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

回來的第一天,時念給芳姨喂了一滴血。

第二天,芳姨病症加重,時念滴了三滴血。

第三天早上,芳姨終于能下地,不顧時念阻攔,給她做了頓紅燒肉,飯還沒吃,坐在沙發上扇扇子的她就滑了下去。

時念急忙割破手腕,給她喂血。

這次不知道喂了多少,芳姨終于醒了過來。

她看看時念的手,又不自覺摸摸自己濕滑的嘴邊,愣愣的:“阿念,是我咬的嗎?”

可手腕沒有被咬的牙印,芳姨猛地坐起來,拿藥給時念覆上。

阿念來的這些天,芳姨并非沒有察覺。她靈性高,算命什麽的暫且不說,單就那天她看見小阿念和後面一只流浪貓說話就覺得稀奇,隔天又看見她和一只麻雀說話。

她什麽都會,農活也能幹,紡織針線也做得好,風水八卦更是精通。

看風水那天回來,時念說了好多句謝謝,就像是要離開她,再也不回來。

女兒去的早,芳姨早把時念當做自己孩子來看。她迷迷糊糊覺得口中濕熱,以為是水,誰知是阿念的血。

可這血實在妙用,她喝下去,身上一點也不痛了。

這麽想着,芳姨眼淚噼裏啪啦落下來,她将最後一條膠布粘在時念手腕地紗布上,說道:“以後不能這樣……”

時念握住她的手,輕松笑了:“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芳姨哭着抱她:“我要是死了那就是我的命!把你拖累了那才是罪過!”

時念順着她後背,說沒關系。

可這時,有人敲了門。

居然是那天的小道士。

一開門,恭泯就朝時念行了個禮:“神友不必慌張,我是清武山出身,占蔔之術是必修課。”

時念看他一眼,恭泯立刻向後走,笑着說:“晚上八點,我在後山等您。”

恭泯走後,芳姨拉着時念的手:“阿念!那人可信嗎?”

“不知道,”時念反握住芳姨的手,将這兩天賺到的錢通通塞進她手裏,“芳姨,謝謝您這兩天的照顧,阿念不能給您更多,您等我回去,我就能找到治病的特效藥,到時候給您送來。”

芳姨一把拽住她:“阿念!這人靠譜嗎,你別被騙了!”

可時念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她這條命,是要留給趙知行的。

時齋還需要她。

不管這是不是陷阱,她都得試一試。

時念将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留給芳姨,終于跟芳姨吐露心聲:“芳姨,我有重要的任務,我知道您擔心我,但是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芳姨欲言又止:“可……”

時念小聲道:“芳姨放心,我試了他,他确實是清武山的人。”

這幾天裏,她拜托那幾只麻雀去清武山,幫她詢問回去的辦法,再确認這人是否真是清武山弟子。

麻雀送回消息,掌門回複她,說恭泯是外派的弟子,而且,就算他們去聯系神族,也需要開壇做法。

掌門附言,恭泯修行高,定能助她一臂之力。

時念這才信了他。

芳姨沒接觸過非自然現象,看着時念胸有成竹的樣子,只能作罷。

她不屬于這個地方,總要回到她的地方去。

在那裏,有她的家人,也有她的好友和愛人。

她不該自私,想要把阿念困在身邊。

-

時齋書樓裏。

一幫人将從古至今所有地圖通通翻了一遍,最終也無法确認時念的位置。

就這麽找,總歸沒辦法确認。衆人翻了許久,終于在禁術中找到一個陣法,需幾人合力,将靈力和所想注入陣法中,找到這人所在。

但這陣法所耗費的靈力大,商議後,池樹和連音不參與,由嚴冽、艾福、京珺和竹靈來辦。

凝聚靈力,結契與陣,四人閉上眼,将靈力注進去。

很快,懸浮的陣法慢慢旋轉,從書樓內鋪在地上的第一張地圖開始,慢慢摸到第二張、第三張……直到最後一張時,陣法突然停在上空,而後一道光亮起,直指地上的一個城市。

塢城。

-

晚上的後山格外寂靜,時念只身找到和恭泯約定好的空地,見到他手中拿着三炷香,正在拜香案上的雕像。

等他把香插/進香爐,時念才緩緩走過去。

隔着這麽遠,時念都感受到雕像的強大力量,這是仙族之術,有種陌生的熟悉感。

恭泯恭恭敬敬朝她行了個仙族大禮:“我剛剛收到掌門來信,聽他說了事情原委,您原是時齋齋主,恭泯眼拙了。”

時念将他扶起來:“若是可以我也不願麻煩你們,可現在我靈力盡失,只能拜托你們。”

“交予我,齋主放心。”

時念按他所說,打坐在墊子上,聽他的話,正常捏訣,而他可以向天借神力,渡給她。

這套功法,時念從未見過,她捏完決,剩下的時間都用來欣賞這套動作。

時齋也有自己的秘法,這些陣法無一例外,講究簡潔快速和殺傷力大。對于時齋來說,面對的都是威脅時間秩序的怪物,要以最快的時間解決對方。

而清武山就不同了,他們是修仙之人,日常也不會遇上什麽特大的危險,只需潛心修練就好,因此山內功法便是要好看優雅。

恭泯是被特批下山的弟子,功法修習一流,這劍實在舞的漂亮,配合他一身白衣,就像一幅畫。

持劍者,需三問。問天,問地,問心。

問天,确認天時;問地,确認地利;問心,确認人和。三問結束,方能開始做法。

終于,恭泯自問結束,手中一柄劍懸在空中,被他隔空推向時念。

時念伸出手,握住劍身,另一只手結陣,閉上雙眼,感受體內的靈力波動。

還在!

時念微微笑了下,繼續單手結陣。恭泯雙指對準那柄劍,借天地靈氣注入時念體內。

手中陣法突然亮起,時念收回手,右手手心上還都是被劍劃傷的血,滴在她的褲子上。

既有雙手,結陣的動作更快,傳送陣就快結成,只差一點了!

但此時,頭頂轟隆一聲,而後是道閃電。

時念擡頭,看見一朵烏雲朝她們所在的方向飄來,而正對面的恭泯嘴邊溢出鮮血,快撐不住了。

她大喊:“恭泯!停下!”

恭泯連話都說不連貫,他側頭吐出一口血,腰杆筆直:“齋主,只差……一點了……”

哪裏是差一點的問題!

頭頂天譴将至,恭泯這樣狀态,怎麽擋得住!

那朵烏雲越來越近,直直在恭泯頭頂停下。

時念停止結陣的動作,猛地撲到恭泯身上。

就在這時,頭頂的烏雲“轟隆隆”降了一道道閃電,全部被時念身上的保護陣擋住。

這雷足足劈了十二下,劈完後,烏雲原地散了。

時念吓得一顆心砰砰響,從恭泯身上翻下來坐在一邊,閉着眼喘氣。

被吓傻的恭泯表情空白,盯着頭頂星空:“我要是這雷劈上……估計早都死了吧。”

時念心有餘悸:“能挺過一道雷都是你的福氣。”

恭泯猛地從地上爬起來:“齋主!那你怎麽辦?我修為損耗嚴重,需要一段時間的恢複期,要不,我找掌門來幫您?”

“不必了,你也看到幫我的下場了?”時念笑着起身,把這小孩子拉起來,“以前見過天譴嗎?”

“沒有,這是第一次。”

“那就對了,就算長長見識,經過這一次後,別見第二次了。”

時念看着差點結好陣的那片草地,輕輕笑了下。

恭泯正在收拾東西,還在為不能送時念回家而惋惜:“齋主,您現在還笑得出來啊?”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我也不是什麽大人物,沒了我,那個世界依舊能夠按照原有的軌道正常運行,少我一個,無傷大雅。”

她笑着看恭泯,“謝謝你,小恭泯。”

說完,就奔着村莊而去。

再看見她,芳姨應該會很驚訝吧。

時念會告訴她,她想好了,就待在人間,安安心心做個凡人也不錯。

那個世界有孟婆還有萬千神殿,總能找到替代她的角色的一員。也許不是神族,是個人族也不一定呢。

在此逆境還能如此豁達,時念想,她真不愧是時齋齋主啊。

她的手背碰了碰下巴,手指上竟沾的都是水。

鹹的。

她猛地停住了。

心口處悶悶的,就像是知道母親離世時,她在石碑前大哭,哭完後一個人殺去冥府要魂魄的心境。

時念坐在石階上,一邊安慰自己沒關系趙知行一定會死,一邊誇自己真厲害。但眼前有情不自禁浮現那個人的臉。

一個小小的伏靈師,壽命只有神族的百分之一。

在夜深人靜時,時念才敢去想他。

沒關系,都沒關系。

她們遲早會接受時念已經離開的事實,連音會繼任,嚴冽會成家,大家都會好好生活。

坐在石階上哭了一會兒,時念随手揪了根狗尾巴草,擦着眼淚哼着歌往山下走。

回到小院,芳姨又不在廳裏。

外面打了雷,下起蒙蒙小雨。

時念将外面晾衣繩上的衣服拿下來抱進小客廳,再去卧室找芳姨。

奇怪了,芳姨竟然連一盞燈都沒開。

時念輕手輕腳地走進去,一道閃電照亮整間卧室。芳姨靜靜睡在床上,眉頭松開,不像之前這麽痛苦。

又一道閃電亮起——

時念這次看得清楚,芳姨的胸口,連起伏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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