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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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安隕落前的說過的每一句話,時念此生難忘。她訝異邬安怎就這麽安心将羅昆神位置交給這個孩子,又知曉邬安實在善良。她接受邬猴,是長輩所托的情分更多。
另一方面,她也沒想到邬猴為了楔族本族做傷害人族、又折辱時齋的事。
邬猴疼得縮成一團,頭發和半張臉都沾着泥土,頹喪地趴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被抽幹了靈魂,盯着不遠處一只坐在地上的貓咪。
直到那只貓朝他走近,邬猴才眨了眨眼,看向時念,心如死灰,嗤笑一聲:“是孟婆告訴你的?”
時念垂眸看着他:“她從不插手人間事。”
最初察覺到邬猴的不對勁,還是連音提醒的。按照慣例,羅昆海和衡越山要定期向時齋彙報近況。即使是跟時念關系很好的嬌寧,也是不嫌麻煩地往返衡越山和時齋,而邬猴,次數少太多。
時念有心讓連音多接觸時齋事務,後幾次邬猴過來,都是連音對接。
-“總覺得哪裏怪怪的,話都說不清楚。”
-“一個羅昆神,竟然還沒有我了解羅昆海。”
-“不……不是年紀小,是心壓根不在這裏。”
“師父,”連音很認真地說,“我覺得邬猴不太對勁。”
時念原本對這個不是時齋出身的小孩子就不信任,連音一提,便讓她自己去查。
這一查,還真就把邬猴翻了個底朝天。
不是孤兒,是被人刻意營造的身份;不是真的在羅昆海裏迷路,是被人刻意丢棄;不是真心接近邬安,是被人指使。
只是不知背後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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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趙知行在幻境中胸有成竹的樣子,時念猜測性地一問,才得知真相。
“小猴子,”時念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些事情,是你做的嗎?”
聽到她問話,邬猴手撐住地,費力地爬起來:“齋主,你懷疑我?”
時念沒應答。
邬猴苦笑着說:“是或不是,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區別。”
時念向他走了一步,冷聲道:“沒有區別?!”
她把手心放在邬猴頭頂,他驚奇地瞪大了雙眼。
一幕幕影像出現。他看見新生兒降臨,全家人高興地合不攏嘴。他看見孩子父母衣不解帶地照顧,即使睡得半夢半醒,也堅持着從床上爬起來,把哭鬧的孩子哄睡。而後,他看見窗外飄蕩的黑影。
可惜,有且只有非人族才能看見。
睡夢中的孩子被長長的指甲輕輕劃過,在他身上留下屬于本族的獨有氣息,以便同族能夠迅速找到他。而父母對此渾然不知。
第二個黑色籠罩的夜降臨,整個城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有幾個流浪的小貓小狗經過,都被瞬間催眠。來人戴着黑色面巾,遮住整張臉,披風融入夜色,他跟着氣息,來到這戶人家的窗口。
他穿牆而入,來到嬰兒的搖籃邊。
看着嬰兒熟睡的臉龐,他用手指蹭了蹭,下一秒卻念起咒語,抽出他的感知。
不——
不可以!
邬猴眼睜睜看着他抽走孩子的所有情緒,從這一刻起,這孩子不會哭鬧,不會再驚擾家人,而同時失去的,還有歡笑。
邬猴掙紮了兩下,就被拽入另一個空間。
父母感知到孩子的不對勁,立刻帶來醫院,但怎麽也查不出病因,只能急得直落淚。
而這樣的孩子,是這周的第五個。
這種情況,也只能診斷為先天的罕見疾病,無法醫治。
有的父母花光所有積蓄,只為了給孩子治病。有的父母則是回到家,商量着如何在不知不覺中把孩子丢棄。
還有一部分孩子,因為無法哭泣,生了病也沒法表達,只能睜大眼睛,靜靜等待冥界使者的來臨。
當他俯瞰整座城市,竟發現幾乎所有的新生兒都被楔族标記。
頭頂的溫度消失,邬猴還愣愣的。
怎麽會是這樣的呢……
明明,他不是這樣說的。
他說……
“啊——”短促的驚呼後,邬猴的下巴被眼前人一把掐住,她虎口抵住他下颌,眼睛變成淺淺紅色,趁此機會入侵他意識,看清楚事情經過。
邬猴毫無防備,腦中樁樁件件事被時念看盡。
……
時念松開手,他無力地坐回地上。
他究竟,幫着這幫人做了什麽啊……
“帶回去。”
連音猶豫着問:“帶回去還是關——”
時念冷冷瞥她一眼,連音驚得将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當然是關進地牢。
她師父做事,哪裏會這麽客氣。
還不等她說話,時念已消失在街道上。
“糟了……”連音看看還在地上的邬猴,急得直皺眉,“筍尖!!!”
“趕緊追上她!”
筍尖哪裏能跟上時念的速度?他靈力低,連時念怎麽走的都沒看清。只是茫然地往前走了兩步,結傳送陣時又求助:“連音姐……我……我應該去哪兒啊?”
“哎呀——!”
邬猴受趙知行指使,回時齋路上遇上本族人滅口也未可知,務必要找個靈力高強的把他送回去。但看她師父那個樣子,還不得炸了羅昆海?
連音第一次覺得竹靈如此重要。
正揪心時,她突然想到什麽,轉身把邬猴一推:“嚴隊長,拜托你,把他帶回時齋。”
“我去吧。”
連音沒反應過來:“啊?”
嚴冽說完,已消失了。
筍尖都看呆了:“他他他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
有嚴冽幫她去追時念,連音放心地轉身道:“是啊,是不是有些小神該反思一下,到底有沒有好好修習?”
“……”
-
時念前往羅昆海,原本是要找他當面對質的。可當她雙腳真正踩在松軟的沙子上,遙遙看見邬安曾經生活過的小院,想起他曾撫過這裏的每一棵植物,她突然後悔了。
對質?
事實擺在眼前,為什麽要花多餘的力氣去做這樣浪費時間的事?
時念徐徐走向小院,結界在身後落成,籠罩住整個羅昆海。
一步一步,她走得極穩。
羅昆海是時齋下屬,一草一木一粒沙,須得服從齋主的命令。原本困不住千古神的陣法,在羅昆海其他生靈的加持下,将整個羅昆海鎖成一座堅不可摧的牢籠。
時念步子很慢,走到小院前,看到熟悉的藤椅,并不平整的小木桌上放着把切西瓜的刀,邬安好似還坐在那裏,笑着朝她招手,說:念念,今年的西瓜可甜啦。
她好像出現幻覺了,母親也坐在邬安身邊,笑着看她。
但一陣風吹來,什麽都不見了。
時念心口酸澀疼痛。
這時,小樓的門推開,有人走出來,他看見時念,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時齋齋主。”
時念伸出手,隐藏整座院子,茫茫黃沙,只剩他們兩個人:“客人過來,怎麽不去時齋,反倒要來這樣的荒地。”
不等他說話,時念客氣道:“悲神,久仰大名。”
“我也是。”
“時齋雖不屬于任何神殿管轄,但我們的規則是兩方神殿過目後才制定的。”時念擡手,喚出彎刀,眼睛寒意就足以将眼前的神族冰凍,“其中有一條寫,私闖時齋者,殺無赦。”
彎刀割破手心,血液沾滿刀刃。浸滿血液,彎刀低鳴。銀鐵顯出細小的藤蔓花紋,連接到時念握着刀柄的手,融為一體。
悲神見狀,冷冷道:“你要殺我?”
他冷哼一聲,“你敢殺——”
話音未落,時念已閃身到他面前,彎刀由頸後環住他脖子,而後突然收緊,深深嵌進他肉裏。
只要再用一分力,時念就能把他的脖子割斷!
悲神沒想到時念會真的下死手,他反應迅速,順着彎刀的弧度滾了一圈,脫離刀刃的桎梏。
血液湧出,悲神皺眉,擡手做療愈術覆在傷口上。
“時念,你真是在時齋待得無法無天!我是雙神之一,你殺了我,不怕這世間所有人再沒有除了歡喜以外的其他情緒嗎?”
“那是千神殿和冥界該考慮的問題,”時念甩刀,将上面不屬于她的血液甩掉,“我的任務,是清除阻礙時齋正常運行的一切種族。”
不等他療傷結束,時念手中彎刀已高高飛起,一時間,變幻出無數把,齊齊朝悲神飛去!
悲神單手結陣,抵住飛來的彎刀。透過刀與刀之間的空隙看時念,眼中滿是挑釁。
時念不再跟他廢話,擡手做了個向前的動作。
彎刀直直逼近,這次不是正面,而是從各個方向進攻。悲神立即收回手,雙手合在一起捏訣,抵擋住這次進攻:“時念!我是千神殿的神族,自有千神殿來審判,輪不到你一個小小時齋齋主動用私刑!”
時念雙手捏起複雜的訣,冷漠地看着他:“帶偏時齋羅昆神,此乃一罪。”
“唰”地一聲,悲神身後布上一整面刀鋒。
“未經允許,私闖我羅昆海禁地,此乃二罪。”
悲神右方也布上一整面刀鋒。
“勾結舊族,對抗時齋,此乃三罪。”
僅剩的空擋,此刻也布滿密密麻麻的彎刀。
時念結印,擡手便控制所有:“為了一己私欲,影響人類世界秩序,此乃重罪。”
悲神冷汗打濕整個後背,額前的汗順着臉頰流下,頓覺不對:“時念!!我是千古神!你難道不知道殺了千古神的後果嗎!!”
時念沒說話,上萬把刀沖着悲神直直過去!
一時間,地動山搖,大量的黃沙從丘上滾落,強大的氣流吸起散沙,化為巨大的龍卷風。
悲神雙手緊緊扣住,咬牙對抗時念的萬刀。
他收一分力,刀尖就往他方向更深一寸,兩方力量拉扯,最近的一把刀已直直逼近他喉嚨。
可時念只單手就能掌控一切。
明明都是千古神,生生讓悲神産生了一種她本該高高在上的錯覺。
他實在支撐不住,吐出一口血,不死心地繼續問她:“時念!你當真要殺我?!”
時念手指虛空一抓,數萬把刀又向他前進一步。
這種拉扯抵擋,不過兩次,悲神就會被萬刀穿身。
時念已經沒有耐心了,就要最後一擊時,頭頂傳來聲音:“齋主!不可!”
她擡頭,看見防護陣上方的一幫千神殿使者。一個神跟她談判,另外的神族齊齊施力,要破了她的陣法。
悲神像是盼來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千神殿……是千神殿!時念,就算我做錯了事,也該是千神殿處置,懂嗎!”
“不懂。”
彎刀劃破他小臂皮膚。
“齋主!齋主!我知道您心裏狠,可公事還得公辦不是?他是我千神殿罪人,回來自是得接受懲罰,何必勞煩您,又髒了您的手?”
防護罩已和羅昆海融為一體,除非得到齋主本尊準許,任何種族不得破壞。頭頂這幫神族的努力,都是徒勞。
時念淡淡的:“不必。”
“齋主!殺害同族,得受天雷啊!”
看時念沒有半分動搖,千神殿使者苦口婆心,“您若是出了事,要時齋如何?我等賀禮已備齊,還指望在下任齋主接任禮上讨杯酒沾沾喜氣呢!”
提起時齋和連音,時念終于收了手,彎刀一把接一把落地,化成灰消失了。
救命稻草一來,悲神卸了力,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千神殿使者還在憂心忡忡:
“齋主,解除防護陣,把悲神交給我們。此次事件重大,我們絕不會包庇!”
時念彎唇,笑意不達眼底:“你們倒是敢。”
時齋齋主通緝令在前,有一丁點風吹草動就能傳遍天下。加之這次對人類世界造成了不可彌補的後果,千神殿若是包庇悲神,萬神殿和冥府都不會放過。
時念擡頭,看向他們:“但你們的承諾,我不信。”
悲神調息好,站起來,開口道:“時念!你要與千神殿為敵嗎!”
他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膝上的灰塵,張開雙臂“我自認罪孽深重,回歸千神殿,任憑發落。”
調動靈力,悲神騰空而起,在即将觸到防護陣時,突然直直下墜!
他掙紮着側眼看過去:“時念!你竟敢——!”
後半句話在看向時念時戛然而止。
是她身後的人控制的,這個人……不是神族,是伏靈師!他身上還穿着安界局的制服,應該是安界局員工。
沒有想象中的重重墜地,而是在半空就被繩子捆住,綁得結結實實,落在時念腳邊。
繩子在掙紮中收緊,悲神恨恨看着他,像只爬蟲在地上扭動:“知道我是誰嗎!你個小小伏靈師……你竟敢這麽對我!……不對,你怎麽是神族血液,你到底是誰?!”
嚴冽兩根手指矯正衣服上斜了的胸牌,看了眼千神殿使者,站定在時念身後,給予無聲的支持:
“時齋下屬,安界局,伏靈師9326,二十八隊隊長,嚴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