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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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念匆忙趕來,為時已晚,她的手扶上嚴冽的肩。

“傷我界人,萬物皆焚”。

這是安界局高層才知道的咒語。

以防局內掌握許多機密的高層被威脅,念了這咒語,便能和對方同歸于盡。

咒語念出口,便再也沒有收回的餘地。

白倫既知道,便是抱了向死的心思。

時念擡手,帶走白倫的骨灰,傳送陣出現在嚴冽身下的地上,目的地,時齋。

-

嚴冽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有他最尊敬的局長,原長興,還有臨時局長,白倫。兩人正在安界局後花園裏下棋,原長興的棋技竟沒有白倫精湛,屢屢慘敗,便要悔棋。

白倫吱哇亂叫:“第幾次了!倚老賣老啊您這是?”

原長興搖頭:“話不能這樣說,這叫你來我往,你讓我一步,我也讓你一棋。”

白倫暫且信了:“馬。”

原長興喜笑顏開:“吃!”

白倫更氣了。

他看見不遠處站着的嚴冽,朝他招手:“你趕緊來評評理,耍賴嗎這不是?”

再次聽到白倫的聲音,嚴冽怔愣了下,而後笑着走過去。

他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穩當,就像是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

這就是現實,這不是夢。

原局還是跟安界局肩并肩,白倫也還好好活着。

可當他一只腳剛踩上亭子,眼前所有東西都消失了。

兩個人,一盤棋,無影無蹤。

嚴冽後知後覺心口發疼,呼吸困難,他的雙腿也劇痛無比,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重重跌在地上。

那種痛苦,遠超過趙知行敲碎他腿骨時的感受,嚴冽在痛中睜開眼睛,四肢都被藤條緊緊綁着,而身邊站着的是時念和池樹。

見他醒來,池樹解釋道:“忍着點,長骨頭呢。”

他轉頭看時念,看她盯着嚴冽的眼神中帶着心疼和不忍,“你要不要到外面等?”

“不用,我陪他。”

時念攥住嚴冽的手,皺着眉,似是在他緊緊相握的手裏能夠體會他的痛苦。

長骨又痛又癢,最先需要把壞掉的骨頭全部腐蝕幹淨,再用藥長上新的。

骨頭被腐蝕,如億萬螞蟻同時撕咬啃噬,也因此,池樹在嚴冽口中塞了塊毛巾。

好容易将所有壞死的骨頭清除完,又要長出新的骨頭,這過程也非常人能夠熬過。

可這藥效便是用靈力也無法消失的痛感,時念只是靜靜陪着他,不斷擦掉嚴冽痛出的汗與淚:“快結束了。”

池樹靠在一邊,看着兩人交握的手,笑着搖搖頭。

好在,阿念有了歸宿,他也可以放心。

這痛苦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池樹給嚴冽檢查腿骨時,嚴冽已經陷入昏迷。

池樹捏了捏,點頭:“不錯,長挺好。”

他有眼色,利落地收拾東西溜了出去,順路還攔住外面的連音,撇着嘴朝她搖頭。

得知嚴隊長無恙,連音也放心離開,回正廳見南芷去了。

池樹一走,時念立刻松開捆住嚴冽四肢的藤條,看着手腕腳踝勒出的一條條血印,直皺眉頭。

“念念。”

嚴冽被她扶着坐起,就着這姿勢抱住她,下巴放在她肩膀,氣若游絲。

他問:“白倫呢?”

“送回安界局了,”時念扶抱住他,摸摸他沾滿血和土的頭發,“白局念完咒語,整個安界局就已經知道了。”

嚴冽想說些什麽,張張嘴,暈在時念懷裏。

時念把他帶回房間,找小神為他清理身體,又送信給嚴冽父母,讓她們放心,嚴冽一切都好。

做完這些,時念前往正廳。

到廳內時,連音已和南芷聊了一會兒。時念走過去,坐上一直空着的正殿主位,看向南芷:“如何?”

“如你所料,趙知行封鎖了整個本族族洞,無人可進出。”

原本南芷過去就是威懾作用,将趙知行逼退也是出于種種原因。

一為嚴冽,二為封鎖本族所在領地。

趙知行為保護領地,設置種種條款,非楔族不能入內。可新族也是楔族一脈,他防不住。

這才讓南芷她們鑽了空子。

如今趙知行只剩那一個石洞,只要設置陣法将他們頭頂的空隙全部遮住,便能讓他們斷了光。

植物不見光,等來的便只有死亡。

這次趙知行對安界局下了狠手,死亡的這二十一位伏靈師已讓她無暇顧及神族所說的“重人命重道義”,若是可以,時念寧可直接炸了這洞,不過是去十九層受一百年的刑。

思及此,她再也壓不住怒火,鮮少地撫了桌面的東西,冷冷告訴連音:“去找龍女,讓她斷了本族流經的海水。”

無水無光,就是要将他們逼死。

要的就是把他們逼死!

南芷起身,朝時念行禮:“多謝齋主,告知我一切,趙知行為讓我成為殺人工具,殺我全家,又騙我凝鐘能夠複活,來傷害時齋,我現已全部知曉。”

“若是可以,請将趙知行的命交給我,我要親手殺了他。”

見時念還在頭疼,南芷也不留戀,回新族去了。

正殿只剩了時念一個。

最初建這個殿時,時念總嫌棄面積不夠大,想要在南邊再拓寬一倍,被工程師勸阻,說若是再向前,便會傷到栗子樹的根。

時念這才作罷,也變成了她對時齋最不滿意的地方。

可如今,她看着空蕩蕩的正殿,竟開始回想起小時候,母親還在,原叔也在,還有一幫神族的姨叔們,常在這裏把酒言歡的場景。

到她這代,再也沒有了。

她摸了摸胳膊,總覺得有股子寒意從後背侵蝕全身。

嚴冽還在睡着,她當務之急,要去趟冥府。

這時候能幫她的,只有孟佛桑。

但孟婆與其他的神族都不同,她是後來的創世神之一,擁有整個冥府的管轄權,最重要的是,她知天命,曉未來。

時念即刻動身前往冥界。

傳送陣速度比以往都更快,時念到冥府時,門口的侍衛朝她行禮,不等她說話,便指引她前往孟婆所在處。

看來,她早早預料到時念會來。

時念進門時,佛桑正坐在葡萄架子下,木藤椅靠着木架子一邊,拿着剪刀剪葡萄吃。

“稀客呀,”佛桑朝她招手,“來,過來吃葡萄。”

佛桑丢了顆葡萄進嘴裏:“這是我改進的新品種,裏面有草莓還有桑葚的味道。”

時念乖巧地走過去,停在佛桑身邊,俯視着她。

佛桑笑容甜甜,仰視她:“怎麽啦?”

即使是這樣高低位的站姿,時念也被初代孟婆的氣勢壓倒,更何況,還有求于她。

時念單手扶着藤椅扶手,慢慢蹲下來,低下頭。

佛桑只能看到她側臉,放下剪刀,手指摸着她腦袋,就像是小時候無數次安慰她摔倒了也沒關系,再爬起來就好了。

可長大後摔倒的傷口又怎麽會這麽容易恢複?

見時念心情好些,佛桑笑了笑:“嬌寧運氣好,躲過這災了。”

時念目不聚焦:“她平安嗎?”

佛桑的回答不明了:“放心。”

那就是平安了。

時念癱坐在地上,終于卸了力。

“嬌寧這次是情劫,只要完成情劫任務,回來就能直接搬去萬神殿。”

佛桑說道,“可若是完不成情劫,她就是回來,也依舊是衡越神。”

“至于你擔心的,我只能說,萬事皆有定數。”

時念回神,也找回力氣,她跪在佛桑邊上,直立上身:“我知道的,佛桑,我都知道。”

佛桑輕輕笑了下,嘴邊露出漂亮甜美的梨渦,又丢了個葡萄進嘴,把腮幫子撐得鼓鼓的:“怪我嗎,其實我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說。”

時念接過她遞來的葡萄,慢慢嚼着:“或者應該說,你什麽都不能說呢。”

葡萄被咬破,柔軟多汁的果肉貼着舌尖,果真如佛桑所說,是桑葚和草莓的味道。

佛桑用手指輕挑了下她的下巴:“知我者,時齋阿念也。”

時念想了想,問:“如果這次,我沒有殺了趙知行,那未來世界将如何?”

“唔……”佛桑拿着顆葡萄,抵着唇邊,“那麽本族會壯大,新族式微,時齋風光不再,時間管理轉交。”

“這意思是,由他們來管理時間了?”時念難以置信地問,“這是被允許的嗎?趙知行想要得到凝鐘,本就是為了他一己私欲,再将管理權交給他,豈不是會波及過去的位面世界?”

佛桑:“小阿念,你要知道,這世界不會因為一個人而改變,也不會被一個人拯救。影視劇吹捧的個人英雄主義都是為了安定人心,從古以來,從來沒有一個人的成功,只是因為他這個人。”

“同樣,一個人也不會毀滅世界。在世界的運行規則裏,趙知行本就是奸惡之人,他會得到時間管理權,但并不是永遠。”

“同樣,失去也不是永遠。時齋永遠是時齋,就算沒有萬千神殿,也還有我冥府。”

時念眼前是被趙知行迫害的無數人的面容,她忍不住道:“那趙知行呢,他害了這麽多人,竟還能這麽平靜地活下去嗎!”

“阿念,都已經快飛升萬古神了,你怎麽還是不懂?”

佛桑語重心長地說,“這種事情,從來不是你說了算的……當然了,若你有本事,直接殺了他,也行。”

“但你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就算殺不了他,也還會有其他人來替天行道,這是世界的運行規則,這也是冥府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态度,明白嗎?”

時念搖頭:“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那些死在趙知行手裏的人,要麽一心為家庭,要麽一心為桑陵,而他為了能夠成神,就要腳踩着無數無辜之人的姓名嗎?”

“冥府有如此多的亡魂,真能夠置身事外嗎?”

佛桑聽到她“置身事外”四個字,緩緩勾唇笑了。

她為時念斟茶,裏面丢了兩顆新鮮葡萄。

“不對……從一開始就是你……”

時念邊說邊後退,“你請我插手嬰靈事件,是你告訴我,冥府無法單獨處理,請求時齋介入。”

“你算好了,要拉我入局。”

佛桑喝了口茶,并未反駁這番話,只是把另一只杯子遞給時念:

“阿念,你是我們冥府唯一選定的神。”

“你才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

時念僵硬着身體,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心中淨是酸澀:“我知道了。”

“既說到這裏,我也不介意多同你說一點,”佛桑問道,“你真的了解焰谷嗎?”

話題轉變太快,時念有些懵:“什麽?”

“其他的就算了,若是火山神被喚醒,需得有一樣東西,才能平他的怒火。”

佛桑才不會多說,只問,“阿念,你好好想想,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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