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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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念沖到床邊,先試了芳姨的脈搏。

還好,還有一口氣。

時念手指一動,意外發現身上還殘存着一絲靈力。雙手結陣,護住她心脈。

芳姨的呼吸漸漸平穩,時念就趴在芳姨床邊,生怕她有什麽意外。

來到人間這麽久,時念遇到的都是好人,她不知是不是應了芳姨那句“好人好報”。可如果按照栗子樹的願望來看,她算不得什麽好人。

很多世人的願望,她沒辦法一一實現。像時毓教導她的那樣,人族有自己的命運,沒有任何種族可以幹涉。

雖是神族,卻也有無奈之處。

芳姨床頭擺了個上鏽的小鬧鐘,秒針一格一格蹦過。

真神奇,人類就是用這樣一個小小的東西來衡量時間,這是生命的新生,也是生命的倒計時。

時念用手碰了碰小鬧鈴的耳朵。鬧鈴響起時,上方的小鐵錘會來回敲打兩個空心耳朵,讓主人蘇醒。

外面的雨下的越來越大,芳姨睡的很熟,心跳也恢複了正常頻率。

時念也趴在床邊,沉沉睡去。

來到人界這些天,時念從未做過有關時齋的夢,她忍不住開始亂想,有沒有可能,這個世界才是真實的,反倒是以前所在的那個才是夢中。

她只是個普通人,沒有責任,沒有任務,不是什麽“救世主”,只是因家中落敗流落至此,認識了芳姨,陰差陽錯當了她三個月的侄女,生活惬意快樂。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時念勾勾唇角,進入夢中。

夢裏,她人在一片海裏。這海很眼熟,是時齋所在的海底。

她像魚一樣,可以在海裏自由呼吸,偶爾新奇地觸碰海星和水母。

而這時,有人從後面抱住她。在夢裏,她認得這個人。

她很熟悉眼前這個伏靈師,看他瞧自己的眼神,好像也不是這麽清白。

時念聽見他開口:“阿念。”

他怎麽認識自己的?

“我終于找到你了。”

時念被他緊緊抱住,雙臂是一股要把她箍進血肉裏的狠勁。他垂下頭,親吻她的頭發和耳垂,滿心的珍愛和失而複得。這個吻從頭發落在下巴,明明這麽輕薄的動作,時念卻一點兒也不想推開他,反倒要将他抱緊,永不分離才好。

他終于吻上她的唇,嘗她口中香甜,勾着她沉淪,背落至海底沙。

時念主動迎合,加深這個吻,對面這個人更是放肆,一只手捧着她後腦勺,長驅直入,深吻到她喉嚨。

海底暗流靜靜湧動,而他們發出的聲音更讓人心跳臉紅。時念從未做過如此裸露之事,臉頰滾燙,她看見這人自願沉溺的眼神,心中狠狠一震。

太久沒見了,連血肉都在叫嚣着思念。

他們在深海盡頭接吻,鯨魚歡呼喝彩,海溝見證無限愛意。

……

時念就在這種朦胧的春/夢中醒來,她擡起睡到酸澀的脖子看了眼芳姨。

睡得正香。

時念笑起來,将剛才的夢抛至腦後,滿心滿眼都是終于保住了命的老婦人。

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窗外又轟隆一聲打起雷,外面的雨還在下。

時念拉着芳姨的手,剛要接着睡,只覺得芳姨突然抽搐了一下。

她猛地坐起,以為是錯覺,可下一秒,芳姨突然大口大口往外吐血!

時念立刻把人扶起來,防止她被血嗆到,單手結陣,想要為她療傷。

可陣怎麽都結不好!

時念這才想起,剛才已經将僅有的靈力用完了。

芳姨吐血根本止不住,時念慌忙用手去接。

鮮紅的血滲滿被子,有的還順着床單滴落,地上也洇了暗紅的血跡。

時念突然想到什麽,拿過一旁的剪刀,用力劃開手腕,将血喂進芳姨嘴裏。

可是她喂多少芳姨就吐出來多少,究竟她有沒有喝下去,時念也不知道。

只是毫無章法地将血擠進她嘴裏,順着她後背,讓她咽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芳姨停止吐血,虛弱地靠在枕頭上。

時念也不敢走,只是胡亂将自己的手腕上了藥包紮好,看芳姨情況還好,就匆忙往外跑。

她先找到手機,終于找到村醫的號碼,拔打出去後才想起,村醫這兩天外出學習,根本不在村裏!

還有誰……對!隔壁村的崔醫生!

外面下着瓢潑大雨,時念無暇顧及,沖進雨裏,朝着隔壁村的方向去。

來這裏這麽久,她第一次慶幸芳姨的房子離村口這麽近。

不知跑了多久,時念漸漸停下腳步,雙手撐着膝蓋喘着氣。

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人族原來可以這樣弱小,不是山洪、也不是地震,僅是一場大雨,就可擊垮人的所有意志。

如果沒有勸解村醫去市裏就好了。

如果剛剛能多要一些靈力就好了。

如果——

如果再早一些,她能夠滿足世人所有願望,在她還是神族時,能夠治好她的病,是不是她就不會死。

……但回不去了。

她沒有靈力,再也無法控制時間。假若時光倒流,将她送回坐在栗子樹下的時候,她一定會,滿足所有将死之人的祈願。

人類已經這樣脆弱了,不該再有這樣的磨難。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時念腳步沉重地無法再往前一步。每一步踏進泥濘地裏,都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拔出。

她太累了。

渾身都在叫嚣着疼痛。

腦袋昏沉、鼻腔和嗓子都是說不出的幹澀、呼吸時胸腔都疼得讓她直不起腰。

最後一步,她踩進稀爛的泥土裏,雙膝一軟,整個人跪進泥地上。

雨下得更大了,大顆大顆的雨水落在時念頭皮和手背上,疼得她忍不住蜷起身體。

現在一定很狼狽吧。

但她一丁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雨水落在臉頰上,時念翻了個身,仰躺在泥地裏,睜開眼睛。雨水落進眼睛裏,又幹又澀地疼。

怎麽能這麽疼呢?

身上的熱度一點一點消失,時念第一次親身感受生命的流逝。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意識到這點後,恐懼感才後知後覺地将她包裹。

不,芳姨還要好好活下去。如果有機會的話,她還想親手殺了趙知行,還要親手教導連音靈力術法。

怎能甘心這樣死去!

還有,嚴冽——

到處都找不到她,嚴冽一定很着急吧。

想到他,時念只覺得力氣又回來了一些,雙手撐住地,手指深深陷進濕爛的泥土裏。她身上沾滿泥土,又沉又重。顧不上這麽多,時念手背一抹下巴上的雨水,繼續往前走。

再往前一公裏,就能到另外一個村子,時念記的清楚,那裏的村醫并未收到外出學習的邀請,他一定會在。

不知道跑了多久,大雨已經漸漸變成滴滴答答的小雨,柔柔雨絲落在時念睫毛,擋得她無法看清路,她擡起手指一抹眼睛,順着記憶中的路,終于到達那位村醫家中。

時念用盡最後力氣去敲門,她自己聽着聲音都十分嘶啞難聽:“有人嗎!崔醫生在嗎!”

“求求你!有人在嗎!求求我芳姨!”

很快,房間內的燈亮起,傳來崔醫生不耐煩的聲音:“來了來了,催命似的!別敲了!”

時念大喜,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眼睛熱熱的,下一秒,眼淚大顆大顆湧出來。

——門被打開。

崔醫生披着衣服,以為又是不讓人安眠的頑皮孩子,罵人的話到嘴邊,開門看見時念,愣了愣:“孩子,你這是……”

“救救我芳姨……”時念下意識想上去握住他的手,又看到自己手上沾的都是髒兮兮的泥土,忍着又縮回,聲音幾度哽咽,“崔醫生,求求你,快去看看我芳姨……”

看她一身髒成這樣,崔醫生心裏咯噔一聲,立刻把衣服穿好,拿上三輪車鑰匙:“好孩子,別哭別哭,我這就去。”

時念雙手合十,指尖觸到鼻尖,哭得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謝、謝,謝謝您……”

崔醫生發動車子:“來,快上車,我帶你一起回去。”

時念看着幹幹淨淨的三輪車,哽咽道:“您先去吧,救人等不及。”

人命關天,崔醫生看她實在堅決,把女兒喊出來,交代她幫時念清理一下換身衣服,開着三輪車走遠了。

崔家女兒跑出來,看見時念這副樣子,被吓了一跳,急忙要把她扶進屋裏:“怎麽弄成這樣?快進來,我進來給你熬姜茶。”

時念往後縮,躲開她幹淨的手和衣服,抱歉地看向她:“對不起,剛剛敲門的時候,弄髒了你家的門。”

“這有什麽!別計較這個,快進來,洗個熱水澡再說,別生病了。”

時念滿心滿眼都是芳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她低頭看看自己渾身的泥土。沾在皮膚上的已經幹了,但衣服上還是大片大片的濕漉,鞋子根本不能看,泥土包裹住鞋子,直直粘到腳踝。

這樣髒,怎麽能麻煩別人。

時念迅速道了謝,繼續跑着離開崔醫生家,見身後的崔家女兒沒追出來,才松了口氣。

雨已經停了。

下完雨的空氣新鮮舒暢,時念站在空無一人的田野之中,擡頭竟看見了明亮的星星。

是錯覺嗎。

時念舉起手,想要碰一碰它。

那樣明亮,皎潔的星星。

曾經觸手可及,如今竟成了見一眼也奢侈滿足的東西。

心裏的石頭落地,時念終于脫力,整個人往後直直倒下。

若是她死了,陰曹地府敢收她麽。

大約是不敢,且不說她摯友在那地兒,單就她的身份,他們還得恭恭敬敬叫聲齋主。

但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提刀無禮,只希望這幫人能夠将她送到桑陵。

她眼裏心裏都酸澀,連擡手都沒有力氣。

好想再見一見他。

再抱抱他,這次她一定——

一定會告訴他,她時時刻刻都把他放在心裏。

她好喜歡他。

喜歡到恨不能見到就要抱,窩在他胸前蹭才覺得安心。

但大約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落地的疼痛并未襲來,後腰被人一攬,她被人用力揉進懷裏。

時念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那張熟悉的臉。

瞧啊,又在做夢了。

時念努力地彎彎唇角朝他笑。

她昏睡過去。

只有曠野上的風,還有幾乎聽不清的呢喃:

“念念——”

他把人死死往身體裏按,似乎這樣才能真切感受到她的存在,他說話時也在抖,

“我終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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