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等我回來
第16章 等我回來
寒假學校不放假,争分奪秒地背着教育局開展補課大計。
聽說有差班的混混給市政府打電話投訴來着,大家喜聞樂見地期盼着結果,但最終補課照常,我們學生伢依舊天天披星戴月。
我沒有任何抱怨,在滿教室的唉聲嘆氣裏,我只關心遲潮在生病,他已經難受好多天了。
“你可以請假回家。”我學他趴在桌上,我們的胳膊肘挨在一起。
“不請。”他鼻音很重,眼睛也不睜地含混回答我,還要再皺眉咳嗽好幾聲。
“吃藥了麽?”
“嗯。”
“吃藥了還沒有好轉,你要不然去醫院挂水吧。”
“不去。”
我也皺眉,我不喜歡諱疾忌醫的人,或者說我不喜歡遲潮這麽不把自己生病當回事。
我也知道他在騙我,從早上七點進班到晚上十點下晚自習,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遲潮吞藥片,他剛剛那聲“嗯”就是在敷衍我。
“你爸媽不管你嗎?”我有點生氣。
遲潮沒理我,好像難受得睡着了一樣。
于是我威脅道:“我去跟老師講,讓她聯系你爸媽來接你回家。”
但我坐在窗邊,遲潮的座位堵着我,平時課間我想出去的話,都得他給我讓讓路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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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潮終于掀起眼皮,用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看着我:“少管閑事。”
聲音嘶啞,嘴唇上幹燥皲裂,眼神裏明确地透露出他此時這一刻非常的煩我。
我怔怔地定住了,心跳頓時響成劇烈的鼓點。
冷戰。
遲潮生理難受,我心理難受。這一整天裏我要出去接水、去衛生間,我都不叫他,而是把他後桌的桌子往後搬,為此也受到一大堆調侃,我一概不理。
直到最後一節晚自習,遲潮像睡死了一樣趴在一堆雪白的試卷裏,放學鈴聲也沒有吵到他,同學都快走光了他也一動不動,仿佛打算就在教室裏過夜。
我看得來氣。
懶得理他,是他叫我不要多管閑事的。
可我抱着書包坐在座位裏,一雙眼睛根本不聽我的使喚,只牢牢地盯在遲潮的臉上。
... ...是我錯了,我跟他較什麽真。
我也想起家裏常會出現的場景:每當我生病時,何祎都會被遠遠隔離,因為爸媽堅信無比地篤定,如果我把感冒發燒傳染給何祎的話,我就好了,而何祎就要遭殃了。
窗外在下大雪,教室裏空蕩寒冷。
我伸手摸摸遲潮的額頭和臉頰,燙得吓人。
接着我便被鬼驅使,毫無猶豫地,我俯下身在遲潮微張的唇角邊輕輕親吻,再慢慢深呼吸,試圖用這樣的親密行為來增加病毒轉移的概率。
... ...瘋魔了,簡直。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跑出教室的,捂着口鼻,心慌意亂。
又在跑下一層樓之後,馬不停蹄地折返回教室裏,在心裏痛罵自己腦子缺弦兒,跑什麽跑,我要是就這麽走了,遲潮怎麽辦?
那晚的最後,門衛打電話給班主任,班主任聯系了遲潮的爸媽,而我一個人回到家躲進被窩裏後,我才驚覺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多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荒唐事。
回憶只有一秒鐘。
我眨了下眼睛,周遭的畫面乍然全變,教室變作一池溫泉,遲潮的嘴唇也不再幹澀,短暫的親吻仿佛發燒一樣那麽熱燙。
我徹底傻了。
大腦宕機,只會看着眼前的遲潮,好像連呼吸都忘記。
遲鈍的,我意識到他在說話,漂亮的嘴巴一張一合,挨得太近了,我哪怕失去呼吸也矛盾地感覺缺氧。
“... ...什麽?”我聽見自己特別小聲地問。
“窗簾,”遲潮認真地看着我,重複道,“卧室裏的窗簾,在哪買的?”
莫名其妙的問題,就像剛剛莫名其妙的親吻。
我回答不上來,腦海裏還在持續炸煙花,根本思考不了。
然後我看到遲潮的唇角彎起來:“為什麽拒絕沈錄?他哪裏不好麽?”
這題我會,何祎問過我好多次相同的問題。
“沒有,”我低下頭,理智回歸的一瞬羞恥心卻要爆炸,我舔舔嘴唇,說,“他沒有不好,是我不喜歡。”
泉水倒映着流淌的光影,無數白色的雪花落下來又消失。
我的心跳還是太快了,身前的遲潮也沒有要撤開的意思。
要問麽,為什麽親我?
不管為什麽,能不能再親一下,舌頭也伸進來,咬我也行,反正我都會接受的。
手機鈴聲破壞掉暧昧的氣氛。
我太沉迷,所以被驚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到來電是何祎也完全沒有好脾氣。
“說。”
“哥!你在面包店嗎?我現在馬上過去!我媽被車撞了,在醫院裏,我爸讓我們倆趕緊都回去!”
纏綿的氛圍徹底消散,我瞪大了眼睛,心裏只剩下着急:“嚴重嗎?!”
“不知道,只說我媽在手術,而且對方還不認賬!”何祎氣喘籲籲,可能正在往校外狂奔,“哥,你在哪?”
我把頭頂的長巾拽下來,捂着臉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一點:“別急、別慌,你去山海觀等我,我大概四十分鐘後到。你再多跟爸爸了解點情況,不要瞎着急。”
何祎滿口答應我,挂了電話,我問遲潮:“都聽見了嗎?”
遲潮點頭:“走,我來開車。”
來不及去找谷嶼當面道歉,我發了條微信祝他生日快樂,再含糊地說自己有事先撤退了。
谷嶼沒有回我,估計玩得正開心。
返程的路暢通無阻,進入二環內時也已經避開了晚高峰。我時刻聯絡着何祎,心裏也七上八下,甚至憋着股邪火想要不管不顧地怒吼。
這是冥冥之中的暗示嗎?
我才剛過得舒心一點,就出意外,就要來打亂我。
在我仿佛被愛神眷顧的這一刻,阻止我的期盼,讓我陷入到恐懼和焦慮中。
我彎下腰忍住一陣惡心,把手機死死抵在額頭上。
我聽見遲潮問我“怎麽了”,關切的聲音被耳鳴割破,我又直起腰,仰靠到座椅裏,說:“沒事,有點害怕而已。”
遲潮扭頭看了我一眼,不相信我。
“遲潮,”我叫他,不甘心、委屈、生氣,我用的不是商量的語氣,“在溫泉裏你還有話要說是不是?等我回來,你一定要跟我說。”
車子開進輔路,停在山海觀外,何祎已經在等着我了。
我不可能讓遲潮和我們一起回去,哪怕他十分堅持,也絕不可能。
“一個小時就到了,沒什麽好擔心的。”我坐進主駕,調整座椅和後視鏡,“你回去吧,我應該明後天就回來了。”
遲潮站在車門外沉着臉不吭聲。
何祎心急火燎,但他還是幫着我說話,他在副駕裏大聲喊:“我哥是有苦衷的!你不要生氣!不要怨他!”
我笑了一下,在心裏暗罵一句,随後升起車窗。
雪停了。
上高速的時候何祎又接到他爸的電話,說警察都到醫院來了,對方報的警,仗着他們人多,合起夥來欺負人。
何祎真是無力,他用方言嚷:“別起沖突!等我們回去!”
等我們匆忙趕到醫院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根本不是對方報的警,而是醫院實在看不下去何既協的吵吵嚷嚷,才報的警。
何祎去勸他爸,我自覺地不靠近,轉去跟交警和民警了解情況。
原來是何祎他媽今天上白班,在酒店做完保潔後騎着電動車去菜市場,走斑馬線但是搶那最後幾秒,一猛子打滑,撞上了剛右轉起步的轎車,失控栽倒後摔進綠化帶裏,被斷裂的電動車車筐鐵架劃破手掌,縫了三針。
交警判轎車無責,但何祎他媽糾纏不休,民警勸何祎爸媽不要碰瓷,對方已經人道主義賠償了三千元,足夠支付醫藥費用,結果被罵警察無德。
我賠禮道歉,鞠躬說着抱歉的話。
何既協走過來罵我胳膊肘往外拐,我全當聽不見,他拽着我的衣服讓我別擅自做主,我就把外套直接脫下來,不跟他拉扯。
病房裏又傳出來趙喜心的哭叫,喊着手疼,喊着沒天理被欺負。
我看到何祎努力從他爸手裏搶回我的衣服,還給我時眼眶通紅,咬着牙才沒哭出來。
被碰瓷的對方是一對兒中年夫妻,他們此時也受盡折磨般憔悴,見我們來了,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跟我們說“我們不欠你們母親的”後,逃出生天般匆匆離開了。
交警也走了,民警無奈地看着坐在地上撒潑的何既協,讓我們當兒子的快勸勸。
我無動于衷,只有何祎上前去攙扶起他爸。
一場鬧劇以民警亮出手铐為終點,何既協和趙喜心被吓住了,對醫護人員保證不再吵鬧。
何祎坐在床邊,雙手掩着臉。
病房裏還有兩個病床,病患和他們的家屬都沖我們投來嫌惡的目光。
我站在門口,打破沉默道:“我出去抽根煙。”
何既協立刻罵我,讓我這個狼心狗肺的便宜兒子出去了就別再回來,我依舊當沒聽見,只覺得胃裏惡心難忍,需要透透氣才行。
坐電梯回到一樓,鞋底踩在雪水上,我找到一家小賣部,要了盒最貴的煙。
付款時,我發現手機裏有來自同一個陌生號碼的五通未接來電。
是遲潮吧。
我第一次去途豹修車時,在車主信息裏留過聯系方式。
走到花園樹下,我抖着手點燃一支香煙,重重吸了幾口之後,把號碼重撥回去。
“喂,程知。”
哈,果然是遲潮。
我“嗯”一聲,低下頭撣撣煙灰,說:“到醫院了,沒事,沒大礙。”
冬天不适合在戶外流淚,太冷了,眼淚要在臉上結成冰。
遲潮沉默了幾秒:“需要我去找你麽?”
“不用,你來幹什麽,”我嘴唇顫抖,咧開一個笑,“你等着我回去就行了。”
又覺得好可惜,真的好可惜。
如果沒有這場意外發生,我現在在做什麽呢?
可能在溫泉場館裏聽完了大家對谷嶼的生日祝福後,正和遲潮一起盡情地享用起自助大餐。
被谷嶼用“大——餐”形容的大餐,肯定會無比豐盛。
興致高昂時喝點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提供客房,晚上喝到暈倒的話,說不定還能借酒壯膽,撲倒遲潮。
多美好的夜晚,沒有辦法形容出的可惜。
“程知,”遲潮又叫我,“真的沒事麽?”
他補充道:“我是在問你,你沒事麽?”
我用手背抹了把臉,把手機也拿遠了一點,又吸一口煙才重新回道:“嗯,就是有點冷,我出來買... ...出來買水果了。”
我聽見遲潮輕嘆,我知道他輕而易舉地就看破我的謊話。
“太冷了,”我又埋下頭,我說,“挂了,我手冷。”
“晚上回家麽?”
“應該回吧,不用陪床。”我把煙頭碾滅在樹幹上,“怎麽了?”
“回家再給我打個電話。”
我答應下來,挂斷後我又點起一支煙,邊淌淚邊用模糊的視線把遲潮的號碼保存下來,再複制黏貼到微信裏搜索,查無此人。
“嘁,”我又破涕為笑,“想加個微信真是難死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