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修習靠心境,抛開雜念,專心方有成效。

修習室的牆壁用冰晶打造,靈力充盈,最适宜修習。但自時念打坐,便一直心緒不寧,全身靈力被吊起又放下,如此反複四五次,便再也沒有坐下去的心思。

修習也要看運氣和機會,今天這打坐絕不會有成效,不用在這裏浪費時間。時念起身,走到右邊牆壁前,手心貼上去。

牆體移動,熾熱的空氣撲面而來,身後冰晶寒涼,冰火兩重天。

時念走進去,牆壁緩緩合上。

這是時齋獨有的武器鍛造室,與修習室一起,只能通過時齋齋主的房間進入。

時齋奇珍異寶衆多,地面上有時念最愛的礦物,下面有歷代齋主收集的頂級武器。要論貢獻最大的,還是第二十三代齋主,她在位時,與人類世界的暗器家族關系最好,從他們那裏收來不少寶貝,再加以尉遲家和時齋內頂級鍛造師的改良,任何一件都是稀世寶貝。

但現在懸浮在巨大透明鍛造爐裏的,是把通體紅色的劍。

尉遲家會的技能不少,其中之一就是找東西。這把泰阿劍,是時念拜托尉遲家找來,要送給連音當武器的。

這劍早就送到時齋了,由鍛造師商量改造後,又在鍛造爐裏關上數日。等燒的通體血紅,出爐便是威力無窮,所向披靡。

送來時還是漆黑,花紋都是隐隐暗色,現在看來,已到了取出的時候。

剛動念要不要結束煅燒,在爐中懸挂着的劍突然在爐中旋轉,不停地用劍柄頂撞爐蓋。

——成了!

時念打開爐蓋,泰阿也露了頭,她飛身踩上爐身,手掌剛握住劍柄,就被強烈的劍氣攻擊!

時念翻身落在地面,與在空中的泰阿對視着。上古的劍氣随性肆意,不甘被馴服,要測試對方實力是否能讓它心甘情願淪為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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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大的劍氣四溢,整個鍛造房憑空卷起大風。桌上薄薄的打磨紙被吹落到時念腳邊,頭發和裙擺被吹得飛起,不等時念有動作,泰阿渾身抖動,蓄力沖向上方!

“砰”地一聲巨響,散落的碎磚從頭頂落下,把地面砸出大大小小的坑。時念周身自動升起保護罩,砸在她身上的磚塊瞬間化為粉塵。

時念握拳,垂眼看着地上不起眼的磚塊,心疼到不能自已。

仔細去看,磚裏亮晶晶,這是她燒磚時特意摻了紅參石。碎了這麽多,又要花多少石頭去補!!!

她擡頭——

鍛造室活活被它沖破了個洞!!

時念壓下胸口的劇烈起伏,努力平複想把那劍掰折的沖動,卻終究在睜開眼看到滿地狼藉時,化為撸起袖子的怒火。

順着這劍破出的口子,時念很快就追上它。

劍魂沒被馴化,野性十足,穿過時齋花園時還特意傾身穿過成片的花林,調戲一衆花神。花神氣到跳腳,又見齋主追在身後,紛紛吶喊給她加油。

活了這麽多年的劍!不要臉的嗎!!

它飛的快,時念懶得再追,雙手捏訣,在前方步出幻境,等泰阿飛進去,她便停在未開的桃花林和櫻花林上空,等它出來。

幻境的盡頭,便是幻境的出口。以高速飛出,必然會面對面迎上時念。

時念單手結陣,只待蠢劍入甕。

果然,泰阿很快飛了出來,它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又重新折返,還在幻境裏找了朵玉蘭花別在劍柄處。無需開口就知它此刻心情愉悅,甚至還哼着歌。

遠遠看見有個人,泰阿一怔,轉身看看下面一片未開放的花林,意識到這是圈套。卻因速度太快不能及時停下,哪管三七二十一,彙集全部劍力落在尖部,狠狠朝時念刺去!

時念擡起早早結好的陣法,輕易就抵住它的進攻。

見情況不對,泰阿翻身後退,在空中旋轉三圈,借助劍柄上鑲嵌的極地石力量,再次朝時念發起進攻。

時念本來就壓着一肚子火,此刻看見它這副猖狂樣子,更是怒從心頭起,不再跟它客氣。在它進攻的剎那閃身到它面前,雙手陣法夾住它鮮紅的劍身,壓得它無法施展靈力,只能被困在她雙掌之中。

雙掌間是她常用的馴獸陣法,沾了陣的即使是龐然大物也能乖乖低頭,再被她收進幻京。

陣法游走在泰阿體內,擾的泰阿十分難受,劍身顫抖,用僅剩的意識在反抗。

它由頂級的鍛造師設計制造,怎能輕易就被人當了武器?!

時念也不慌,順着它的力量,将陣法覆蓋在它每一寸紋路。

眼看着就要成功,泰阿力量迸發,掙開時念的禁锢,劍身後出現泰阿原本的劍魂,飛快在時念周身劃着不知名的符畫,再次向時念刺去。

劍氣強到花園的花都遭了殃,低矮的花還保存了整朵,高枝的花連花瓣都被震開,落滿整個時齋。

時念雙手疊在身前,先起防護陣,再起凝結陣,将所有劍氣收集起來。而後手心朝下,将泰阿劍氣震落的花瓣全部吸起,在她手中彙聚成長長的軟身花鏈,緊緊捆住泰阿劍身。

淩厲劍氣轉了方向,朝向施法者。

被花鏈束縛,泰阿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劍氣穿過自己身體,神魂敗的心服口服,直直向地面垂落。

劍柄的玉蘭花掉下。

時念松開手中花鏈,頃刻間,漫天花瓣飛舞,落在她肩膀發上。萬千花落,時念準确無誤握上泰阿劍柄,腳尖點過那朵木蘭花,将靈力自劍柄注入。

淺綠靈力穿過紅色花紋,又從劍尖流出繞回,落進劍柄極地石。

靈力太盛,劍身吸收還有剩餘,止不住嗡嗡抖動。

時念将泰阿由右手甩至左手反握,熟練地甩出最适合泰阿威力的劍法。時齋劍譜太多,這種書籍在小時候就要背完,本以為泰阿這種神劍這輩子無緣得見,卻陰差陽錯被她找到。別說此刻壓不住多餘的靈力躍躍欲試的泰阿,時念也手癢。

泰阿劍劍身寬,威力大。若是用劍者心智堅定,勇敢應敵,這劍便能發出比平時強大百倍的力量。若是用劍者膽怯懦弱,它便會變成把普普通通的劍。

既是缺點,也是優點。

時念靈力強,這張劍譜的殺性又重,每揮動一下,泰阿的力量都震得她手臂發麻。她舞劍動作幹練,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完全沒留意下方花叢的變化。

泰阿趨于穩定,時念甩出漂亮的劍花,将泰阿狠狠擲向下方!

她耳畔是風,還是時齋衆神嘁嘁喳喳的議論聲。她追上泰阿,借着它的力量回到地面,穩穩落地。

-“齋主!!”

-“恭喜齋主!!”

-“我怎麽說的?這劍就算再厲害,也得看看對手是誰!”

一衆小神毫不懷疑她的實力,圍上來看她手中長劍,還有的捏了個花瓣放上去,瞬間成了兩半。

-“好劍!!真的吹毛立斷!”

-“什麽 ‘吹毛’?明明是 ‘放花立斷’!”

……

時念擡眼,看到站在後面的伏靈師。時齋都是小神,他站在中間,個子高,尤其顯眼。

她将泰阿插在地上,讓小神們自行研究。越過她們,走到嚴冽面前。

“什麽時候來的?”

嚴冽将手中濕巾遞給她,垂着眼:“在你追泰阿出來的時候。”

“特殊情況,”時念慢吞吞将指縫都擦幹淨,“它前任主人拿它殺了太多人,要教育一下再交到連音手裏。”

看嚴冽不怎麽想說話,時念捏着手裏髒兮兮的濕巾,“吓着你了吧?這次打架跟以往都不大一樣,之前都是恐吓,這次都是死手。”

嚴冽又給她一張幹淨濕巾,将那張髒的抽出來:“沒有,很好看。”

好看……?

剛剛的每一招、每一個陣法都惡劣狠毒,但凡她剛剛面對的是個低階的千古神,此刻估計連神魂都散了,居然還有人誇她好看。

時念欲言又止,最後憋出一句:“這種好聽話,從哪兒學的?”

嚴冽無害地笑:“真心誇你的話還需要學?”他拿下落在時念頭頂的花瓣,“沒對你說過假話,就是很美。”

時念臉頰發燙,她用指背蹭了蹭,沒察覺有異樣。

身後小神大喊:“齋主!桃花和櫻花終于開了!”

時念轉身,在花園中枯枝到現在,不願意盛開的兩種花,此刻花朵挂滿枝。桃花林和櫻花林開放,整個時齋花園的最後一塊拼圖終于補全。百花齊放,美得心醉。

應該是剛剛泰阿舞劍讨了她們歡心。

時念沒一點驚喜,反倒苦惱地用手輕按了下太陽穴。旁邊的小神小聲說:“花現在就開了,齋主正生辰的時候要怎麽辦啊……”

嚴冽想起之前在時齋的那一個月裏,連音說他運氣好,一年一次的事都讓他撞見……之類的話。原來是時齋齋主生日是,百花齊放的盛況嗎。

時念不太所謂,把髒紙巾丢了:“算了,開了就開了,到時候讓他們自行賞花吧。”

小神應好,拉攏小夥伴一起結陣,吸起地上散落的花瓣,重新裝回去。

瑣事自有它們處理,時念将泰阿劍收好,和嚴冽一起走進齋樓:“你怎麽來了?案子查的怎麽樣?”

嚴冽直截了當:“我想見見喜悲兩神。”

“連音和京珺去找了。”

“京珺來過了?”

“嗯,說是在書裏找到喜悲神相關,想多了解一點,”時念有些不解,卻很快想明白,“所以她來找我,不是你授意?”

進了齋樓,嚴冽把一沓表格放在桌上,有些頭疼:“是啊,來之前還幫她圓了個謊。”

時念點頭,十分滿意,誇道:“不錯,聰明,我喜歡。”

嚴冽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把後腦勺:“你也不用——”他別開眼睛,不太自然地說,“這麽直白。”

時念給兩人各自倒茶水:“當然要直白,京珺是我和上面一起選的人,她越好,就代表我們沒看走眼。”

嚴冽僵了下,拿起桌上杯子,別扭又若有所思地重重點頭:“确實。”

“嚴隊,”時念笑笑,逗他,“不會以為我在誇你吧。”

嚴冽:“……”

連音和京珺出去辦事,兩人都放心,時念随口問了兩句案子進展,之後要閉關修習。嚴冽将手中一袋糖炒栗子倒在盤子裏,就要回安界局繼續辦案。

他們這幫人麽,所做的事都在和時間賽跑。

嚴冽剛走出齋樓,時齋凝鐘突然沉悶地響了一聲。

時念一驚,立刻站起來。閃着紅光的求助符從窗外飛入,是連音發來的。

她迅速把符紙上的內容看完,又看向凝鐘方向,頂端閃着白光,是第二道求助符。

還是出了事!連音擔心符紙出問題,一道送給時念,一道直接送到齋內。兩張求助符蓄滿的靈力此刻已見底,底部還有被焚燒的痕跡,看得出能送到她手裏,一定經歷了不少磨難。

見時念臉色不對,嚴冽又折返回來,看她手中符紙。

“她們這是……被千神殿的傳送陣吸走了?”嚴冽臉色凝重,“傳說去往千神殿的傳送陣陣魂強大,稍有不慎就會吞噬魂魄,京珺她……”

時念解除竹靈房間的結界,又發信給她讓她坐鎮時齋,才說:“不會,陣魂膽子沒大到對時齋兩任齋主下手。”

時念召喚出随身彎刀,換上身能打架的衣服,“京珺身上有我的自有符,有這道符在,整個千神殿都要給她面子,何況區區一個傳送陣。”

時念結陣快,話音剛落,傳送陣已落在眼前,“你回安界局吧,這裏的事交由我來,京珺是我送往千神殿的,自然會把她平安帶回來。”

嚴冽拉住她手腕,堅定道:“我跟你一起。”

他給付哲和朝希發了消息,又拜托白倫暫時管理二十八隊,把手機放在桌面上,“走吧。”

多個人總是好的,尤其是眼前這個人還是靈力不錯的伏靈師。時念沒反駁,兩人一起進入傳送陣。

和時念感知的一樣,這次的傳送陣的壓迫感比以往多了許多。好在這次不用管嚴冽,她有更多的時間去觀察整個陣內。

隧道倒是沒什麽不同,透明壁上映着人類世界的各種美景,中間穿插着幾張衡越山和羅昆海,最後一副是空中俯瞰的時齋。

花林滿當,應該是實時景象。

隧道沒問題,但是……

時念低頭,看向嚴冽攥着的自己的手腕。

呼嘯的風中,時念撩開袖子,看到正映出紅色花紋的白玉镯子。

這是很多年前原長興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時念猶記得原長興送給她時說的話。他看上去很疲憊,眼圈泛紅,白色玉镯靜靜躺在個檀香盒子裏,遞給她時有些不舍:

“念念,這是原叔找了很久的玉,很好的玉石……生辰快樂。”

收到禮物自然高興,時念道了謝,戴上後好奇地問這玉究竟好在哪裏。

原長興沉默了很久,盯着她手腕上的镯子,蒼白一笑:“就是好就是了,我朋友說的,很好,好玉。”

時念沒有多想,歡天喜地戴到現在。

而現在,這只玉镯開始發燙,渾身出現血紅色的紋路,怎麽看怎麽詭異。

人在隧道中,她沒有多餘的時間研究這只镯子,只把袖子垂下。再擡頭時,她驚訝地發現,耳邊的風聲消失了。

周圍一片寂靜,她和嚴冽懸浮着停在空中。

這不是去千神殿的路。

時念環顧四周,最終看向腳下的巨大黑色漩渦,無奈地笑了下,朝嚴冽伸出手:“怕嗎?”

嚴冽緊緊握住她:“要下墜了吧?”

“嗯。”

頭頂的光被什麽東西緩緩遮住,直到兩人完全身處黑暗之中,只能靠手上傳遞的體溫感受對方的存在。

而後,頭頂有股強大的力量将兩人下壓,直至墜入黑洞。

……

下墜的過程極其漫長,時念被嚴冽緊緊抱在懷裏,頭頂着他下巴,聽他極小聲地說:“不怕,我在。”

笑話。

她堂堂時齋齋主,什麽時候怕過。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落地。她聽嚴冽說:“沙漠?”

時念擡頭,看到腳下黃色的沙子,猛地轉身,看到矗立在沙漠中的兩層樸素小房子。

嚴冽随着她視線,看到房子邊插着的帶裂縫的木板,上面是漂亮的篆書。

[羅昆居]

“這裏是……羅昆海?”

嚴冽只聽說時齋兩個分部,一個在白雪皚皚的山頂,一個在少有人煙的沙漠。直至今天看到,才知羅昆海環境惡劣到什麽地步。

頭頂太陽熱到要将人烤化,地上連一棵草都沒有,像是生命的盡頭。只有靠近羅坤房,溫度才會降下來。

嚴冽擡頭,有顆水靈靈的珠子始終懸在羅昆房上空。

一步之遙,裏外兩個世界。外面寸草不生,裏面生機勃勃。小院子裏還種了不少瓜果蔬菜,有個男人正在彎腰給田裏除草,偶爾餘光看到邊上成熟的西瓜,割草割的更有勁了。

看起來,他應該是羅昆神。

而他突然擡起了頭,看向時念和嚴冽的方向,招了招手:“來了?過來嘗嘗我這剛熟的西瓜!”

故人出現,時念明知是幻境,還是忍不住走上前:“邬安——!”

身後傳來一道女聲:“好啊。”

像是有道雷電從頭劈下,時念動作僵住,不敢回頭。直到聲音由遠及近,路過時念耳邊:

“別人說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你這怎麽說?”

聲音遠去——

她站在邬安面前,溫柔道,“邬叔賣瓜,自賣自誇。”

時念連眼睛都敢眨,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這是在夢裏都不曾出現過的場景,是很多很多年的奢望。也幻想過她會以什麽方式入夢,或是誇她這齋主做的好,或是罵她如今懈怠,怎樣都好。

可一次都沒有過。

若不是神族記憶,時念幾乎都要忘記她的模樣了。

清晰或模糊,時念仿佛身處虛實兩種交疊的空間裏。她清醒着淪陷,明知這是陷阱,卻感謝這場恩賜。

她聽見邬安說:“你吃一點,給念念帶一半。”

“念念喜歡漂亮的,我用靈力切,好看些。”

時念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順着臉頰滑下來。

她記得極清楚,時毓當年确确實實是帶了這麽個漂亮瓜回來的。

“行啊,我替阿念謝謝你。”

嚴冽走到她身側,握住她冰涼的指尖。

“嚴冽,”時念張了張嘴,嗓音被揉了把砂礫,“這是我母親,”

她視線被淚水遮蓋到模糊,“是不是長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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