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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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來人界,是收到小道消息,說人類嬰兒出現了些不知名的狀況。幾經波折,這次再來,總算查清楚事情經過。
這街道她上次也走過,只不過身邊陪伴的角色不同。筍尖辦事風格承襲時念,把手底下的守護獸管的井井有條,走來的這一路,無數貓貓狗狗過來問好。偶爾幾個開了智的還能認出時念是千古神,俯趴着給時念行禮。
時念倒不在意這些,看向放在某戶一樓院子裏挂的鳥籠。
筍尖解釋:“那只鹦鹉,也是自願加入我們的。”
夜深露重,又是人類世界的秋季,冷風呼呼從街頭掃到結尾,卷起枯黃的落葉放在時念腳邊。時念穿着件白色風衣,長到膝蓋。
明明不覺得冷,來到這裏,卻還是入鄉随俗地将手放在口袋裏。
偶爾有幾個人類匆忙小跑着回家,有的背着書包,有的領着電腦包,還有的是流浪人,找了個避風角落,席地而睡。
但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條路現在有多熱鬧。
時念和筍尖走的是大路中間,有車輛駛過,也只是從他們身體穿過。神族走在這裏,亦如無人之境。兩旁人行道微弱的路燈下,每個轉角處都有冥界使者不停穿梭。他們的任務是抓捕死後沒有投胎的人類靈魂、誤入人界的其他種族,以及作惡的族類。
幾個隐匿處,有穿着白色長袍的白仆跟在身後,那是尉遲家給時念的護衛。
上次從時齋離開,池樹回去就選出府內靈力最強的白仆,安置在時念和時齋附近。
謹防各種意外。
有筍尖給時念帶路,時念不需要做其他的準備。來之前,給冥界發了信,這些時日撤回些使者。
市中心的大鐘敲響三聲,現在是人界的淩晨三點。
街道上,九成的冥界使者返回冥府。在暗處,卻有不起眼的守護獸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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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念捏訣,隐去和筍尖的氣息,沒入黑暗中。
往後日子裏,每到淩晨三點,冥界使者便會撤出人界,時念和筍尖走遍城市的各個角落,沒遇到一件奇怪事件。
時念也不急,她有的是時間和這個不知名的神族玩這種貓和老鼠的有趣游戲。她此刻,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連音這些天守着時齋,今天才有時間來找時念:“守在焰谷那邊的小神傳回消息,看見趙知行返回領地時渾身是血。但沒多久,身上所有的傷都愈合了。”
時念問:“沒過多久是多久?”
“按照人界時間,不足兩天。”
連音是親歷者,她知道趙知行在幻境裏受了多重的傷。京珺下手不講技巧,一把彎刀下去深可見骨,普通楔族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恢複?
連音抿抿唇,一臉凝重,有些擔憂地看向時念,“千神殿回了消息……說……”
時念看向她。
“千神殿每日供奉的露水,少了一盞。”
筍尖眼睛瞪圓,看着憂愁的連音,又看看平靜的時念,喃喃道:“如果是趙知行拿了千神殿露水,豈不是成了半神麽?”
師徒雙雙沉默,證實了筍尖的話。
“還有補救的辦法嗎!”筍尖雙手握在一起,焦急地踱步,突然想起什麽,沖到時念面前,“去找冥界!他們不是管理天下名冊嗎!把趙知行的名字劃掉不就好了!只要他死,什麽不就都解決了嗎!”
連音只覺得這提議實在無理:“壽命自有天定,任何人不得提前窺見洩露天機,這道理你竟也能忘?”
“可趙知行罪大惡極!”
“那他做了什麽呢?”
“他……他……”
筍尖斷斷續續說了好幾個字,到嘴邊的罪行竟一個也說不出了。
他做了什麽呢。
傷害嬰兒?不。他并沒有親自動手,算不上傷害人類。私自制造幻境,拿走了千神殿露水,成為半神?可這并沒有違反任何條例。在幻境中企圖殺害時齋齋主?可齋主只是靈力耗盡,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想要帶舊族攻打時齋?但……時齋屹立至今。
這一樁樁一件件,細細算來,他都做的滴水不漏。
可就算他罪大惡極又怎樣?
命簿上書他還能活多少年,他就還能在這天地待多久。
不論人仙神,不得插手天地秩序。
即使是知曉萬事的初代孟婆佛桑,也不能對外透露一個字。
一旦一個人的命定軌跡改變,就會影響周圍所有人的命運。
沒人承擔得起知未來而改命的後果。
筍尖有些沮喪:“我們真的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連音無奈:“有。等焰谷熄滅,我們強攻,他自然沒地方去。一旦出了本族領地,就會被外面蹲守的各方神族即刻捕殺。”
她們聊着如何将趙知行千刀萬剮,時念向後退了兩步,後背貼住冰冷的牆面。
人類世界又降溫了,尤其是下了一整天的雨,地面濕滑。
時念任由額前的碎發沾上細小的雨絲,垂眸看着地上濕漉漉的磚塊。這磚是灰白色,顏色跟時齋百花長廊的地磚很像。
上次她自己踩過那塊磚,還是跟安界局的那個伏靈師一起。時念想要百草神手裏那顆稀世花的種子,須得拿青山竹竹葉上的露水做交換,那個伏靈師就陪她一起接露水,足足接滿一罐,才順着百花長廊走回齋內。
時齋沒有季節,四季變換不過在植物的一念之間。大概是氣溫不同,這裏的磚塊始終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意。
說不上來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時念只覺得陌生又可怕。
可怕到,無論看到什麽東西,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竟不是時齋了。
她閉上眼睛,想要把這種奇怪的想法驅趕,卻發現根本辦不到。
怎麽一個小小伏靈師的能力會這麽強?
明明覺醒的能力不是蠱惑,卻更勾人。
正閉上眼清理腦中繁雜的思緒,她突然感應到什麽,猛地睜開眼,身邊竊竊私語的兩神被突如其來的神氣吓得一怔,齊齊後退貼上牆,再眼睜睜看着時念消失不見。
筍尖愣愣的:“怎、怎麽了……他來了?”
連音靈力比筍尖高,感應的比他快。她走出巷子,往南方遙遙看了眼,那邊竟然有個透明結界?!
筍尖也終于感應到了那道靈力,追在連音身後,卻疑惑問道:“連音姐,你在看什麽呢?”
連音死死盯着南方,不說話。
這竟然,是道普通神族根本看不見的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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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念閃身出現在南邊第六個十字路口的巷子裏時,結界剛貼着她大衣衣角落成。
布局的神族也感受到了她的存在,不敢妄動。
能布下這樣大規模且攻擊範圍廣的陣法,最低都得是千古神。
結界清場,街道空無一人,所有守護獸被隔絕在外,有只小狗被重重甩在地上,疼得慘叫幾聲,被筍尖抱走治療去了。
連音站在街道中央,愣愣望着正前方時念模糊背影。她們之間隔着一道透明結界,又像是隔了千萬條忘川。
到底隔了多遠,時念沒時間思考了,她只是側着看了眼連音的功夫,前方已有無數道暗器飛來。她閃身避開,從腰間抽出彎刀,在飛速向前的間隙,直直将暗器切斷!
身後落地的所謂暗器,不過都是尖銳的冰錐,沒碰到時念後,又全落了地,像是清脆玻璃打碎的聲響。
這時候不需要講施法的美觀,只管效率。下個瞬間,時念已到了他面前,彎刀閃過,抵他手中的鐵棍。
兩方都是神器,彎刀利刃也不能傷它分毫。
找到本尊,這事情就簡單許多。
很久沒練近戰,時念眼中閃過絲名為興奮的情緒,頃刻間就已化為彎刀的淩厲刀法。
對面顯然沒想到她招招都下了死手,彎刀速度快,接連幾下就将他衣服上的扣子挑開,招式襲來,刀刃貼着他下巴,割破他脖子。
滲出絲絲的紅。
時念了然。
他的确是神族。
既然是神族,她就更加不留情面,手中彎刀換了方向,刀刃對準自己,屈膝蓄力,在對方甩來細密銀針時直直出擊,輕松到了這人身後,彎刀劃斷他裹着臉的頭巾。
黑色頭巾墜地,一張陌生的臉映入眼簾,倒是從左邊眉骨到右邊下巴,有道長長的疤。
是深深的刀傷。
為了美觀,神族可以随意改變身上的任意部位,像這種大面積會影響觀感的疤痕,一般都會選擇将它們隐藏,而他……
能和時念過上幾招,已是不易,彎刀刀尖指向地面,時念左手捏了簡單的同族行禮:“可是千神殿同族?”
他沒說話,只是雙臂展開向後退去,眼看着就要踩進傳送陣,卻被飛來的彎刀打斷!
他眼神一凜,下一秒脖子就被掐住。
而後,雙腳也被擡離地面。
他臉憋得通紅,雙手緊緊抓着時念的手,腳在空中無力蹬着,口中發出痛苦的嗚咽。
時念面無表情地捏着他脖子,看他快要斷氣,五指又卸了力。
他像只破布娃娃,無力地掉在地上。
一時間,結界瓦解。
彎刀重新回到時念手中,她定定看了他幾秒,刀尖割破他臉頰。
結界一破,冷風襲來,伴着時念一聲輕笑:“誰給你的膽子,在我面前,也敢用這種變換容貌的藥?”
“擡頭!”
他癱坐在地上,撐着地面的雙手滿是灰塵,指甲縫裏都是地磚裏的泥土。擡頭時,他眼睛裏已是隐忍的血紅。也在擡頭的瞬間,他終于換回真面目。
身後的連音追上來,看着眼前的人,愣在原地。
“齋主,我錯了。”
他跪在時念面前,低下頭,嗫嚅認錯。
怒火瞬間蔓延至全身,時念眼睛都要氣得噴火,眼前人,就算是被丢進十八層地獄都難解她心頭之恨。
“啪”地一聲,時念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她壓根沒收着力氣,又帶着靈力,一巴掌将他打得吐血,趴在地上重傷到無法起身。
“你對得起誰?”
她居高臨下,字字誅心,“對得起你師父,還是對得起我?”
“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是靠什麽?還未長大的小神,還是一個現任羅昆神的虛名?”
時念蹲在邬猴面前,雙指捏起他下巴,力氣大到要将他骨頭捏碎,她說話都帶着顫抖的恨意,“若不是邬安隕落前将你托付給我,你以為你活得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