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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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冰冰的,這話說起來,和他們初見時,一模一樣。
有種自以為是的狂傲。
時念轉身,看到站在她身後的小小伏靈師。
他身上是安界局工作服,黑色的褲腳沾着濕潤的泥,是剛剛人類世界大街上的。
他們距離這樣近,時念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
她眼神暗下來,掃了眼嚴冽的手腕內側。
是血的緣故嗎?
這副身體裏,最初只是以她的血為引,如今,盡數都是她的了。
時念收回視線,将心頭的疑惑往下壓了壓,擡頭看着上面還在努力破陣的一幫千古神,說道:“諸位,羅昆海防禦陣是時齋初代齋主布下的,靈力極強,收手吧。”
這話只是闡述事實,并無嘲諷之意,可總有那麽幾個千古神破防,大吼道:“時念!他是我千神殿中人!即使有條約,也該是和冥界三方會晤後才能得出最後結果,你無權動手!”
話音一落,衆神共鳴,攻陣靈力更強了。
時念站在防護陣中,看着衆神努力破陣,一時之間,居然有種站在對立面的錯覺。
可她們分明是同族。
“我無權動手?”時念笑意嘲弄,絲毫不懼更強的靈力介入,“看清楚,這是哪裏。”
“他傷我時齋弟子,占我時齋領地,頂着我時齋名義傷害人族。我這個齋主不來處理,難道要交給一幫連千神殿都守不好的你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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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念!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時念眼神一凜,手中彎刀出鞘,利落地割斷悲神一根手指。在悲神的痛呼中,彎刀将他手指高高抛起,落在剛才說話的千古神手中。
“時念!你放肆!”
斷了的手指被他甩開,砸在防護陣時竟不受阻地穿過,落在黃沙之上,斷口處沾滿沙子,骨節處還抽搐地動了動。
衆神收回靈力,面面相觑。
這陣法……竟只聽她一個人的。
不管他們怎麽破陣,連條口子都撕不開。唯獨時念,來去自由。
不。
還有身後那個伏靈師!
時念看了眼在地上打滾的悲神,好心出手給他止痛,向千神殿使者們下最後通牒:“一炷香時間,帶着千神殿守衛離開我時齋領地,否則,後果自負。”
“時念!”
領頭的使者和時念交涉無果,立即将攻破重點放在嚴冽身上:“小兄弟,我看着,你雖然靈力強,但還是沒有成為神族。這樣,你幫我們帶走悲神,我做主給你千神殿露水,立刻讓你飛升,位列千神殿神族!”
“千神殿露水?”嚴冽看了眼地上痛到白臉的悲神,“喜悲神之一的悲神,就值這價?”
他蹲下,屈起手指挑起悲神下巴,“聽起來,好像也不怎麽值嘛。”
“你若是幫我們,我還能……”
他輕笑一聲,喊道:“齋主——”
像是小孩子告狀,還有些委屈,“他們想收買我。”
時念看向他。
偏偏嚴冽明知故問:“您說,我同意還是不同意?”
時念反問:“我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嗎?”
“當然。”
“這幫人,我看着礙眼。”
“好。”
嚴冽抽出短刀,銀色泛着冷光,手腕翻轉,刀鞘翻轉幾圈,又被他緊緊握在手心。他看了眼上方,瞄準領頭使者:“交給我。”
時念怎麽會真的讓他沖在前面,擡手按下他向上的短刀,阻止他下一步動作,溫聲道:“這種事,就交給羅昆海吧。”
千神使者聽得一頭霧水:“這是什麽意思?你同意還是不同意?你真甘心一輩子屈于時齋?!”
話音剛落,整個羅昆海地動山搖。粒粒沙子向空中凝聚,化為上千個高大守衛。它們手持戰斧,排列整齊地布滿整個羅昆海,只待時念一聲令下。
“時念!”
時念說:“悲神處事,牽扯我時齋,我自會處理。再說,諸位還未查清千神殿傳送陣真相,我若是貿然将悲神送還千神殿,弄丢他的後果,誰能承擔?”
千神殿使者啞然。
他們承認,時念說的是事實,但把悲神交給時齋處理,千神殿将顏面無存。
“那放在你時齋,就安全了嗎?”
兩難時,時念擡擡手,收回一半守衛,擡頭:“諸位請回吧,刀刃向外不向內,時齋會給千神殿答複。”
說完,時念拽起捆着悲神的繩子。一陣風吹來,她要回時齋的動作突然頓住。
剎那間,天地黯然失色,從南方延伸出的黑色一寸一寸覆蓋整個羅昆海。黑色路過之地,彌漫起死亡氣息,路過的沙石守衛化為黃沙,回歸地面。
時念松手,原本該重重落地的悲神像是被托着,慢慢落下。
時念看向來處,面色溫和許多,她對着一片虛無,有些無奈:“別跟我說,你也要來跟我搶他?”
還在蔓延的黑色戛然而止,之後響起空靈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她從黑暗走出。
孟佛桑穿着一身黑色長裙,外面是件黑色西裝,上面有個小小的珍珠胸針。看見時念,她彎彎唇:“我們阿念真是聰明。”
冥界介入,頭頂千神殿使者都松了口氣。他們停止進攻,恭恭敬敬給佛桑行了個禮:“多虧您來,齋主十分固執,還私自對悲神用刑!她簡直是……”他想不出詞,只咬牙切齒,“蠻不講理!”
佛桑蹲下來,溫柔地捧起悲神被割斷手指的左手,替他接骨,淡淡道:“還有呢?”
得到許可,他滔滔不絕地說:“此次雖涉及時齋,可時齋也隸屬千神殿。時念不聽千神殿命令,一意孤行,企圖召喚羅昆海守衛對衆神下手!”
給悲神療好傷,佛桑起身,擡手間便将陣法解除。
不等時念命令,嚴冽單手提着悲神的衣領,站在時念身後。
使者驚呼:“時念!管好你的人!”
轉而對佛桑說道,“孟婆,您都瞧見了,絕不是我們信口雌黃,這——”
“請悲神回殿,需要來這麽多神族?”
一句話,把千神殿使者問住,呆愣幾秒,剛要說話,佛桑打斷,“帶了二十三位千古神還不夠,還要帶三簇神衛。”
她微笑着,卻無比陰冷,“你們這是請時齋放人,還是來羅昆海搶人?”
一衆神族受不住初代孟婆的無形壓迫,紛紛低下頭。其中有個剛飛升千古神的小神,頂着神威,咬牙站出來說:“孟婆明鑒,事關我千神殿,我們不得不……啊——”
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他尖叫一聲,疼得伏在地上。
佛桑不理會他,繼續說:“與其跟我在這自證清白,不如好好想想,你們在座哪一個沒受過時齋恩惠?你——”
她看向前排一位千古神,“飛升後你受了重傷,救你的是時齋第十五任齋主。”
“還有你,”她轉向另一位神族,“你私自出千神殿,前往人類世界求藥,還讓人族看見,是第二十一任齋主出手相助。”
他自以為瞞天過海,卻被揭穿:“您怎麽知道……”
“諸位都是身在千神殿的高等神族,平日自诩品行高潔,為神正義。怎麽?承着時齋的恩,如今反倒要來欺負她們的小齋主?”
整個羅昆海鴉雀無聲,佛桑習以為常了:“千神殿傳送陣的事情未查明,還想把他一個犯人帶回千神殿?怎麽,還想給趙知行送個籌碼麽?”
“帶回去也行。他若是在千神殿被人劫走,我就去請十殿閻王和萬神殿,商議千神殿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孟婆息怒!我等惶恐!”
佛桑睥睨一衆跪下的神族:“我倒希望你們是真的惶恐。”
處理完這幫多事神族,她看向時念。
後者意會,主動開口:“冥府有十八層地獄,且守衛森嚴,能将他送到冥府嗎?”
佛桑看着地上的悲神,一時間快意許多:“當然,我可以為他單開十九層。”
時念瞥了嚴冽一眼,他将悲神帶到佛桑面前。佛桑察覺到什麽,眼神在兩人身上一轉,也不點破,微微一笑,将悲神收下。
“悲神我帶走了,有異議,随時來冥府找我。”
佛桑帶着悲神離開,萬物恢複生機。千神殿使者們松了口氣,互相攙扶着站起來。領頭使者朝時念行禮:“我等唐突,齋主見諒。”
時念回禮,不在意地點了下頭。
悲神被帶回冥府,衆神毫無辦法,只能打道回府,随着傳送陣消失在羅昆海。
黃沙漫漫,天地之間只剩了時念和嚴冽。
身後小屋伫立,此刻空蕩寂寥。
時念沒有主動去看嚴冽,她不敢去詢問嚴冽走時那日在想什麽,也不敢再跟他說一句話。
怎麽這樣膽怯呢?
或許是她知曉,言語力量強大,有時一個字就能把人拽入深淵。她膽子小,所有的事情都要在她能力可控範圍內,所有東西也都要緊緊握在手裏才安心。更別說,那是塊禁忌之地。
腳踩沙子的細微聲音格外清晰,嚴冽走到她面前,握起她手腕,讓她手心向上,看到那道還未愈合的傷口。
傷口表面已經凝固,但還有道順着她指尖滴落的紅色血跡沒擦幹淨。嚴冽盯了一會兒,另一只手握住她手背。
時念用力抽了下手,被他眼神制止。
常年握刀的手有厚厚的繭子,時念甚至可以通過薄薄皮膚,感受到他粗糙的掌紋。
他拇指懸在時念傷口上方,來回撫兩下,輕輕按住。覆在她手背的四個手指微微用力,讓她握緊他的拇指。
小小的療愈陣法,嚴冽念咒時慎之又慎。
牽扯到她的所有事情,都要小心再小心。
每每想起剛才一幕,嚴冽都感謝自己覺醒的能力。還好來的快,不會讓她一個人陷入如此困境。她必須要頂住所有壓力,面對一幫年齡大她幾輪的衆神,給時齋求一個公平。
嚴冽把她手心的傷治好,笑了下,輕聲問他:“回齋裏嗎?”
時念想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試了一下,卻紋絲不動,她終于正眼看他:“你今天,跟了我一路?”
嚴冽挑了下眉。
她又問:“你進這防護陣時,沒被阻攔嗎?”
嚴冽:“沒有。”
這回答實在太簡單,真實情況是,當嚴冽走到陣法前,他竟隐隐感知到了眼前陣法的歡愉。
它在歡迎嚴冽進來。
——像是在歡迎主人回家。
時念垂下眼,說道:“我竟然感知不到你了。”
她複又看向他,“是因為,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嗎?”
嚴冽頓了下:“……這話,有點奇怪。”
時念疑惑地看着他。
嚴冽不知道要怎麽告訴她,在人類世界,這話通常用在至親間,而不是他們這樣的非血親關系。
他倒也沒打算解釋,只問:“感知不到我,是件很嚴重的事?”
“也不算,”時念嘟囔道,“就是有點,超出我能控制範圍了。”
她不懷疑嚴冽對安界局和時齋的忠心,他一身傲骨,怎會屈服。
而後,她手指被牽引着,摸到他脈搏,是他強有力又快速的心跳。
……好快。
這不是正常人類在平靜時該有的心跳。
“每次見你,跟你說話,它都這樣。”
他這次不再逃避,目光鎖着她,
“時念,失控的不止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