒子被釘在木板上的左手。

-

這只小橘貓半歲都不到,能夠在虐待下忍受這麽久,不過是求生意識太強。時念手指點點她腦門兒,一股靈力舒緩傳入,總算能夠喘上氣,還能睜開眼睛,虛弱地叫了一聲。

連音已在嚴冽進入別墅前趕回來,時念将藥粉撒上,所有可怖傷口順間消失。

時念給它輸了些靈力,讓它能夠站穩。

時念摸摸它瘦得不像話的腦袋,問:[有名字嗎?]

小橘貓驚喜于這個人類竟可以跟它交流,親昵地往她腿邊湊了湊,“喵”地叫了一聲:[流浪貓貓,沒有名字。]

不等時念說話,她鼻子拱拱時念垂下的手:[你可以養我嗎?]

時念拒絕的幹脆:[不可以。]

小橘貓委委屈屈喵了一聲。

時念又說:[或者,我們做個交易,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我幫你找個好人家。]

小橘貓眼前一亮:[有飯嗎!]

生怕時念口中的這個“好人家”資金不夠,無法支撐她這無底洞的胃,它又說:[我吃的不多!很好養活!]

時念摸摸它擡起的前爪:[想吃多少都可以。]

小橘貓喵嗚一聲:[成交!!!]

一人一貓對着喵喵叫,嚴冽看得實在奇妙,他看連音:“你們齋主,還會貓語?”

連音頓了頓:“動植物語言,是時齋齋主的必修課。”

行。

合着在場聽不懂的只有他呗。

時念又和這貓對喵好久,了解完情況,說道:“送到筍尖那裏。”

連音點頭:“好。”

小橘貓舔舔時念的手指,又轉過身深深嗅了嗅嚴冽的褲腳,收集完兩人身上的味道後,乖乖窩進連音懷裏,跟她一起離開了。

時念起身:“走了。”

嚴冽又問:“回時齋?”

“別急。”

時念帶着嚴冽,閃身穿行在人間世界的各個街道,最後停在一條巷子前。這裏疏于管理,桶裏堆滿了垃圾,蒼蠅滿天飛,空氣中都是食物腐爛的臭味。

垃圾桶邊,還有半根沾着碎肉的魚骨頭。

而在巷子的三樓,窗戶亮着燈,正傳來女人哄孩子的聲音。

“親親眼睛,摸摸耳朵,快睡快睡……”

而後,耳邊聲音傳來各種雜亂聲音,是現下所有的哄睡聲。

“乖乖寶貝快睡覺……”

“媽媽拍拍……”

“睡吧睡吧……”

這些孩子通通沒有哭鬧,聽話入睡。眼前出現的小孩子不哭也不笑,安安靜靜躺着,如同只乖巧的娃娃。

這不對。

一歲以下的孩子,怎麽連最起碼的情緒起伏也沒有?

時念放下捏訣的手,聲音和視覺穿越空間,歸于眼前的髒亂巷子。

“原來,這才是你帶我出來的真實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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