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外衣在酒場上浸染過,偏偏他身上的味道依然好聞。
遠處聳立的辦公高樓,深夜燈火通明。
游艇上形色男女,如水上浮萍,随波逐流。
靠着努力一步一步往上走的人,那是本事。
通過高位者實現自己價值的人,那也是本事。
在這為數不多的選擇裏,屋內調笑不斷,暗淡晚風催促着---快選吧,其實都一樣的,一樣麻木的人生。
氣息交錯,不過轉瞬。
成音整個人都柔軟幾分,“你是不是困了?”
周懷岑擡手指尖沿着她的曲線下滑,輕輕在腰上握住,“要看情況。”
“...”
這個人随性懶散,成音不會自讨無趣去問他對別的女人是不是都這樣,只能氣的轉身就走。
周懷岑縱容的扯住她的臂彎,眉間略顯疲色,這次是實打實抱住她。
那個夜晚,他似乎有無盡耐心,陪她說話,像纏綿情詩。
他說他外婆身子不太好,把老人家接到北京,這兩年估計不會走了。
“香港好玩嗎。”
周懷岑低聲,“還行。”
成音沒去過,對她而言,不顧家裏反對獨自來北京念書已經是自己做過最勇敢的事,“下雪應該沒有北京冷吧。”
“那兒不下雪。”周懷岑驀的輕笑,時間不早了,說完牽着她進屋。
掌心熱意彌漫,頭頂那一片隐蔽雲後的星星忽而明朗。
李觀棋玩的正興頭上,根本沒注意他們出去了過長時間,還招呼要打牌,他那顆淚痣着實顯得清冷,奈何這人比誰都鬧騰。
下船時,席畫喝了兩杯身子踉跄,成音下意識扶住,手裏也被塞了張名片。
是家服裝店的名字,席畫和朋友投資開的,讓成音有時間找她玩。
岸邊路燈稀疏,成音還沒來得及說話,看見遠處燈下站了個少年。
席畫一下子笑了起來,直接朝少年的方向小跑過去。
空氣中酒氣香氣纏繞,一顆名為勇敢的種子在晚風中落入屬于她們不同的土壤。
-
車內,手機充上電,終于開機,十分鐘前張銘希打過來兩通電話她沒接到。
回撥過去,才知道這位大明星喝多了,正撒嬌求她過去接。
“怎麽了?”
“我得去接一下我的朋友,晚上呆她家裏。”
周懷岑示意司機開車送她。
不知道為什麽,如果換做旁人,成音或許不會推辭,此刻對象是他,總叫人覺得過意不去。
“那麻煩你了。”
周懷岑正看手機回消息,擡眸随意瞥她一眼,“還跟我見外呢。”
大抵是周圍太暖和了,成音柔柔的笑,“才沒有。”
兩人話都不多,車廂就這樣安靜下來。
中途他接了個電話,語氣總是懶懶的,應該是有工作要處理,他情緒很淡聊了幾句結束,車也安穩停在了目的地。
成音适時開口,“那我走啦。”
她穿的厚實,白色圍巾遮住下巴,耳垂也順勢躲進去,幾縷頭發随意耷拉在圍巾上,周懷岑看着這樣的她,擡手碰了下露出的半邊耳尖,“明天我去接你。”
車從面前離開,尾燈消失拐角。
成音站在路邊,看着腳邊石子發呆。
下雪了。
北京城的初雪。
短促而漫長。
風從耳邊流過,她忘不了今晚,他吻她時眼裏的溫柔。
張銘希從身後‘咦’了聲,壞笑勾住她肩膀,“傻站着幹什麽?”
成音回神,“你朋友怎麽就讓你一個人出來了?”
張銘希無所謂攔了輛車拉着人鑽進去,靠到她肩膀才嘆氣,“音音,我來北京四年了,想聯系的只有你一個朋友。”
成音掌心貼了她的額頭,“和誰喝這麽多。”
“五十多歲的老頭!”張銘希笑的肩膀顫抖,“房都開好了,進去女主角就是我的,我直接拿劇本砸他老臉!死變态!去死啊!”
聲音很大,罵完還不夠,打開車窗又喊了句死變态。
成音抱歉朝司機笑笑,連忙去關窗,又将她頭摁回自己肩上,“睡吧,醉鬼。”
張希又傻笑了會,沒骨頭似的整個人癱在她身上,眼尾水光落進無人知曉的黑暗裏。
許久。
“音音,不是誰都有機會的,跟着周懷岑不吃虧。”她喃喃說,“利益最大化罷了,但別犯傻,和他們那種人動真格,你耗不起。”
剛剛路邊她都看到了。
肩膀上壓着重量,成音沒動,手機震動了一遍,她看了眼沒接,在第二遍尾聲才接起。
“媽。”
“還沒睡覺啊。”聽筒裏女人聲音緩慢,“今年過年回來嗎?”
到現在她依然不能明确判斷她和母親的關系,不算親密也不算疏遠。
只記得上學前兩年春節回家,因為晚上用電腦寫稿件,被她要求付電費,當然成音每次用電真的付錢了,母親也收了。
久而久之,那裏好像變得不是她的家了。
“過年應該要加班。”她回。
“哦,那工資應該很高吧,我看鄰居家兒子在大城市工資一萬多呢。”
他們不在乎這工資裏有多少是房貸和生活費,只在乎結果。
“實習,沒多少工資的。”
“那以後工資肯定高。”母親愉悅笑了,又嘆氣,“還是讀書有用啊,家裏去年翻修,欠工人三萬塊錢工資拖到現在了。”
成音沒說話,她有一個已經結婚生子的姐姐,和正上小學的弟弟。
家裏排老二,她一直是不被關注,沉默幹活的孩子。
父母小市井出身,初中畢業就盼望着她出去打工養家,當自己真考出去念大學,他們也堅決不同意。
所以這幾年來,成音不知道寒暑假是什麽東西,只有無盡的工作賺學費。
聽筒裏母親說到別的話題,說誰家女兒給家裏買了兩箱酒,說誰家女兒嫁了個大老板。
她們之間總是離不開這些,這也是成音不願意打電話的原因。
終于挂斷,她低下頭,掌心下意識收緊。
車速不快,三環裏地段,皇城腳下,路燈排排劃過,繁華在雪色中孤立。
其實這裏不是真正的北京,這裏是有錢人的北京。
早上七點的舊宮宋家莊的第一班公交,擠到快吐的地鐵,辦公樓的長明燈,那才是真正普通人的北京。
成音看着看着無奈笑了,她知道剛剛張銘希那些話在擔心什麽。
仔細想想,她跟周懷岑怎麽認識的?
是心知肚明的禮尚往來,還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原始吸引?
窗外商場幕牆上奢侈品宣傳廣告都有關愛情。
可愛情本來就是奢侈品。
這個世界荒誕而偉大,它告訴你沒資本就得努力,然後給你無盡的麻木和痛苦。
荒謬當道,愛拯救之。
但在此時,愛對她而言,是剝奪,懊喪,兩手空空。
有強烈生存焦慮的人是沒辦法只有愛的。
她想生存,想在這個歡迎理想也歡迎堕落的北京,有家可回。
愛情,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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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裏,張銘希酒勁上來吐了好幾次,成音也照顧了一整晚。
第二天她後悔沒拍照,真應該把這位大明星耍酒瘋的樣子記錄下來,當然最主要是記下她對着出租屋說出的那句豪言壯志,她說,沒事的音音,等我出名了,我給你買房,我的都是你的!
這裏一套房,地标邊緣一點都得奮鬥三四十年。
但醉話嘛,做個夢不為過。
很久之後往回看,其實也印證了她們車裏那話---這麽多年了,想聯系的只有彼此一個朋友。
地面一片陰濕,寒冬臘月着實應景。
實習動員會開了将近兩個小時。
快結束時,撞見一學長,也是昨天校慶被張銘希誇過帥的主持人---葉孝禮。
學校裏很多女生對他印象很好,看一眼便是那種溫和的男孩子。
成音以前想申請貧困補貼,會找他問些問題,雖然最後沒申請下來,但他們關系也算熟。
“你落下的?”
看着他手裏躺着席畫的名片,她一頓,“謝謝。”
葉孝禮視線在名片上停留了幾秒,随意問,“實習東西都準備差不多了吧。”
成音拍了拍手裏文件,“好了,聽說你畢業留京了?”
他神色不明,笑着,“闖闖呗。”
兩人一起走到學校門口,又聊了些工作的事,才道別。
成音将名片收好,餘光一瞥,一輛熟悉的車就停在滿地的枯黃樹葉上。
幾個小時前,周懷岑發消息問結束沒。
她說會議不知道具體結束時間,讓他先去忙。
男人回了兩個字,沒事。
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到的。
成音坐進後座,滿眼亮光,“導師耽誤了些時間,你到多久了?”
周懷岑今天沒事,索性就把時間浪費在這了,慢條斯理掃了眼後視鏡,“看着挺眼熟。”
指的是剛站她身邊的葉孝禮,成音沒想過他們什麽時候見過面,故意瞪他,“周總泡妞還不夠,連男人都不放過?”
“倒也不會。”
“什麽意思。”
他唇角弧度很淺,“這不是有你了麽。”
空調開得是冷風吧,不然為什麽心跳怦然卻感覺一片涼。
“他是法律系的學長,今年畢業了。”她依然解釋。
周懷岑點頭,沒說話。
成音有些按耐不住,她不是活潑的人,對父母都不親近不撒嬌,但在他身邊潛移默化的就嬌氣起來,“你怎麽不問了?”
周懷岑怔了瞬,轉而挑眉笑了,不拆穿反而縱容,“要問什麽?”握住她的手,“難不成我撬人牆角了?”
“周懷岑!”她咬牙警告。
車內沒有任何音樂,他笑意終于淡去,目光在她臉上落了一陣,輕聲說,“音音,你真挺讨人喜歡的。”
成音順勢擡頭,他颔首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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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就這樣悄然成了過去式,實習後,周懷岑會來找她一起吃飯,碰見朋友也周到的介紹她認識。
這一點,他從來不遮遮掩掩,換一種身份,成音發現跟這樣的人做生意也是相當舒服的。
沒什麽架子,和李觀棋那些公子哥不同,低調到叫人覺得孤獨。
張銘希去橫店跑完一個龍套回來心血來潮問,“睡過嗎?”
她臉頰莫名燒紅一片,插科打诨糊弄過去,腦子裏卻湧起那些畫面,說沒想過是騙人的。
性,不可恥,愛使然。
其實他們也有互相不理解的點,成音喝不下去豆汁,那天周懷岑頗有興致的帶她去喝了家老北京最正宗幹淨的豆汁。
地兒在朝陽區,入眼白灰調風格,院落層林疊浪,長亭卧波。
座位鄰邊便是游魚的水潭,周懷岑靠着竹椅坐着,低頭抿了口茶,身上是件接近黑的墨灰色襯衫,他似乎偏愛棉麻這種布料。
分寸有禮,風骨其身,詩文裏謙謙公子莫名有了具象化。
成音終于堅持不下去了,放下湯勺,咬了口橙黃的腰果酥緩解酸味,嘟囔說,“這麽好的寶貝,就讓它留在北京吧,別流傳出去了。”
周懷岑伸手替她斟茶,聞言擡起眼皮,這冷清地方也不算那麽無聊了,逗弄說,“你春節呆在北京?”
成音反應半秒,罵他嘴貧,又忍不住笑,晨光照的臉頰覆上薄粉。
時間在忙碌中流淌,轉眼街道已經挂上紅色的燈籠。
她沒有被安排加班,假期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實習生也跟着導演策劃去聚餐。
剛工作不到兩個月,很多人都不是太熟。
好在沒被要求喝酒,中途她去了趟洗手間,下定決心撥出一通電話。
接聽的不算快。
那一邊嘈雜片刻恢複安靜,“忙完了?”
成音剛洗完手,沒擦幹,就這樣捏着水漬,“沒呢,問問你晚飯吃了什麽。”
打火機輕響,她聽見男人輕輕的呼氣聲,“沒吃什麽。”
應該是還沒吃飯,被他淡漠的說出來,總有股敷衍的意思。
沒等到她回應,周懷岑又接了句,“累嗎。”
成音握着手機搖頭,卻說,“挺累的,不過你來接我的話,我說不定可以陪你吃個飯。”
聽筒沉默一瞬,“音音,我喝酒了。”
“這樣啊,喝了多少?”
周懷岑咬着煙忽然輕聲笑了,成音眼睫也跟着一顫。
他說,“地址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