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究竟要怎樣才算失控?

時念理解,便只有時齋遭受危機,脫離她能保護的範圍,才算的上。

在認識嚴冽之前,她對這二字完全不了解。母親多次教導她,萬事不可強求,順其自然便好,能得是福氣,得不到也不必糾結。

母親說,要順其自然。

但時齋怎麽能順其自然,必然要幹預,讓它固若金湯。

母親又說,若是遇上心儀之人,不要辜負這段緣分。

[我心儀之人,一定跟我有緣分?]

母親說:[即使沒有在一起的緣,也有相遇的分。]

時念有點懂了,卻又不懂。

回顧自己這麽多年,不過秉承母親教導,順其自然。好好生活,認真處理時齋事務,面對不想做的事,從來都不強求,這算不算順其自然?

可她也有想要的東西,也有想得到卻無法得到的人。

時念想,只要不見面,不接觸,斬斷和這個人的所有鏈接,從此這人就可以幹淨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如今看來,簡直幼稚得可怕。

這雙眼睛,她見了無數次,淡漠的、關心的、溫柔的、焦慮的……而此時,他目光沉沉,像把刀,要把她刻進腦中。

這樣的人,要怎麽忘得掉。

Advertisement

只怕再盯上一會兒,就要溺斃在他這雙眼睛裏。

時念別開眼,動了靈力将手抽出來,還未說話,身後響起道小心翼翼的聲音:“抱歉,請問……”

前方兩位靈力高強的族類同時回頭,他被吓到,縮了下脖子,低頭看自己的腳尖:“這裏是羅昆海嗎?”

時念看見他手腕上細細的金手鏈,了然:“是。”

他終于笑出來:“太好啦,我終于走到了!”

男孩左右看看,發現這地方和自己剛進來時沒有任何區別。環視一周,突然看見不遠處被結界籠罩的小屋,小跑過去,輕而易舉穿過時齋結界,把背包丢在躺椅上,站在院子裏伸了個懶腰,熱情地回頭招呼 “客人”:“兩位,坐下歇息會吧。”

在他的熱情邀請下,時念走進小屋,坐在客人的座位上。

“連音姐跟我說,羅昆海有這世界上最好吃的西瓜,我還納悶,這沙漠怎麽會結好西瓜,原來是因為結界!”他熟練地拿出刀,将西瓜切成幾塊,把其中最甜的遞給時念,“上神嘗嘗,這塊最好。”

上神?

時念太久沒聽過這稱呼,說了句謝謝,将西瓜接過來。

他又将第二塊西瓜遞給嚴冽,笑着說:“嚴隊長,快吃。”

嚴冽和時念對視一眼,問:“我們之前見過?”

男孩笑起來時會露出标準的八顆牙,用沾滿西瓜汁水的手指了指胸口,示意嚴冽這裏的胸牌:“久聞大名,聽過您。”

他在一旁蹲下,開始啃西瓜,邊吃邊含糊誇:“果然……連音姐沒騙我,這裏西瓜比我們那裏好吃多了!”

時念小口小口咬着手中的西瓜,又看着身邊這個青春洋溢的少年:“你從哪裏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從纖狄村來,我們那裏啊,小地方,我可是我們村裏唯一一個飛升成功的千古神呢!”

說完,他才意識到沒自我介紹,用袖子抹了把下巴,憨憨笑:“我是新來的羅昆神,叫我遜狄就好。以後你們遇上了麻煩事,盡管找我,就算我處理不了,還有我們齋主呢。”

時念笑了:“不怕我們是壞人?”

遜狄不在意地說:“嚴隊長是安界局的人,是時齋中人,怎麽可能是壞人。再說了,羅昆海結界衆多,防禦森嚴,怎麽可能放除時齋以外的人進來……”

遜狄越往後說聲音越小,他上下看看時念,“撲通”一聲跪下,西瓜掉在地上,“齋……主?”

他反應實在太大,時念擦幹淨手把他扶起來坐下:“別拘束,這可是你的地盤。”

遜狄不敢看時念了,低頭笑笑:“我是我們村裏最有出息的!之前哥哥姐姐沒當過這麽大的官,也沒有誰能給我分享經驗,要是我哪裏做錯了,齋主只管打我罵我就好,我會改的!”

時念錯愕的眼神被他當做質疑,遜狄撩開袖子,露出上面一道一道鞭痕,又握緊拳頭在胸口砸了兩下:“沒關系的,我皮糙肉厚!”

時念沒多說,只拿出随身帶的藥瓶,拉過他胳膊上藥:“好,知道了。”

遜狄想縮回手,想到對方是齋主,又放棄掙紮。

胳膊上的皮膚恢複如新,他十分驚喜,禮貌地找時念讨要。時念送給他,又聽他小聲說:“太好了,這下挨打不用留疤了!”

遜狄來的太匆忙,時念沒什麽禮物送給他,只展開一份邀請函,示意他打開。

翻開金燦燦的邀請函,上面是三日後的時齋大典。

齋主時念生辰、新齋主連音繼任、小齋主竹靈選定和……羅昆神遜狄繼位。

他緩緩擡頭,小聲問:“最後這個,是我嗎?”

時念笑:“我們羅昆海,只有一任羅昆神。”

遜狄受寵若驚地把邀請函還回去,雙手高高舉過頭頂:“不不不,這不合禮儀……我只是小小羅昆神,怎麽能跟齋內慶典一起……”

“遜狄。”時念像是長輩說教,“你要知道,羅昆海是時齋下屬,讓所有神族認識你,也方便你打點各處關系。”

遜狄第一次接觸神族的人情世故,想了想,受教般點點頭:“是,遜狄知道了。”

時念拿走房間內羅昆神的接任卷軸和印章,讓遜狄好好休息,和嚴冽離開。

走出羅昆海,神族小屋隐藏在黃沙之中,嚴冽問道:“羅昆神需要打點關系?”

時念說道:“羅昆海不用,但他需要。”

她看嚴冽,“安界局最近很忙吧?”

嚴冽點頭:“是很忙,原局要操心瑣事,還讓我來看看你身體恢複的情況。”

時念:“知道了,你回去吧,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辦。”

她才沒這麽多時間跟他耗。

嚴冽看着她快速離開的背影,垂頭自嘲地笑了笑。

回到安界局,已經人類世界的晚上。他剛走進大門,就看見正在等他的原長興。

看見嚴冽,原長興幾乎是小跑着過去,關切地問:“念念呢?”他向嚴冽身後看去,“她沒跟你一起回來??”

嚴冽也是回來後第一次跟原長興面對面說話。今夜前,全局都在忙夜間嬰兒的案子。原局在知道時念只是靈力耗盡并無大礙後,強行壓下想去時齋的心,咬牙繼續把眼前的事情辦完。

念念長大了,還有時齋和衆多神族庇佑,必然不會有事,但這幫孩子不同。

可現在,案子處理完了,他終于能閑下來,問清楚事情過程。

他太了解時念了。自時毓走後,她總是報喜不報憂,不管多麽危險的事情,一兩句話就概括,也不給他多問的機會,而這次有嚴冽在,他總算能知道過程。

外面人多,嚴冽和原長興回了辦公室,才把事情敘述完整。

她們是怎樣要去千神殿,是怎樣在傳送陣內墜落,如何遇上了趙知行,以及趙知行的所作所為。當然,還有時毓的部分。

“我只知道時齋有預言,這次才知道不是空穴來風,是巫師族早在第六代齋主時就算出的結果。”嚴冽欲言又止,在對上原長興的目光時,又不得不全盤托出,“也就是說……從第六代齋主起,往後的齋主全部都在為避免這個預言而努力,直到第二十八任齋主,預言終止。”

“她們是為了時齋存在而隕落,無怨無悔,心甘情願。”

原長興突然笑了,将那四個字反反複複地念:“心甘情願……心甘情願……好一個心甘情願。”

嚴冽第一次在這位堅強局長眼中看到淚光,他一只手捂住心髒,感受那一半不屬于他的心跳,“原來是心甘情願。”

早早知道結局,心甘情願地犧牲,才不願意給他一點點希望。時齋共計二十二任齋主的壽命,每一任都沒有一個普通伏靈師的壽命長。

此刻,原長興終于明白,時毓抱着時念,多次重複對他說——

[阿念最孝順,知道我喜歡鳶尾花,給我種了一湖,她以後也會這麽孝敬你啊。]

[念念最喜歡看你笑了,你多笑笑給她看。]

[有她在,你一定不會孤單了。]

他也突然想起,在選定禮上,凝鐘選定時念為繼承人。時毓沒有絲毫興奮和驕傲,只是摸着她的頭,說萬般皆是命。

波瀾不驚的面容下,是怎樣的心如刀絞。

原來她都知道。

“原局,”嚴冽猶豫着,還是問出來,“我們在幻境中,看到的是真的嗎?”

“是。”

“也就是說,毓主還有機會能活過來?!”

原長興緩緩看向他,愣了下:“活過來?”

他搖搖頭,“絕無機會。”

“她一般神識在念念的镯子裏,還有一半,在我這裏。”

原長興按住心髒,閉上眼睛,“肉身散了、所有靈力都給了凝鐘。就算找了新的軀體,沒有靈力的支撐,她也活不了多久。”

“她不放心念念,要陪她走完最後一程,要靠吸收我的靈力,來保證那部分的神魂。”

“這就是,每次體檢,您的心率都特別高的原因?”嚴冽頓了頓,“使用您的靈力來續命,這不是無底洞嗎?”

原長興笑了笑:“她心甘情願,我也心甘情願啊。”

“嚴冽,你沒愛過人,不知道愛人的滋味。”

“只要看着她,你就高興。看她高興,你就更高興。你既希望她走的更遠,又會因為失去了更多跟她的相處時間而難過。”

“為了她,你做什麽都值得,做什麽都無怨無悔,心甘情願。”

“就像時毓于我,就像時齋于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