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成音自認為足夠冷靜,還是有片刻分神,讪讪低下頭,“周總也挺念舊。”

她對眼前這個人是了解的,坦然冷漠,無法琢磨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偏偏就是這樣,她每覺得心悶,也明白這人每一寸骨子裏的閑散不會任何人改變,愛情亦或這藕斷絲連對他而言到底算什麽,此刻桌邊燈盞淺白,勉強看見對方瞳孔裏的自己,她忽然間猜測,這會不會就是他閑散之外認真的樣子。

聞言周懷岑沒什麽反應,輕輕移開視線,發現姑娘面前餐盤幾乎沒動,“不合胃口,帶你換一家。”

他如初的一副完美情人模樣,成音說,“不用了。”

這頓晚餐的後半段在沉默寡言中結束,離開前,不知誰的手機響了。

不遠處是一家三口,丈夫靠在前臺結賬,身後妻子和孩子說說笑笑一邊等待,那一幕像是成千上萬愛情故事的結局,她站在原地多看了幾秒,手被人牽上。

工作人員端着餐盤路過,等到回神,周懷岑沒有看她,如習慣般,接着電話就這樣牽着她的手走出了餐廳。

那天說來也巧,電梯間,遇上了倪軒,看着兩人還在一起,也沒多說什麽,像是對待熟人,笑笑問要不要上去坐坐。

周懷岑興致平淡,指腹摩擦一瞬她的手背,“想去嗎。”

都喝了點酒,酒氣落在耳邊,成音喉嚨有些發澀,就如心裏想着都翻篇,實則泛白的指節死死擰着書頁,任思緒一片茫然。

時隔幾年,再次踏入紙醉金迷,仿佛是上一輩子的事,在座的面孔早就換了一批,她在這或許都能被稱上一句‘前輩’,李觀棋還是最後一個到的,一雙桃花眼在瞧見她時,微微上挑,“終于回來了啊。”

峰回路轉,記憶裏熟悉的這些人都往三十幾奔,沒想到的是,李觀棋是他們中最早結婚的那個,還是一年前的事。

成音想想他以往身邊的莺燕,對他的妻子驀然些許同情,但換個角度想,這個圈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是啊,回來了。”她說。

茶幾上擺滿叫不上名字的洋酒,燈光暧昧,周懷岑和朋友說了幾句話,又在包廂門口抽了根煙,才坐回她身邊,将她手裏杯子拿開,“這種不要喝,太烈。”

他若無其事的提醒她,成音手裏一空,只剩肩膀熱意蔓延,她又靠到了他懷裏。

周圍傳來一陣笑,包廂裏有個韓國女孩,說當過練習生,倪軒拿着煙,裝模作樣的好奇,“去跳一段。”

熱鬧正盛,相比之下,這裏安分許多,李觀棋又問她,“回來了還打算走嗎。”

晃動的霓虹婉轉照過臉龐,成音笑了下,“不一定。”

餘光裏,周懷岑瞟了她一眼。

李觀棋拎起酒杯皺眉,不作評價,只是說你還挺能折騰。

話題告一段落,周懷岑始終沒有說話,不讓她喝酒,自己倒是抿了口烈酒。

燈光随着歌曲變換,節奏如雷貫耳,那些年,她總是這樣安靜的靠在他身邊,看盡酒色繁華,青春一晃而過,此刻臺上女孩扭動腰肢,長相精致眼含秋波。

那話說的沒錯,沒有人一直青春,但一直有人青春。

中途,成音離開了會,衛生間就在包廂內,她彎腰站在洗手臺前,掌心捧着将水蓋在臉上,清醒片刻之後酒的後勁依然直沖大腦。

周懷岑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在身後不着調的看她。

成音抽出張面紙擦幹淨手,才走過去,“怎麽了。”

他将她下巴沒擦幹淨的水滴抹去,“李觀棋走了。”

成家後,這種場子早走很正常,“跟我說幹什麽。”

周懷岑手沒有放下,順勢揉了揉她的臉,“這不是怕擾你雅興。”

不同于李觀棋的桃花眼,這個人唇角自帶笑意,垂眼如山間清風冷冽,說的話意猶未盡,成音很難不瞪他一眼,“你喝多了。”

說着她要走,身子被扳過來,後背抵着門板。

周懷岑湊近,也沒有反駁,手拂過眼尾,“最近累嗎。”

成音從未想過,在這種時候,他會關心這個問題,她仰着頭維持平靜,“忙起來都這樣。”

外面音樂有種愈演愈烈趨勢,笑聲融為一體,他們的氣息都是熱的,蜿蜒進心底,酒味漸濃,總不至于是醉意讓情愫恣意生長。

周懷岑說,“等會一起走吧。”

成音躲避着視線,輕輕嗯了聲。

後來,被動還是接納在氤氲中不願被提及,腰上的力道微微一提,他按着她在門上接吻,舌被輕咬着糾纏,她手搭在他的肩膀忍不住瑟縮。

有一瞬,神思拉回來些許,她記起曾靠在他懷裏聽過的一首歌,是這麽唱的---風花月似戲一場,遺容任你瞻仰。

有時不禁好奇。

他們之間到底要怎麽收場。

還是說,就這樣枯死于此。

*

那天晚上,周懷岑沒有送她回家,車駛入東交民巷,在居民區的一座院子前停下。

開門的是位婦人,成音見過她一次,好像叫王姨,對方也認出了她,客客氣氣幫着開門。

大概是為老太太安全着想,院內沒有任何磕絆的擺飾物,唯有一棵海棠樹樹影蓬勃。

步入卧室,身後婦人沒再跟着,周懷岑又拉着她倒在床上吻了會。

成音下意識推開,壓着嗓音提醒,“阿婆還在隔壁。”

他埋在她的頸窩,低低的笑,“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成音有些措手不及,沒聽出其他意思,“誰說我不怕了。”

窗簾透不進一絲光,床頭的燈照得五官覆上一層陰影,周懷岑看着她,心裏大抵也有數,終于不再折騰她。

成音坐在床邊,暗自打量這間屋子,書桌随意擺着各種文件和書,不是存放已久的樣子。

周懷岑沖了冷水出來,沒在意她觀察的目光,直接扔了條新浴巾讓她去洗澡。

那一晚,他們破天荒的相擁而眠,成音問,“你經常回來嗎。”

他攬着她的肩,手臂從她的後頸穿過,半夢半醒說老太太身體不如從前,見一面少一面了。

聲線沉啞,似是感受他的情緒,成音不再說話,困意也襲來。

夜裏忽然下了場雨,雷聲悶響,周懷岑睡得并不是很舒服,中途醒來兩三次,手臂被壓的發麻,他動了下,姑娘便皺眉,他索性撐着身子就這樣看着她,天蒙亮,才合眼不經意睡着。

成音醒來的時候,身邊人還在熟睡,屋外已經有碗筷輕響。

她小心翼翼起床洗漱,剛開門正好老太太被人攙扶着出來,她抿唇喊了聲阿婆,因為昨晚沒打招呼忽然到來,表情有些緊張。

老太太像是已經知曉來龍去脈,虛虛向她招手,“昨天來太晚了,早知道就讓王姨給你們提前做醒酒湯了。”

成音客套搖頭,“不用那麽麻煩。”

老太太身子骨确實比以前沉重許多,笑着讓她快吃早餐,還責怪往她身後屋門看了眼,“誰都別喊,讓那臭小子就這麽睡。”

聽着念念有詞,成音忍着笑,無聲的舀着粥送到嘴邊。

大門敞着,昨夜一場雨,海棠花粘連着濕泥,香味被掩蓋了一半,周懷岑沒有如所願,早餐還沒結束就醒了。

出來時,她們不知聊了什麽,老太太笑得和藹,反觀身邊姑娘垂眼淺淺彎唇,後背坐的很直,像是剛進門的媳婦。

身邊保姆先看見了他,默默添了副碗筷,周懷岑坐過去,飯桌忽然安靜一瞬,他揚眉,“我來就不笑了,偏心啊。”

這話不知道對誰說,老太太沒有接話,成音只能應聲,“哪有,你快吃點兒東西吧。”

周懷岑剛醒沒什麽胃口,放下茶杯,直勾勾盯着她,依然拽着不放,“有的人沒良心,說話都敷衍。”

這回輪成音沉默,老太太看兩人對視,終于打了圓場,“好了,大早上的,別貧嘴了。”

那雙帶着笑意的眼還在她身上,在阿婆面前,成音不好意思再說什麽,過了一會,放下筷子,說了聲回屋去穿外套。

姑娘慢聲細語告別,飯桌只剩兩人,老太太斂了斂表情,忽然說,“你媽最近催你催的挺緊吧。”

剛剛輕松氣氛頓然消散,周懷岑看向屋外,沒有否認,默不作聲喝茶。

他這個年紀,确實會催,甚至他媽心裏已經定好了,只是他這沒個态度。

想到前幾次電話的不歡而散,周懷岑心裏嗤了瞬,他們想讓他有什麽态度,他能有什麽态度。

老太太見他不想聊,目光一樣放到屋外,“這幾年你總是去深圳,就算把工作重心移到那去也不為過,只是你一直拖着,這麽來回跑,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周懷岑眸光終于移了下,轉頭笑了笑,“阿婆,我能想什麽啊。”

清淡語氣并沒有打斷接下來的話。

“她确實是個好姑娘,懂事知理,什麽都合你心意,阿婆也很喜歡她。”老太太嘆了聲氣,“可惜啊。”

陰天光線不是很明朗,也比昨晚看的更為清晰,卧室空間不算大,紅木家具應該是前段時間剛做過保養,面前一層亮如嶄新,那個年代,多少人追求着高科技和歐式現代化,有的人卻一步步向過去走。

外套被周懷岑不知道脫扔哪去,在卧室轉了一圈,終于在床櫃邊地板上找到,黑色針織衫沒有沾到灰,她撣了下套到身上,才發現胸前扣子被扯壞了。

成音有些無奈,也不能現在找針線包,離開時順手禮貌的将床鋪邊角理好,大概是那一瞬有風來,海棠花順着風的弧度,在半空飄下散落一地,老太太拄着拐杖起身離開,周懷岑就這樣獨身一人坐在花香之中,一盞茶溫熱霧氣在手邊升起,沉默的看着滿院飄零,春鳥四飛。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的眼神,斑駁,曠遠。

不知過了多久,成音終于上前,“我得回去了。”

周懷岑撩起眼皮,眼裏的凝滞還未掩蓋,低聲,“我送你。”

幾公裏的路,似乎開的格外漫長,他們之間話題早就沒有那麽多,還是論着小事,有一茬每一茬搭話。

中間沉默的時間,成音側眸看着他擰起的眉頭,明明道路朝天,沒有分毫堵塞。

車在花店不遠處停下,她手碰上門鎖,周懷岑說,“我明天來找你。”

四目相對。

分手時,她總是告訴自己,有些東西,随着時間,一切都會過去的,可她花了三年,才明白有些事情,終其一生都過不去。

門已經開了縫隙,她別開眼,輕輕說嗯。

這裏不是海棠花海,只有槐樹垂首默然。

成音站在路邊,看着車輛遠去,腦海忽然蘊育出許多不曾提及的黯想。

抛開業障,撕下僞裝,她已經是這片城市普通到庸俗的塵埃,離開幾年裏,她偶爾會想周懷岑會不會被形勢所拖,一落千丈,落成同她一樣的塵埃。

---如果我有多一張船票,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倘若她還是願意跟他走呢。

倘若她在最好的年華,遇到一個人,她願意跟他有一個圓滿的婚姻呢。

愛別離,求不得。

就像阿婆說的那句---可惜啊,她和我們家沒有緣分。

*

周懷岑确實來找她了,他經常不在北京,但半個月一個月都會來店裏坐一會,有時成音清點賬目,亦或吩咐員工忙碌,偶然擡頭,就看見他坐在窗邊漫不經心瞧着她。

也有時,她忙完習慣性往那個位置看,卻空無一人,隔了一陣子,他又出現,不知是去哪裏出差,偶爾會帶個小玩意給她。

有次,他帶來一只陶瓷夜燈,說是古玩商送的,不是什麽稀奇玩意,但感覺你會喜歡。

既然拿過來,他便沒有收回去的打算,成音沒有了力氣與他辯個是非。

她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等到夜深,會獨自擺弄了許久,甚至将它擺放在收銀臺下方,以便随時看見不會弄丢。

那時候網絡上有一則視頻,博主曬男友送的便當,評論區一邊倒,紛紛嘲諷竟然被小成本感動成這個樣子。

可現實是沒有這些細節,那什麽叫作在乎。

成音相信他對她別有一番的在乎,或許做到這一步,對她而言已經足夠。

春去夏來,那段時間,因為有兩個節日放在一個假期裏,她幾乎白天到黑夜手頭事情沒有斷過,也忽然想起來,還沒去醫院送花。

這事她從來親力親為,只是沒等到收拾好打烊,又來了客人。

“老板娘。”

她看過去,“在的。”

李瑜站在門口,指了指手裏的康乃馨,“你這花總是被我養枯了怎麽辦。”

夜風習習,女孩發絲吹亂,板着臉要笑不笑的問她。

成音頓時眼圈有些發熱,說,“我教你。”

那一天,李瑜在店裏待了半個多小時,最後怎麽帶花來,又怎麽将花捧走,“我回去研究研究,說不定起死回生。”

“我重新送你一束吧。”

“不要,等救不回來,我再來找你。”

成音看着她目光別扭,故意唱着反調,下意識笑,“好,明天等你過來。”

有些事,漸漸修複着本來的面貌。

李瑜一開始面子很過不去,每次來都吵吵嚷嚷着說這花怎麽又不好養,後來沒有帶花,也能坐在吧臺前喝杯咖啡,有一次她下班早,來的時候天還沒黑,便看到一位穿着西裝的男人從店裏出來。

和她公司裏剛畢業打拼的男生不同,光是外貌,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沒有少年的意氣風發,倒是如沉澱許久的穩重,看着那人身影坐進車內離開後,她才擡腳往店裏走。

成音見着她,已經成為習慣了,“咖啡幫你泡好了,加糖加奶。”

李瑜沒急着過去,若有所思,“剛剛從你店裏出去的那個人,我好像見過他。”

剛剛離開的不止有周懷岑,成音不知道她說的是誰,“誰呀。”

李瑜還是沒想起來,便沒再提起,等會還要去趟醫院,她沒有逗留多長時間。

行至半路,終于想起來在哪見過那個男人。

應該是兩年前,一次飯局需要翻譯官,公司讓當時還是實習生的她跟着一起去。

這種場合,難免抽煙喝酒,包廂內頓時煙霧缭繞,她身邊還坐着一個實習生,被嗆的忍不住咳嗽,低估一句,少抽點吧真難聞。

聲音不大,還是被周懷岑聽到了,他随意說,“以前有人也勸過這話。”

他的私事,在場沒有人知道,但這些對白被某位合作商聽見,喝點酒話也開放了起來,“周總,前女友管挺嚴啊,一定很漂亮吧。”

李瑜坐在角落,看見那個被叫周總的人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輕輕摁滅煙。

*

有人說,欣賞一幅畫,要用歷史的眼光看。

成音總覺自己和周懷岑之間,沒發生多少事,可歷史就這樣一筆一劃畫了下來,你能做的只有去欣賞它,說不定還能再添幾筆。

七月,情人節,他們是在一起過的。

成音把那一天當做此生最後一面來見。

王府井新開了家網紅餐廳,她聽李瑜提起過,桌椅擺在鵝軟石上,有種獨特的沙灘風,于是也想去體驗一回。

周懷岑說,“一般不會好吃。”

成音覺得有道理,心裏猶豫還是道,“那我們在哪吃。”

空氣悶熱蒸的人心浮躁,周懷岑牽起她的手,挑眉看她一瞬,“不好吃也去呗。”

如他所說,那家餐廳空有其表,菜品有種說不出的乏味,但她還是撐到了最後一道菜上來,嘗了口慢慢放下筷子。

“飽了?”

“嗯,飽了。”

“我看不一定,不然打包帶回去。”

成音在桌下虛虛踢了下他的腿。

周懷岑沒躲,意味不明問,“想玩兒這些?”

節日原因,地段又好,不少情侶在這用餐,空調吹着冷氣,他逗弄的語氣薄涼,說起暧昧來難掩色情,可明明都是玩笑話,她卻這麽都笑不出來。

飯是周懷岑結的帳,成音已經習慣不去搶單,這座城市她不算初來乍到,以為每一處都逛遍了,此刻他們沿着步行街散步,才發現旁邊好多家店也換了新的招牌。

周懷岑手機一直在響,他只是看了眼沒有接。

“不接嗎,萬一有急事。”她說。

周懷岑還是牽着她的手,路人穿過時,下意識把她往身邊拉,“不急,說好和你過節的。”

那一霎,成音心跳微滞,想起某個瞬間席畫蜷縮在病床上痛哭說我舍不得他。

現在輪到自己,才明白原來真正到束手無策的時刻,刀片隔開血肉,流淌的全是眼淚。

不聽她講話,周懷岑回身,人潮熙攘,視線落下,溫柔的問她怎麽了。

他不是多關注別人情緒的一個人,所以随誰的便,他從不放心上。

成音搖頭,十指相扣的手隐隐感覺掌心潮濕,她揚起抹笑,說沒什麽,“太擠了,我們回去吧。”

或許,他們是那一晚最早結束約會的‘情侶’,朝陽區又是一頓擁堵,中途周懷岑的手機又響了,這次他接起,沒有幾秒,低聲回知道了,又挂斷電話。

後來成音才知道,今天也是周夫人的六十歲生辰。

以往總覺得路途太過漫長,心間像是颠簸了一路的混亂紛雜,還沒來得及理清,車已經在家樓下停靠。

一盞一盞路燈亮着,飛蟲與光線明明只差一個了斷,卻依然焦灼的徘徊。

沉默不過兩秒,車廂內,她說,“周懷岑。”

周懷岑看了眼時間,“送你上去。”

這樣透徹的人,或許猜到她要說什麽。

這套房子她和張銘希買的早,還是二手,幾年下來又陳舊幾分。

樓層不高,長廊沒有盡頭一般,從宅院回來之後,他們兩人之間的變化有目共睹,糾纏之下到底是念想還是不甘,猶待思慮。

成音沒有進屋,“你去忙吧。”

周懷岑站在對面,如若提起一件尋常事,“明天我要去趟深圳,等我回來,行麽。”

今晚明明是好日子,可惜命運這種東西生怕她忘不掉他,冥冥之中,讓他們兩次這種局面,都在七夕這天。

成音不介意打斷他的話,“還是不要再見了吧,我們。”

語氣很輕,面色微微泛白,這是她自己走出來的路,她認了,也盡量的讓彼此有一個體面的收尾。

每一個字清晰柔和,合在一起卻字字冷仄,心口那股熟悉拉扯疼痛再次襲來,手機鈴聲如咒語刺耳響起,誰都沒有管。

周懷岑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半響,“這些話非要今天說?”

其實他心裏全都明白,只是無辜的将選擇權交給她,那年他跟她說我還沒有結婚的打算,事到如今,有變化嗎,排除在外的人還要奢求嗎。

成音低下頭,“嗯。”

他們早就過了為此頭破血流争吵宣洩的時光,至此往後,無論他為人夫,為人父,她都會接受。

知道他今晚有事,她善解人意讓他離開去忙。

長廊聽不見一絲聲響,月亮不斷偏着角度流動,不知分秒是今朝。

她聽見他怔忪着氣息,撫了撫她紅暈染開的眼尾,無奈說音音,你這樣,讓我怎麽走啊。

許久,許久。

她聽見他轉身,在走廊拐角停下腳步,她聽見他往回走,幾步又停下,最後消失在茫茫回應。

傳說西方神話裏人最初本是兩性連體,翻轉即可交合,上帝看不下去這種形态,便把人一分為二,于是人用一生的時間去尋找另一半。

偏偏世上有的愛太艱難,太龐大,最後坦蕩接受人生苦短,曲終人散。

或許,她要的,只不過是長廊中,那道為她猶豫,停頓的腳步。

夏夜蟬鳴聒噪,周懷岑下樓上車,幾乎一氣呵成,屏幕跳動,他冷着眼點開,“說。”

那一頭沒有雜音,周夫人的助理恭敬提醒,“客人都到齊了,就等着您了。”

周懷岑一瞬沒了心情周旋,“她過壽,還是我過壽。”

手機随意扔到副駕,聽筒裏還是那樣的語氣,說您盡快。

引擎開着,無視任何聲音,明知那條路在堵着,周懷岑沒有變換路線,甘之如饴浪費時間,似乎也有過這麽一天,他行車緩慢,卻不是因為擁堵,只是慢悠悠跟在她身後,甚至跟回了她的家鄉,萬千風景其實沒什麽意思,只是吃完飯他送她離開時,姑娘轉身抱住了他。

泛黃的畫面,周懷岑至今記得她欲言又止隐忍的眉眼。

道路終于意料之中的成了死機狀态,他驀然擡頭望,夜色鋪滿光點,渺茫孤寂,總感覺,在這片星空下,身邊應該有她。

*

那晚的對峙在繁忙中漸行漸遠。

平淡過了三個月,北京城已到深秋,那個人存在的痕跡還沒有被抹去,她發呆愣神時還是會看向藏在角落的夜燈,然後不動聲色的再次陷入忙碌。

十月長假在工作中結束,她想着應該給自己也放個遲到的假期。

李瑜聽聞笑開了花,馬不停蹄申請調休,約她一起出去旅游。

沒做什麽準備,她們坐上了火車,去往西藏。

這裏缺氧,卻不缺信仰,人們伏地跪拜,緞帶飄揚,化水至地落下恢宏篇章,所有人都用力的呼吸證明自己活着,也是那一天,時隔已久,成音接到了周懷岑的電話。

高原的風耳畔呼嘯,她盡量将手機貼近,告訴他可能聽不見講話。

有風撞進聽筒,電流已難以形容的聲音傳播,周懷岑說照顧好自己。

“有樣東西,過後我叫人放你店裏。”他還說。

廣袤長天下,殘陽燒着白日煙火,任何話語模糊不清。

“快看!”李瑜蹦起來指向天空,舉着相機呼喊,“成音姐,幫我拍照!”

火燒雲染,大雁齊飛。

某年某月,記憶裏張銘希,也如此轉頭雀躍喊她,音音,快幫我拍張照。

成音放下手機,迎着風笑了,“來了。”

*

不知道是哪個瞬間,她又想起了周懷岑,還是旅行結束的半個月後,成音收到一份不大不小的禮盒,上面标識寫的齊全,來自潭柘寺。

繡紋及香味都和以前那只一模一樣,不知不覺,那個人兌現了他給她的任何承諾。

那時候李瑜剛好在,新奇拿起來琢磨,“誰送的呀,這個真有用嗎。”

成音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心裏隐隐酸苦,只是說,“可能吧。”

李瑜看了會,想到什麽擡頭湊上前,“成音姐,上次和我說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經常見面之後,兩人總是聊起不聯系這段時光,都幹了什麽,交沒交男朋友,成音拗不過,便講了些曾經。

此刻她默默将平安香囊收好,“都講完了,就這麽多。”

“什麽啊,都沒個結尾。”李瑜鼓了鼓嘴,“那你這麽長時間不談戀愛不結婚,是不是還愛他啊。”

成音動作輕然一頓,指腹落在絲綢之上,許久,“不知道。”

“哦?承認啦。”

“...”

夕陽西下,兩姑娘恣意談笑。

咖啡廳的電視屏幕上播放着很多年前的老電影廊橋遺夢,主角站在陰影裏訴說臺詞---我不想擁有你,因為我無法得到你。

*

這次她和周懷岑又分開了有小半年,中間他還是會時不時給她發來消息,沒有絲毫逾越,如朋友一般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後來成音忍無可忍把他的聯系方式屏蔽,生活終于沒有了他的影子。

有天節假日,她忙着招呼客人,李瑜忽然小心翼翼跑過來說,“成音姐,有人找你。”

是座機電話,很可能是要訂花,她沒往周懷岑身上想,只是聽到熟悉的聲音時,驀然怔住,語氣嘲諷般冷下來,“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通話沉默一瞬,那一頭輕聲說,“嗯,我知道。”

成音捂着聽筒背過身,極力壓抑着情緒,“你知道什麽?無聊能不能別來煩我。”

她第一次對他說了幾句難聽話,幾乎把這半年對他的委屈宣洩個盡,只是越說喉嚨越堵。

周懷岑像是挺樂意聽的,半響淡然一笑,“音音,能見個面嗎,想去找你。”

分開時,她跟他說過不要再見,他聽話的不來這裏打擾她,此刻他聲線試探,無不在那些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倒不是多疼,只是淹沒的人直不起身子。

成音半天才找回聲音,忍着心酸只能罵一句,“周懷岑,你是真的很混蛋。”

電話砰一下挂斷,就連座機也将號碼屏蔽,她的嘲諷不是沒有道理,消息還是宋淩遠偶然透露的,周懷岑,快要訂婚了。

2023年12月22日,冬至,北京初雪。

有人平常度日,有人紅妝十裏。

成音屬于前者,但她卻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因為這裏沒有家人,當天李瑜讓她陪着去醫院,剛好一起吃了頓熱騰騰的餃子。

雪路不好走,成音怕晚上店裏有客人來,特地沒久留,天還沒黑匆忙趕回來。

可惜人生處處事與願違,那晚一個人守在店裏,只身看着窗外行人路過,雪花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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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音挑了幾個翻一翻,最後消磨光陰般停頓在頁面。

這段時間她好像發呆的次數越來越多,有些東西如汩汩溪流,時而斷流,時而不覺,可回想起來她記不清自己到底在為了什麽悲傷。

當然,也不是全部忘記。

她記得,今天是他的訂婚宴。

時鐘指向七點,周圍安靜到能聽見呼吸。

成音站在吧臺前等待着咖啡機運作結束,良久,熱氣升起,濃郁咖啡香味瞬間彌漫屋內,麻木終于有了些松懈。

一片薄霧中,落地窗前有光照過,就像是愛爾蘭家門前的路燈。

等到确信那不是路燈,她不知道是怎麽走過去。

樓下,車燈開着,周懷岑靠着車身,黑色西裝領帶松散,任由雪花亂飄,攏住火側頭點煙,火星忽明忽暗,垂着夾煙的手,他低眉看向地面沉沉吐了口霧,終于緩緩擡眸。

那一瞬,成音只感覺有淚從眼尾落下。

這世間情愛何其多,有人可以虛度一生共同生活卻不知彼此姓名。

也有人只差最後一步,全面崩盤,孤注一擲,在破敗裏同她淪為廢墟。

什麽是愛恨。

什麽是對錯,什麽是真理。

直到他眼中孤棠碎影。

直到冬日雪粒蜿蜒,栖落在他肩頭。

她才徹悟。

那攤開的紋路,是她注定的宿命

「他們會結婚嗎。」

「我想,會的。」

番外可能不定時掉落在wb佩奇醬呢

感謝大家的閱讀

我們下個故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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