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
時念小時,母親就常跟她念叨四個字。
衆生皆苦。
時念不懂。
有什麽苦呢?練武苦嗎?練陣法苦嗎?還是小孩子練舞蹈、學習苦?
時毓帶她去了人間,見了她口中的疾苦。
原來有的人吃不上飯,家裏也并不是都有能夠遮雨的屋頂。
時念問,我們能夠做些什麽嗎?
時毓搖頭。
神族不能插手人間事,你忘了?
時念沒忘,時念不敢忘。
只是如今,她想要插手人間事、偏要插手人間事。
人類的疑難雜症她不懂,她只知道,如果有辦法能讓一個好人多活一天,她願意傾盡所有。
就像那對想要給她買藥的小情侶。
救人一命,七級浮屠。
正分着心,村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念啊,你見識廣,幫劉叔看看,這次市裏頭的醫生培訓,我是去還是不去呢?”
“去做什麽呢?”
“說是最近有個什麽傳染病,各醫院各村的醫生都過去聽講學習,以防大面積傳播。”
時念想了想:“既然能救人,當然要去,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
“也是,”村醫嘿嘿笑了,“要是有事啊,隔壁村的崔醫生能幫忙,反正我就去三天,我回去就給大夥說,有急病都去找他。”
-
時念已經消失了整整三天,按照桑陵和人間的時間流速,她應該已經在人間待了三個月。
想到的、能找的,一幫人差點将天都翻過來。時念就是這樣,平白無故地消失了。
嚴冽坐在家中落地窗前的沙發椅上,手邊放着一盤新鮮車厘子,壺裏的茶煮的正沸,噗噗往外冒着水汽。
對面樓的守護獸圍在小主人身邊,這才過多久,只能爬的小孩子現在已經能跌跌撞撞直立行走了。
剛學走路,小孩子難免不穩,守護獸跟着他,看他要摔倒,立刻快走兩步給他當肉墊。
若是時念在,必然會欣慰。
守護獸是她一手創立的部門,讓那些有歸屬、無歸屬的動物,都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如今,這裏只剩他了。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嚴冽不回頭都知道來人是誰。
他剛要坐下,嚴冽聲音沙啞着說:“不許坐,那裏有人。”
艾福看着空蕩蕩的沙發椅,輕笑一聲,從後面拎了個凳子來。
那張沙發椅,就孤零零放在一邊。
“我第一次見嚴隊就想,原來安界局的武職也有這麽注意儀表的人。”艾福掃他一眼,“沒想到,最終還是淪為糙漢子了。”
嚴冽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一口喝着。
他擡眼看到落地窗前自己的影子,立刻別開眼:“我已經提交辭職報告了。”
“我就是為這事來的,”艾福把那份報告放在他面前,“拿回去,我當沒看見。”
“不用,批了吧。”
一句話把艾福聽笑了,他捏了個車厘子:“齋主不在,你就覺得在安界局工作沒意義了?我看你之前不是工作得很有幹勁嗎?怎麽,這點難都過不去?”
嚴冽心中又酸又疼,無法跟這個沒感情經歷的人描述這種痛苦。
他垂下頭,無所謂地說,“不重要,現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行,那我跟你說點有意義的,”艾福把那份辭職報告随手丢在一邊,“先不說齋主現在如何。等她回來,你是準備一直守在她身邊嗎?”
“是。”
艾福被這戀愛腦的回答打敗了,他笑起來:“有意思。那你覺得,齋主的靈力強嗎?”
“飛升萬古神不成問題。”
“她飛升成萬古神,無盡的財富,無盡的壽命,你呢?”
艾福撕開表皮,将血淋淋的現實展現在嚴冽面前,“你不在安界局工作,跟在她身後做個逍遙人,是,挺潇灑。但你想過沒有,你不在安界局工作,沒有安界局為你保駕護航,你拿什麽成神?”
“或者你嚴冽就是如傳聞所說,僅僅是齋主的男寵?”
嚴冽捏着手裏的空杯子,不說話。
“要我說,不想當正室的男寵不是好男寵。”艾福拍拍他的肩膀,“辭職信我放這了,你要是想好了就來找我,如果還是想辭職,再寫一封給我,這封我看過了,寫的不錯。”
“為什麽?”
嚴冽突然開口。
他不傻,從時念出現在艾福眼前,他就看出這新局長對時念的感情不一般。
現在又好言好語勸他振奮……
嚴冽不明白。
艾福笑了笑:“還能因為什麽?安界局離不開你,行了嗎?”
門被打開又關上,房間裏又只剩下嚴冽一個人。
不知道時念那邊,是白天還是晚上,有沒有地方睡覺,是不是安全。
不會。她一定會平安沒有意外,就算有,她靈力高強又聰明,遇上任何事都能夠逢兇化吉。
他擡眼,終于看了眼落地窗前的自己。
胡子拉碴,頭發淩亂,衣領上的第一顆扣子扣進了第二個扣眼。
這麽狼狽啊。
嚴冽起身,去洗手間将自己打理幹淨。
出來後,他就像換了個人,拿起安界局的名牌,挂在脖子上,前往時齋。
再找一遍。
就算要跨千山萬水,也要把人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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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裏的這位大老板果然財大氣粗,先後找了兩波人來看這商鋪的風水。時念是其中之一,而另一個,則自稱是清武山的道士。
時念在樓下大廳等候,等那位道士看完後,才再一次見到了這個老板。
見到時念,老板笑着走過來,豎起大拇指:“看不出,小姑娘年紀輕輕,修為這麽高,你說的呀,都跟道長的對上咯。”
時念客氣地笑笑,伸出手。
老板非常爽快,早早把錢準備好,放在時念手上。
時念和他身後的道士點了下頭算是禮貌,就準備離開。
要趕緊和村醫多問問芳姨的病,若是花錢能治好,她就算累一點兒,也能報了恩。
可時念剛出大廳,那位小道士就追了上來。
“這位神友!”
他一出聲,時念就停下了腳步。
他氣喘籲籲:“神友走的好快!”
時念看他:“神友?”
他朝時念拱拱手,看她一眼,又往後退了一步,絲毫不顧周圍人的眼光,再一次行禮:“我派修仙,您是神族之人,自然是神友。”
“在下恭泯,見神友身上有神靈之氣,便大膽相認了。”
能在靈力盡失時還能被一個修仙之人認出,時念十分欣喜,與他約了杯茶,相對而坐。
“我來自清武山,奉掌門之命游歷四方,誰知竟在這裏遇上您,真是天大的福氣。”
“我派也有飛升成仙之人,且與神族打過交道,是我們的小長老。或許您聽過呢,叫鹿堯的”
鹿堯!
是之前幫時念收服過異獸的小孩!
年紀雖小,馴獸卻十分娴熟,之前幻京各獸異動,時念還給她發信詢問求解方法。
小友還細細回了信,一個字一個字寫得認真,時念讀過,按照她的辦法安撫異獸,果然管用!
時念送去致謝的奇珍異寶全被鹿堯送了回來,無法,她找到兩只在幻京中剛生出的小獸送給鹿堯,這才收下。
小鹿堯,是個有靈氣的孩子。
時念好像看到了回去的希望,她急忙問:“現在呢?鹿堯在哪兒?”
“小長老早早飛升了。”
“飛升了?!”
“是啊,小長老飛升已有百年。”
百年?
人間已過百年?
若是這樣算,這個世界和398世界有重合之處,但時間流速确實不同。
“那你還能聯系到她嗎?”時念問道,“比如傳信?聯絡符之類的?”
恭泯一臉難色:“就算是我們掌門在,也沒辦法直接聯系仙族之人啊。”
看出時念的為難,恭泯又生一計,“若是我開壇做法,也許能為神友争取機會呢。”
時念想了想:“有後果嗎?”
“若是做法,便是要驚動四方,到時也許會有群衆聚集。塢城城小,即使在人跡罕至的山上也有人居住,總還是會被人撞見。”
神族仙族不在人族前露面,是創世神仙定的規矩,這點不論時念或恭泯,都心知肚明。
得知時念的情況,恭泯自發說:“我覺得,送神族回家更重要些。”
忽略天譴,也要送她回家。
時念倒開始懷疑這人別有用心了。
恭泯朝時念行了一禮,說道:“神友不必懷疑,我們修仙人講究一心向善,絕不會做肮髒之事。”
如今的時念,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清武山這道士身上。
而這道士也跟時念相約,三日後見。
直到時念坐上村醫的三輪車回村裏,才突然想起,她沒和這道長說她住在哪裏。
可這時,他們已經快到村口了。
算了。
時念跳下車,朝村醫道謝。
她摸摸懷裏的錢,現在只能随緣了。
興高采烈跑進房間,芳姨應當早早在院中等候,可時念沒看見她。靠近芳姨房門,時念聽到沉重的呼吸聲。
她頓覺不妙,推門而入,芳姨已縮成一團,口中咬着床單,生怕露出一點痛呼讓時念擔心。
床頭有水和止痛藥,想來已經吃完了。
人類的身體對任何事物的忍受都有極限,就像藥品,盒子外都會寫明計量。如果多吃,就會有後遺症。
時念放下藥,将芳姨的杯子拿走,端進廚房,确定芳姨已經睡下,用刀割破手指,滴進一滴血。
就像是那道士說的,即使靈力全無,看似變成人族,她身上依舊有沉睡的靈力。
這血,沒準就管用了呢。
就在時念割破手指的瞬間,身在書樓翻地圖的嚴冽突然捂住心口,緊皺起眉。
連音一雙腫似核桃的眼睛聚焦都困難:“怎麽了嚴隊長。”
“沒事,”嚴冽又翻過一頁地圖,試圖在時齋記錄在冊的地圖中找到線索,他嘆口氣,手指劃過紙質地圖上的“塢城”,又翻過頁,
“可能是,最近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