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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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原長興帶路,趙知行他們很快找到嚴冽的房子。他輕輕碰了下門鎖,大門打開。
入戶屏風擋着,他們看不清室內,只能繞過,一眼看光客廳。
嚴冽這人喜歡幹淨,地上纖塵不染,連茶幾上的薯片都細心用加熱器二次封口。家裏能坐的地方也很多,不止沙發,窗邊還有兩張空的沙發椅。
兩張嶄新沙發椅的中間,有個小茶桌,上面放着一包一包裝好的果茶,是有人精心配比,依照喜好一一擺好。
趙知行掀開還在冒煙的茶壺,聞了聞:“這是念念喜歡的果茶。”
又拿起茶盒裏的一包,“這是栀子……這是藍莓……每一包口味都不一樣?”
“看不出,嚴冽這小子還挺用心。”
“那人呢?”
趙知行看着原長興,冷笑道,“他們兩個,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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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嚴冽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那是他的房間。
不,準确地說,是他在父母家中的房間。
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嚴冽剛動動身體,手臂就被人抱住。
嚴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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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反應過來,身側的人突然開口:“再睡會啊,我剛剛才回來,連音那小孩子,讓她盯個齋內陣法都不行。”
語氣之嬌氣,語調之黏膩,聽得嚴冽瞬間從床上彈起。
他用了三秒鐘捂着頭,兩秒鐘挨打,最後剩下的兩秒,被身側的人……不,身側的神開門又關門的聲音吵得太陽穴疼。
之後,是父母和時念的交談聲。但牆體厚,隔音好,他聽不太清。
這不對。
他明明還沒有帶時念見過父母,怎麽就住進家裏還睡一張床了?
但很快,時念在家裏的氣息消失了。
這不太對勁。
嚴冽腦中明明還殘存着其他記憶,比如,他已是安界局二十八隊隊長,原長興是他的上司,父母已經是桑陵生物界貢獻最大的科學家,還有……時齋。
他和時念,遠不到如此親昵。
正疑惑,他的房門被人踹開。
嚴冽看去,是他的父親。
記憶裏,父親為人謙和,文質彬彬,從未發過這樣大的火。此時,他滿臉怒氣地看着兒子:“念念在時齋忙活,天亮才回來,想睡會怎麽了,你就非不讓她睡這安生覺嗎?!”
嚴冽:“啊?”
“啊什麽啊?說你的你聽到了嗎!”嚴父皺眉,看着眼前這不聽話的逆子火氣就大,“親家把念念交給你,那是你的榮幸,你能娶到念念,那是我們嚴家上下幾代積的福,嚴冽,不要不知好歹!”
尤軒眉緊随其後,給丈夫順着氣:“他剛醒,剛醒。”
勸完丈夫,又對嚴冽說,“念念肯定回時齋了,昨天為楔族的事忙活一夜,現在估計已經睡下,你趕緊起來吃飯,吃完飯把念念接回來!”
嚴冽下床,慢吞吞走進洗手間洗漱。
這……
他分明記得——
洗漱完畢,他走到餐桌前,看着滿滿一桌母親親手做的精致早點,疑惑道:“媽,今天怎麽親自下廚?”
“你說什麽胡話?”嚴父瞪他,“你媽媽哪天不做飯?”
尤軒眉女士又出來打圓場,給兒子夾了個糖排:“我只做的面食,菜都是你爸炒的,快嘗嘗。”
嚴冽慢慢嚼着酸甜口的糖排,随口問道:“你們最近見過毓主嗎?”
尤軒眉很懂兒子的心事:“怎麽?想去找親家母下棋了?”
嚴冽掩去眼中的疑惑,笑道:“怎麽會,就是突然想起來,随便問問。”
嚴父說道:“自從毓主飛升萬古神,念念這差事是一天都沒停過,每天回來都恹恹的。這齋主還不如不做,身體早晚得垮了。”
時毓……飛升了?
但在他那段入夢的記憶裏,時毓壓根沒撐過雷劫,時念倉促繼任,小小年紀就接任時齋。
是他得了失心瘋?
“誰說不是呢,有些事,念念交給連音就行了。反正現在四海升平,我跟你媽也早退休了,時齋事情再多,那不是還有連音在嗎?”
嚴冽垂下頭,看着父母頭上隐隐白發。
他們退休了?在那段記憶裏,他們這時候明明在做一項基因試驗啊。
嚴父還和嚴冽打包票,說這次的實驗,一定會震驚整個生物學界。
還總是重複念叨,研究生物學是一生的課題,是一直要做到死的事業。
那段記憶裏,嚴冽很久很久沒和父母吃過飯,他也找父母聊過,但話到嘴邊,總是會在他們的笑容和忙碌中被咽下去。
這是他們喜歡的事情,是為之付出一生的功課,他作為兒子,應該支持。
“嚴冽啊,安界局最近好像在辦那個守護獸的事情?”嚴父關心兒子的工作,問道,“聽起來還挺危險的。”
還好,在這個世界裏,他依舊在安界局任職。
而嚴父下一句話卻是,“不過還好,危險的事都是武職去做,你們文職嘛,整理整理文件就行。”
嚴冽面色如常,低頭吃着飯:“是啊,武職那幫人還要出外勤。”
嚴父點頭:“幸好幸好,當時你聽了我們的話去做了文職,不然我跟你媽這兩顆心,日日不能安寧。”
飯桌聊天,大多是嚴父問兩句,嚴冽答一句,尤軒眉女士調節氣氛地說上三句話,沒什麽主題,但其樂融融。
“慢點吃,你這樣子不像安界局文職,倒像是餓死鬼。喜歡吃,媽媽明天再給你做。”
嚴冽只是笑笑,把桌子上的所有飯菜都吃幹淨,起身将餐盤收拾到廚房,看見洗幹淨的山楂,笑着說:“吃太撐了,我做點山楂茶消消食?”
嚴父:“你還會做飯?”
怎麽不會呢,自己生活後,才體會到了什麽叫“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山楂要先加水煮熟,加入冰糖撚成碎渣,在加入冰糖一起碾,最後加溫水沖泡。
父母在客廳讨論明天要去哪裏旅行,看嚴冽煮好茶過來,提醒他:“記得把念念接回來啊。”
嚴冽點頭稱是。
山楂茶一杯一杯放在三人面前,嚴冽率先端起,抿了一口。
酸酸甜甜,是時念會喜歡的味道。
嚴父喜辣,這茶酸得他牙疼:“哎呀,不喝了不喝了。”
說完,又喝了一口。
尤軒眉就格外喜歡,向嚴冽讨教做法,又說今年應該多吃點山楂,生津消食。
嚴冽沉默地,算着時間。
三。
嚴父說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去芙海劃船。”
二。
尤軒眉說:“才不去!芙海這麽大,你我都不會游泳。”
一。
嚴父:“到時候帶上退休的老雷一起,我們……嘶——”
話沒說完,他捂着肚子,從沙發滾到地板上。
尤軒眉想去扶丈夫,卻也疼得雙腳一軟,“撲通”摔在地上。
夫婦倆疼得臉頰煞白,無措又慌張。
嚴冽咬着牙,額間都是隐忍的汗珠。
這毒帶來的生理痛苦遠比他想象的要多千萬倍。
他跪在地上,粗粗喘氣:“爸媽,謝謝你們……陪我吃完這頓飯。”
嚴父難以置信地看向他,趴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胃,一只手伸向嚴冽,額邊青筋暴起:“為什麽!!”
你是我們心愛的兒子啊——!
怎麽能對我們下次毒手!
“爸媽,我不是真的,你們也不是真的。”
嚴冽的肚子像是塞進了一只大手,由食道進入,橫穿過心髒,攪動五髒六腑。他無法直起身體,只額頭觸地,保持跪在地上的姿勢,雙眼通紅,“我要出這幻陣,必得親手了結心魔。”
随着他這句話說完,周圍的景象正在一點點坍塌。嚴冽身上的痛苦逐漸消失,而後,雙眼一黑,又陷入沉睡。
……
這次睜眼,他看到的是整個桑陵。
時念還在身邊,只不過兩人坐的沙發椅變成了躺椅,交握的不止是手,連小臂都相觸。
她還沒醒,嚴冽擡頭,看到頭頂的幻陣,依舊堅固。
清醒的人還是少數。
他靜靜等着時念醒來,守着眼前這座沉睡的城市。
身後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了腳步聲,嚴冽以為是掙脫幻陣的伏靈師,笑着轉過頭,卻在看到來人時,僵在嘴角。
“嚴隊,好久不見啊。”
趙知行笑笑,他穿一件黑色長風衣,戴着嚴冽放在家中衣櫃的鴨舌帽,“沒想到,你跟阿念現在感情都這麽好了。”
嚴冽警惕地站起來,先結陣将還未出幻陣的時念保護好。看向他身後兩人,皺眉道:“原局……邬猴?”
原長興一臉淡漠地看着他。
邬猴則是笑了,他拉開袖子:“看到了嗎,我這胳膊上的傷痕,都是你身邊那位、我的好齋主送給我的[禮物],你以為她溫柔善良?那都是假象。”
趙知行擡手打斷,像極長輩教育小輩的那樣:“哎——說好了,又見故人只說開心事,不能有怨氣。我們能在這裏相見,也不容易呀。”
原長興看了嚴冽一眼,又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時念手腕間的镯子:“我原以為你們會在家裏,誰知你家空無一人,還有道陣法将我們困在其中,破陣就費了不少時間。”
“這一看就是念念的做派,”趙知行贊賞地點頭,摘下手中的鴨舌帽往地上随手一丢,“我們阿念,那是時毓親手教導,聰明機靈,是不是啊?”
提到時毓,原長興看向時念的眼神一變,立刻結陣,朝時念重重打去!
嚴冽凝聚靈力,以拳頭阻攔,大喝道:“原長興!你瘋了嗎!”
兩道力量對抗,平地生風,将時念垂下的發絲吹亂。
風呼呼作響,趙知行的衣袂翻飛,他雙手插兜,微笑地看着這一切。
原長興耷拉着嘴角,指着時念:“只有她,才能喚醒我想要的東西,嚴冽,別擋我的路。”
嚴冽越看他越來氣:“你的路?你居然會信一個滿口謊言的本族人,原長興,你對我的教導,你都忘了嗎?!”
“前塵往事,不重要了。”
說話期間,趙知行已經盯緊時念,手中陣法直直沖時念而去!勁道之大,将嚴冽的保護陣法擊碎,極速逼近她!
嚴冽的疾速根本來不及阻擋。
時念還在沉沉安睡。
眼看着這道陣法要擊中時念,趙知行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念念,幫趙叔個忙,很快的。”
可陣法在觸碰到時念身體的那刻,突然化成粉末,随風飄灑了。
趙知行有些意外,可也只是了然點頭:“時齋齋主,夠嚴謹。”
不止身體外有陣法保護,就連體內也有防禦陣法。
別說他們三個,就算是萬古神殿來人,也無法傷害時念一根頭發絲。
原長興收回靈力,淡淡道:“既然帶不走時念,那我們——”
“就帶走你吧。”
原長興猛地看向趙知行。
趙知行走近嚴冽,單手就能将他壓制,他撐着陣法,将嚴冽壓到單膝跪下,彎腰把臉貼近嚴冽的:“聽說,你身上有時念的血?”
他笑起來,嘴角要咧耳根,如閻羅般可怖,“剛好,借我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