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人不在眼前礙着了,也還是沒有胃口,錦杪吃了幾口就讓人撤了,躺回榻上繼續看話本。
素日裏看着有趣得緊的內容,這會兒卻是怎麽也看不下去。
錦杪覺着,她在把書上的字一個個往眼睛裏塞,又累又煩,索性将話本一合扔到一邊,吩咐桃月準備出府。
邁出寝殿,錦杪一眼看見跪在臺階下的裴臻,腰背挺直,仿佛他并不是在跪着。
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個罰跪的法子,可現在看着,一點也不解氣。
錦杪步子邁得快,發髻上的金海棠珠花步搖晃個不停,她停在裴臻身邊,垂下眼簾掃過他挺拔的身形,不緊不慢說道:“奴才就該有奴才的樣子。”
裴臻背脊一僵,緩緩彎下腰身,直至整個人跪伏在地上。
看着乖順得不得了。
明明是該滿意的程度,錦杪卻莫名火大,她不知道自己心裏這股火從何而來,只知道是因裴臻而起,燒得她一顆心難受。
這人真是越看越來氣!
“到那裏跪着去!”
錦杪氣鼓鼓地往裴臻身上踢了一腳,伸手指了個不起眼的角落。
說罷,她不再看裴臻一眼,繼續往外走得飛快。
快到儀門時,錦杪看見穆錦澤疾步而來,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若不是身邊長随提醒,人直接就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穆錦澤擡頭,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臉,眼神木然,看着仿佛丢了魂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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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呆地喚了一聲:“阿姐。”
“怎麽了這是?”錦杪話音剛落,人就撲過來抱住她,弱弱地哽咽說:“阿姐,二十八公主沒了……”
錦杪怔住,上午還見過的人,怎麽突然就沒了?
但她現在最該關心的是小十五,小十五和二十八公主并無交情,于情于理,都不該這般。
“阿姐…我看見他們把人摁進水裏…我想救她的…可是遲了一步…”
聽見小十五微乎其微的說話聲,錦杪呼吸一窒,她忙追問:“你可有看見是誰下的手?”
穆錦澤擦了擦眼淚,回想說:“是幾個面生的太監,他們把人摁在了冷宮的吉祥缸裏,我帶着馮總管趕去的時候,人已經死了,想必馮總管已将事情禀告父皇,相信很快就會查清到底是怎麽回事。”
“冷宮?”錦杪微微眯眼,伸手捏捏面前的小胖臉,“你去冷宮做什麽?”
穆錦澤一噎,打了個哭嗝,“我今天帶着阿姐送的貓去看母妃,結果一不留神讓貓跑了,然後我出去找,不知不覺就到了冷宮。”
“那貓找到了嗎?”
“找到了!”
生怕錦杪不信,穆錦澤忙吩咐長随季冬去馬車上把貓抱過來。
錦杪把人叫住,一只貓證明不了什麽,沒必要去折騰。
她還沒說什麽,小十五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炸毛,睜圓了一雙哭紅的眼睛瞪住她,“阿姐這是不相信我!”
話裏還帶着哭腔,聽着讓人心疼極了。
可惜啊,這招使太多次,已經對她沒用了。
“小十五啊小十五,你覺得阿姐有那麽好騙嗎?”錦杪微微一笑,伸手往小腦瓜上揉了一把。
“挺好騙的,要不然阿姐怎麽會被裴臻騙得團團轉?”穆錦澤大起膽子嘀咕,不過他說完就後悔了,“疼疼疼!阿姐我錯了!”
“剛不是挺能說的嗎?”錦杪冷笑,松開某人的耳朵,“是你自己說,還是我進宮自己查,選吧。”
穆錦澤一邊揉耳朵一邊咕哝,“阿姐你就聽不得裴臻,跟炸藥遇着火似的,一下就炸開了。”
“別給我轉移話題!”
“我說的是實話,阿姐你就是太在乎裴臻才會這樣,要是有一天裴臻被人用來要挾你,那時候阿姐你可就慘了!”
“還說!”
錦杪伸手就要去揪耳朵,這回穆錦澤學聰明了,及時捂住兩只耳朵往旁邊跑了一段距離。
錦杪沒揪到人也不惱,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繼續往外走。
看着阿姐越走越遠,似是真的不想再理他,穆錦澤慌了,趕緊追了上去,“阿姐,你別生氣,我給你揪!”
人就擋在她跟前,錦杪不得不停下,某人把耳朵湊到她手上,求她揪,一副賤兮兮的樣子。
她捏住,但沒揪。
而是往某人屁屁上面招呼了一巴掌。
穆錦澤驚得跳了起來,漲紅了一張臉,“阿姐,我都已經十二歲了,你怎麽還跟以前一樣打我…”
那兩個字,他現在都不好意思在阿姐面前說出口。
錦杪倒是無所謂,“就算你二十歲,我也照打不誤,誰讓我是你阿姐呢?”
穆錦澤不敢再說什麽,他知道阿姐這是生氣了,遂不再轉移話題,“阿姐,其實是這麽回事,冷宮裏有個丫頭可慘了,我去看看她。”
穆錦澤低下頭,兩只手攪在一起,一副羞赧模樣。
是什麽心思,一目了然,錦杪也不再追問,只道:“不可以胡來。若你實在喜歡,我就去求皇後把人調到你身邊伺候。”
“不用不用,她膽子小,我怕吓着她。”穆錦澤把頭搖得跟撥浪鼓有一拼。
瞧瞧這緊張的樣子,還真是上了心了。
錦杪忍俊不禁,“行,阿姐依你的。”
見這事兒總算過去了,穆錦澤松了口氣,他這才注意到裴臻不在,平時阿姐可是去哪兒都把人帶着的。
“阿姐,怎麽不見裴臻?”
“在罰跪。”
說到裴臻,錦杪立馬冷了臉。
穆錦澤察覺到不對勁,也就不再多問,“我看阿姐要出去,不知是要去哪兒?”
“出去走走。”
“我和阿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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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晟沒有宵禁,燈火輝煌,百姓口中的不夜城。
可惜今天晚上下雨了,不然錦杪可以玩到天明。
房檐上的雨水宛如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好一副飛珠濺玉的場面。
錦杪的注意力不知不覺從話本移到了外邊。
桃月端着姜湯和糕點回來瞧見窗戶打開,無奈地喚了一聲:“殿下!”
錦杪裹緊錦衾,縮在榻上乖乖地眨眨眼,“剛打開沒一會兒。”
“殿下要是心疼,就讓人回去歇着,折騰自己身體作甚?”桃月嘆了口氣,走到榻邊。
“我能心疼什麽?”錦杪接過姜湯一口氣喝完,素手一拈,往嘴裏放了塊翠玉豆糕。
吃着吃着,她突然想起外邊還跪了個人,杏眸圓睜,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我怎麽把他給忘了?快!去讓人進來!還是別進來了,讓他回去歇着,記得送碗姜湯過去。”
桃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殿下這不挺心疼的嗎?”
“人就跪在我寝殿外邊,他要是被凍死了,化成厲鬼肯定第一時間來找我。”光是想想都可怕,錦杪打了
個冷顫,又拈了塊翠玉豆糕細嚼慢咽,“你家殿下惜命,這你是知道的。我讓他回去歇着是為了我自己着想,明白嗎?”
“是,殿下是為了自己着想,不是心疼他。”桃月忍住笑,“奴婢這就去讓他回去。”
窗戶還沒關,錦杪可以看見被淋得狼狽不堪的裴臻朝她的方向行了個禮。
真是規矩啊。
她該高興的才對,可是竟然有些難受,說不清是為什麽。
是夜,錦杪夢到和裴臻初識,之後他們書信往來,情意綿綿,待到他們互許終身,裴臻卻告訴她:“殿下金枝玉葉,微臣不敢攀折。”
她不明白這人的态度轉變怎會如此之大,追問過,也懷疑過,得到的結果确實如他所說。
他們之間那些你侬我侬的話,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裴臻戲弄了她,而她和裴臻以及整個裴家無冤無仇。剛開始她怎麽也想不通裴臻這麽做的理由,直到後來她想起一件事。
有回去大相國寺,她遇到一個讨人厭的姑娘,忍不住說了幾句,那姑娘哭着說要找她表哥,後來裴臻出現了。
那次就是他們的初遇。
裴臻待他那位表妹是極溫柔的,她猜其中多少是有情意在的,只是後來她沉浸在與裴臻的郎情妾意當中,完全忘了這回事。
裴臻戲弄她,很有可能是在替他表妹出氣。
她是大晟最尊貴的公主,從來都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何時被人欺負得這麽慘過?
錦杪越想越傷心,竟在夢裏哭了起來。
守夜的婢子聽見,忙走到床邊挽起幔帳,看見嬌小的人縮成一團睡在角落裏,心疼極了,“殿下,您醒醒…殿下…”
錦杪醒過來還有些迷糊,見不是桃月,遂問了句:“桃月呢?”
婢子答道:“今晚不是桃月姐姐當值。”
錦杪拖着疲憊的身體靠在床頭,接過婢子遞來的水喝下後,整個人舒坦了許多,但頭還是疼得厲害。
“你去,讓裴臻過來伺候。”
她不好受,裴臻也別想好過。
不多時,婢子将人帶來。
錦杪沒睜眼,多看裴臻一眼都是對她的折磨,她就靠在床頭,懶洋洋地吩咐:“我頭疼,過來給我摁摁。”
溫熱的指腹落在太陽穴的一瞬間,錦杪沒骨氣地軟了身子。
忽然甜香滿懷,裴臻動作一頓,嗓音有些沙啞,“殿下。”
錦杪本來想坐端正的,轉念一想為什麽,靠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于是她扭頭兇巴巴地瞪了裴臻一眼,“你又不是泥人做的,不會靠一下就垮掉。難不成你嫌棄我?”
“奴才不敢。”
裴臻垂下眼簾,聽着自己莫名快起來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