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到此結束

第5章 到此結束

秋高氣爽,萬裏無雲。

——這一般是學校舉行一年一度秋季運動會時,最最常見的演講稿開頭了。

然而放在社畜身上,每天的生活都像開運動會,在繁忙的城市裏來回穿梭跋涉,不論春夏秋冬。

我趴在窗邊小圓桌上, 困乏得苦咖啡都拯救不了,聽着小票機呲呲打票和谷嶼一句句的“歡迎下次光臨”,聽得我昏昏欲睡。

好半晌,半夢半醒之際,被枕麻的胳膊被戳了戳。

我睜不開眼睛,只氣若游絲地:“嗯?”

“昨晚真沒颠鸾倒鳳嗎你?”不知關心多點還是八卦多點,谷嶼問,“遲潮把你怎麽了?看你好像不高興?難道是床上不契合?”

我換了個姿勢趴,露出半邊臉,再掀起半條眼睛縫兒罵他:“失、眠!”

失眠,睡不着,坐在陽臺裏玩魔方。遲潮單手就能搞定的小東西,我兩只手搗鼓了這麽多年也沒有玩明白。

那就算了,我又叼根煙下樓喂貓。老小區前後總共三棟樓,地廣人稀綠化還不錯,我邊散步邊放貓糧,可惜眼熟的流浪小貓一只也沒碰到。

再回到家已經快淩晨兩點,我躺進被窩,醞釀了半個鐘後,覺得真是受夠了。

我一股腦爬起來,上衣淋濕晾着呢,我就縱容自己用那件黑色的短袖發洩,拱在沙發裏連着弄了兩回,又生氣又低落,和酣暢淋漓壓根兒不沾邊,甚至還冒出點委屈,但總歸是消停了。

“失眠,”我又嘟囔一遍,“就睡了不到三小時。”

谷嶼不再瞎亂扯,他小聲道:“要不你去開個房睡吧,或者車裏也行。”

“不用,”我又合上眼,“就眯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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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灑在我後背上,曬得我好暖和,我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來,被沈錄的訂單叫醒的。

我伸個懶腰,站起來走到收銀臺裏打單,打完,再去幫谷嶼一起簽收我成箱成箱的快遞。

“今天你去送下午茶吧,行嗎?”

谷嶼一口答應,又八卦:“是不是晚上要給沈錄發好人卡,白天都不忍心見了?”

“... ...差不多。”其實不是的,就是我今天太懶了。

“那,哥,你有沒有想過,”谷嶼彎腰推着箱子在瓷磚地上滑行,說話都跟着用勁兒,“萬一你拿不下遲潮怎麽辦?你還會回來考慮沈錄嗎?”

我斬釘截鐵:“不會的。”

第一波箱子歸位,谷嶼又回來推第二波,一張雞蛋白似的臉頰漲得通紅。

他哼哧地問:“為什麽能這麽肯定?”

“就是能這麽肯定。”我也彎下腰幫他一起推,我說,“我應該不是單純的同性戀,我是特定的遲潮戀。”

谷嶼被逗笑,裝模作樣地“咦額”道:“好肉麻!”

中午依舊是嗦粉,下午谷嶼開着他天藍色的保時捷愛車去送下午茶。

我累得有點元神出竅,坐在收銀臺裏哈欠連天。

這狀态,晚上要還是讓我公交轉三趟,搞不好會猝死的。我掏出手機點進途豹公衆號,關注一下,輸入車牌,反饋消息很快就彈出來,提醒我維修已結束,請及時取車。

那就去取吧,正好讓我看看遲潮好提提神。

我給谷嶼發消息:你送完可以直接下班,不用回來。

關門,抄小路步行一刻鐘就能到途豹。我在想要不要裝幾個甜甜圈帶去,可又怕顯得太過于刻意和谄媚,萬一遲潮那貨又像拒絕我加微信一樣,面無表情地也拒絕我的甜甜圈,那我、我——

我頭皮發麻,想都不敢想。

來到途豹,好幾輛車在等候區排隊,看來生意不錯。

小哥陪我驗車,不僅車門恢複如初,車身也明顯被洗過了,幹淨得像個白饅頭。

“還做了小保養,加了玻璃水,車胎也補了氣。”小哥把鑰匙遞給我,“老板知道你被淋濕、又知道你是遲潮的朋友後,決定維修費給你打對折。”

我眼睛一眯:“遲潮呢?”

小哥說:“噢,他今天休息。”

怪不得,幸虧我沒帶甜甜圈來。

“那我好奇問一下,昨天我要找遲潮的時候,你說‘找我們二’,二什麽?”

“嗐,叫順口了,遲潮是我們二副。”

說話間,小哥已經把我帶到室內:“就在這裏繳費。”

收銀臺後站着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大叔,但我暫時沒空付款,我的注意力全被牆壁上挂着的照片吸引走了。

照片沒有裝裱在相框裏,而是用迷你小木夾一張張地夾在一根細長的、兩段貼在牆面上的麻繩上。

一望無際的藍天,波瀾壯闊的大海,船頭甲板上排排坐的釣魚佬,異域風情的街道,圍爐煮酒的烤肉大餐,海豚,海鳥,海風。

“這是... ...”我喃喃自語,不可置信。

我也看到遲潮了,他跪在甲板上抱着鐵桶,吐得要沒魂兒了一樣;另一張照片裏,他穿着特別花哨的開襟襯衫,和同樣花哨的夥伴勾肩搭背,舉着蛋筒冰淇淋幹杯。

“這是前些年在海上漂的時候。”

我聞聲轉頭,看向這位大叔,他的工裝胸口印着名字:店長 李崇來。

“你就是遲潮的朋友?”

我點點頭,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剛才那個小哥說遲潮是二副,他、他前些年也一直出海嗎?”

“高中沒讀完就跟着我了,我一手帶出來的。”李崇來神情很驕傲,又哈哈地笑道,“看到他抱桶那照片了沒有?那是他剛上船,暈得膽汁兒都要吐出來。”

我還在不可置信中。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說是暑假,其實早被補課填得滿滿當當。七點十分上早自習,我六點半爬起來,去學校的動力幾乎都來自于能見到遲潮。

然而暑假才過了三分之一,有一天,遲潮就突然消失了,我成為班上唯一一個沒有同桌的人。

我記得自己跑去問班主任,遲潮呢?遲潮為什麽沒有來?

班主任告訴我,遲潮退學了,他媽媽來幫他辦的手續。

為...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班主任說,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

那時手機還沒那麽普及,我更不知道遲潮住在哪裏,所以一夕之間,他沒有來上課,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失魂落魄挺久,伴随着他的不告而別,我的初戀和暗戀就這樣無疾而終。

“昨天的事兒我知道,怪不好意思,維修費七百六,你給三百就行了。”李崇來把付款碼放到桌沿,“以後要保養、洗車、換輪胎啊,不管啥,都來我們這兒吧。”

我笑起來,邊掃碼邊保證:“一定。”

又問:“遲潮今天休息了,他明天上班嗎?”

李崇來拿出一個文件夾翻開瞅瞅,這才回答我:“上,他明天下午班,下午三點到晚上十點。”

“好的,謝謝。”我付款七百六,預告道,“明天我來找他。”

開着我嶄新一般的小白車離開途豹,心情五味雜陳。

該要一張照片的,就抱桶吐那張,多珍貴。

或者拍下來也行啊,對,明天拍。

一路胡思亂想地回到面包店,收到了沈錄的微信。

沈錄:晚上想吃什麽?我訂餐廳。

我坐在收銀臺裏長長一嘆,啊,都快把這事兒忘了。

我回:昨晚只睡了兩個多小時,實在有心無力,就在我店裏的小圓桌上湊合一下可以嗎?我點梅菜扣肉拌飯請你吃。

沈錄:沒問題,聽你的。

夕陽餘晖時分,面包售空,我坐在收銀臺裏總賬。

總完,打掃衛生,再把紅豆洗洗泡發,等着明天備用,最後把玻璃門上的“歡迎光臨”牌子反過來,露出“今日已打烊”。

我又趴到小圓桌上,像早晨時一樣,疲憊得好想呼呼大睡。

不知多久,胳膊麻到發疼的不适感讓我迷迷瞪瞪地醒過來,一睜眼就看到沈錄已經坐在我對面,正把我安靜地瞧着。

我:“... ...”心髒都漏跳一拍,吓死了!

“怎麽不叫我?”不太好意思對沈錄發火,我用力甩甩腦袋,把腦漿子搖勻,“幾點了?”

沈錄今天穿的黑西裝,沒系領帶,看起來正式又放松。

他輕輕笑道:“剛來十分鐘,想多看你一會兒,就沒叫你。”

我:“... ...”

不是,他怎麽說得出口的啊,他不嫌肉麻嗎?

反正我嫌,我搓搓臉岔開話題道:“那個,梅菜扣肉拌飯,我點了?”

“嗯,點吧。”沈錄也拿起手機,“那我請你喝奶茶。”

這次我沒拒絕,怕連番掀人面子太不知好歹。

手機在同一時間放到桌上,氣氛持續尴尬。

如果這是在拍電影,那這一幕可能還蠻浪漫的。鏡頭裏有一面落地窗,窗外華燈初上,人來人往,窗內兩人對坐相望,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

可惜不是的,現實與幻想大相徑庭。

我實在備受煎熬,決定開門見山:“那個,就是,其實我有點好奇,我們交集并不算很多吧?你喜歡我什麽?”

沈錄用左手拄起下巴,慢慢道:“最直觀的,你長得好看,賞心悅目;烘焙技術無可挑剔,也有能力經營得起一家店面;負責任,合作以來都非常愉快。”

我被誇得直樂:“你能看上我,我真是受寵若驚。如果我把真面目展示給你看,你會發現我暴脾氣,心态差勁,遇事還愛哭。”

“愛哭?”沈錄有點詫異地重複,“真的嗎?”

我點頭:“真的,特別沒骨氣,非常矯情難搞,尤其地煩人。”

沈錄搖頭:“很可愛。”

我:“... ...”

不是?什、什麽玩意兒?這詞能用在男人身上嗎?

哦好像可以,我沒少覺得何祎和谷嶼可愛,以前也天天覺得愛喝橙汁的遲潮可愛。

好的,我提起一口氣,又嘆出來:“沈錄,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學烘焙嗎?”

“應該不止于喜歡。”

“對,甚至可以說最初完全不是因為我喜歡,而是我喜歡的人他愛吃甜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他都用甜甜圈當早點。”

我摳着手機殼的角,把堪稱流氓一般的想法如數吐出:“我還在想,你要洗車嗎?要不要保養?那能不能借給我,讓我開去幫你跑這一趟?因為我喜歡的人他現在在車行裏工作,我想多見他一面。”

空氣再次安靜。

幾秒後,我擡起眼看沈錄,發現他也在看我,眼神稱得上溫柔。

我的好人卡發不出來了,我覺得我若是在此時說出“沈錄你真的很好”,是在貶低他。

沈錄抿起笑:“看來我的追求确實只能到此為止了。”

我不知道說什麽,要說“謝謝”嗎?還是說“祝你下一次兩情相悅”?

我想到了更要緊的問題:“如果你現在想要終止合作,我完全無異議。”

“我為什麽要終止合作?”這回沈錄是失笑,他說,“程知,今晚你的坦白反而讓我更喜歡你了。”

我趕緊地:“別!別喜歡了,幹嘛自讨苦吃呢?”

“那你現在對他,不也是在自讨苦吃麽?”

我愣了一下,大腦裏适時有一個聲音在冷漠地旁白:他不讓你加微信。

“我... ...我跟他情況比較複雜,有八年沒見了。”我聽見自己說,“如果他也像我這樣幹脆利索地拒絕我,我就會立刻止損的。”

說着說着心裏有底氣了似的,我笑道:“成年人嘛,都忙得很。”

空氣又安靜下來,面對面的我們各懷心事。

片刻後,奶茶先送到。

沈錄去門口拿,他分給我一杯,熱乎的,捧在手心裏很暖和。

可惜冬天不能喝橙汁,熱乎的橙汁很酸。

我正出神地想着,沈錄把吸管遞給我了,他說:“給,喝完這杯,我的追求就到此結束。”

我由衷地松口氣,接過吸管一猛子紮破杯面。

我由衷地笑起來:“來,幹杯!”

作者有話說: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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