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行不行啊

第9章 行不行啊

高中生活在失去遲潮之後,就只剩下日複一日的枯燥。

一開始我自欺欺人,他的書本筆記全都保持着它們主人離開時的模樣,我不去動,也不許班上其他或者好奇,或者想撿小便宜的同學動手動腳。

不記得過了多少天,某節語文課吧可能,老師讓同桌之間互背文言文。于是在滿堂之乎者也中,我扣着書,側過頭以物代人,對着桌角那半瓶橙汁默默背誦,背着背着,就張口罵它:“混賬王八蛋。”

罵完就“釋懷”了。

下課後我坐到遲潮的位置上去,把他的試卷本子都整理一番,最後能讓我裝進書包裏收藏的,就只有一個三階魔方和一個深藍色的文具盒。

回到山海觀,雨下得小些了。

我看看時間,四點四十五。如果遲潮今天是上午班,十點到六點,那我剛好能堵他個正着,如果還是下午班,那就更不必着急。

拿上魔方,都到玄關了,我又折回卧室裏換了身衣服。淺色系,看起來好像精神一些,能把我連日的萎靡遮一遮。

路上我跟着車載音樂哼起歌。

要說遲潮為什麽騙我,我推測無外乎兩個原因:

一,怕丢人,男人那種好面子的臭德行。

但我覺得遲潮不會的。

二,我被看破了,我的意圖,我的圖謀不軌,所以遲潮說自己有對象,是在順勢阻止我對他的別有用心。

... ...不是,可是,怎麽看出來的啊?我表現得有那麽明顯嗎?

甚至他還強調船員全部都是男人,是不是也在暗示我別費功夫了,早點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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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終于會碰到,別太早替未來苦惱,只差一點好時辰,主角始終會等到。”

我輕輕跟唱着,仿佛就在唱我自己:“苦澀,只不過鼓舞。”

雨天晚高峰,在高架上堵了一小段兒。

到途豹時,我揣着魔方下車,先去洗車區找訂蛋糕的小哥們打探下口風。

他們看到我的第一反應是:你又撞車了?

我沒好氣但懶得罵他們,只問:“你們和遲潮說了訂蛋糕的事兒嗎?”

他們搖頭,表示這是個驚喜,讓我千萬別給捅出去了。

很好,說明遲潮還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他說謊了。

離開洗車區,要繞過轉角才到修車區和收銀臺。

我一眼就看到遲潮了。

他彎腰埋在引擎蓋下,嘴裏叼着一個小手電筒照亮,手上正在用力地擰動什麽,臂膀上的肌肉繃得緊緊。

我小聲地“嘁”,剛要偷偷殺他一記眼刀,就見他扭頭掀起眼皮,雷達定位一樣精準地朝我看過來。

我:“... ...”

本想先去拍下他抱桶吐的照片的,這下我索性直接找他本人。

“幾點下班?”我站到他旁邊。

遲潮不答,直起身,吐出手電筒反問我:“有事?”

“有,”我說,“我店裏就那一個質量好的保溫袋,給你們了,我現在來拿,而且還有東西要給你。”

遲潮放下扳手,脫掉髒兮兮的白線手套:“什麽東西?”

“你的東西,要還給你。”

遲潮看我。

看呗,我就不說。

“保溫袋呢?扔了嗎?”

“沒扔。”遲潮擡起手腕看表,然後安排我道,“到門口等我。”

五點五十分,天色已經全黑,整個城市煙雨蒙蒙。

我站在香樟樹下,心情不知怎麽形容。

他騙我,那我就将計就計,偏要明知故犯,看他将會如何應對我。

今晚計劃的第一步已經成功:勾他上鈎。

第二步,假借吃飯去喝酒,聊天。

第三步,喝酒就不能開車了啊,那他又會怎麽安排我?

雨霧撲在臉上,有點涼。

遲潮也換了衣服,手裏拿着保溫袋大步朝我走來。

我忍不住笑起來:“你下班直接回宿舍嗎?”

遲潮:“嗯。”

“不去找女朋友嗎?”

“不去。”

我接過袋子,又掏出車鑰匙解鎖:“那走啊,一起吃晚飯吧。”

第二步,成功。

晚高峰還沒結束,車流緩慢地蠕動。

但不關我們什麽事兒,遲潮請客,他說在他宿舍附近有一家羊湯館,問我行不行。

我自然是行的。

我專心開車,導航就是副駕裏的遲潮。

他一邊指揮我,一邊玩魔方,五分鐘暢通無阻的車程還沒有結束,他就已經把魔方還原打亂又還原了不知道多少遍。

我折服:“從我拿到手裏,到剛剛還給你,我一次、一面都沒拼上過。”

遲潮“嗯”一聲:“我記得教過你。”

“沒教會你就消失了啊,”我直截了當,“就像授人武功秘籍,還沒說清楚呢,一眨眼人間蒸發了。”

遲潮又一次把魔方還原,他擡起手把這個完美的小方塊放到我的中控臺上方。

“這回把我教會嗎?”

車停好,我拉起手剎,轉頭問他。

“教不會,”順着我打的比方,他笑道,“根骨奇差,悟性太低。”

我:“... ...”

完全沒預想到這種回答,可還不待我反駁,遲潮就開門下車了。

行,罵完我就跑,我就該鎖住他的。

羊湯館裏好香。

和烤面包截然不同的香,世間迷人的香味太多。

我毫不客氣地點單,不過戲要做足,啤酒半道兒再上也不遲。

遲潮坐在我對面,中間的土竈坑裏被服務員放上炙熱的炭,沒一會兒就熱得我們倆都脫掉外套。

“宿舍具體在哪個小區?”我打開地圖APP看周邊,“環境好嗎?”

“還行。”

“你是單人間嗎?”

“嗯。”

“那是和女朋友合住嗎?”

“... ...不是。”

我放下手機,嘆氣:“一想到要搬家,整個人都好煩。”

湯鍋上來了,配菜和烤羊排也一并上齊。

遲潮撸起袖子,邊舀湯邊問我:“你能開得起面包店,沒有買房麽?”

“沒。”我不知道怎麽說,想了想才道,“門面租金,裝修,進貨,這些成本光靠我的積蓄還不夠,還透支了五張信用卡。何祎也把他從小到大的獎學金拿出來支援我,所以我把他當成一個小股東。現在我的收入,每個月還完貸款,差不多剛好養活我自己,沒錢買房。”

遲潮暫時沒做聲。

那輪到我好奇了:“我最近看了很多遠洋航海的文章和視頻,據說船上高薪,是真的嗎?”

遲潮慢悠悠地喝湯燙菜,說:“差不多。”

“那你身為二副,應該有不少積蓄,準備買房結婚了嗎?”

“... ...沒有。”

我咬一口羊排,免得嘴角咧得太明顯。

其實有好多話想問遲潮,包括他高二退學,我設想過很多很多狗血的橋段,導致他沒能跟我告別,他也是遺憾的。

但此時此刻又覺得提那些陳年往事幹嘛,就算有遺憾,也只有當下才能彌補。

“何嘉,”遲潮突然叫我以前的名字,又接着,“程知。”

我看他一眼:“哪個好聽?”

遲潮不理我:“為什麽改名?”

我擦擦嘴邊的油,說:“‘何嘉’是何祎的爸媽給我起的,他們是我的養父母。我五歲的時候,被遺棄在暖書堂,又在同一年被收養。”

遲潮的筷子都停住了。

“我的親媽姓程,她單身一人養不起我,好像是這樣吧。”

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她把我包成了一個粽子,在大雪天把我放到暖書堂孤兒院的門口,抱着我抱了好久,特別特別冷。

“程知真的是我原本的名字,”我笑起來,反正我臉皮厚,沒什麽話不好意思說,“你以為是因為你喜歡橙汁,我才為你改名嗎?”

遲潮認真地看着我,我有些臉熱,室內太暖和了。

随後他也勾起點笑,解釋道:“不是,只是好奇,畢竟改名很少見。”

“嗯,高三的時候和家裏鬧翻了,我堅持要改的。”

說完,氣氛正好,我轉身叫來服務員:“一瓶橙汁,一瓶啤酒。”

遲潮立刻:“你開車了。”

我“哦”一聲:“不打緊,叫代駕。”

遲潮握着漏勺,欲言又止似的,我裝瞎,拿起小碗沖他要勺子裏的羊雜。

果汁和啤酒上來了。

我撬開瓶蓋直接對嘴喝,冰得我好爽。

“遲潮,”我叫他,“你看我變化大麽?”

遲潮就看着我:“還行。”

“還行是什麽?”

“以前考試不及格還哭,”遲潮故意似的,“現在面包烤糊了還哭麽?”

我:“... ...”

不敷衍我的時候就臊我是吧?

我臉上熱度又上一層,趕忙再來口啤酒鎮一下。

我嘶着氣,自誇道:“想不到吧,我天賦異禀,從沒糟蹋過一塊兒面團。”

遲潮失笑,點點頭也誇道:“下午他們都說面包好吃。”

“他們說好吃,你覺得呢?”

“還行。”

我撇嘴,“嘁”他:“下個月過生日是不是?想吃什麽口味的蛋糕?水果還是巧克力?”

遲潮拿起一根羊排,為難我:“肉的。”

我愣了三秒,随即接招:“好的,你說的。”

雨天對羊湯館來說是好天氣。

我們慢吞吞地吃到尾聲時,人已經多到吵鬧,小屋裏熱氣彌漫得跟仙境一樣。

我撐着桌邊站起來,太陽穴一跳一跳,有一簇小火苗燎在我後背上似的,等出了館子往夜風裏一杵,頓時又冷得我打了個顫。

“叫代駕。”我把手機遞給遲潮,“幫幫忙,叫一個。”

我覺得好飄,視野裏已經有重影了。

遲潮把我手機拿走,複又塞回我的衣兜兒裏,換成了車鑰匙拿出來。

他推着我往樹下走,再把我按進副駕裏:“安全帶。”

車門關上,“嘭”一聲,像我腦海裏炸開一捧煙花。

遲潮繞過車頭鑽進主駕裏,調車座、調後視鏡,再轉頭過來看我。

應該是看我系好安全帶了沒有。

系好了。

我癱得舒舒服服,計劃第三步也這麽成功。

我說:“代駕費用甜甜圈抵行不行?”

遲潮點火給油,開啓雨刷。

他問:“幾個?”

“随便。”我開心又得意,前幾天害我低迷的人今天一頓飯就把我救活了,“但是明天我休息,後天你自己來店裏找我拿,行不行?”

遲潮打方向盤,沒吭聲。

我執拗地看着他:“行不行啊?”

遲潮瞥我一眼,怪嫌棄似的,但我看到他眼睛裏是笑着的,就像嘲笑我玩不明白魔方、考試不及格還哭一樣。

他說:“行。”

作者有話說:

感謝!

程知唱的是《找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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