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許是睡前說了許多話,讓心裏不再那麽憋悶,錦杪這一晚終于睡了個好覺,翌日一早起來,容光煥發,胃口也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

眼瞧着,第二碗棗兒粳米粥見底了,錦杪意猶未盡,舔了下唇,看向侍立于側的裴臻。

少女面前放了個空碗,仰首眼巴巴地望着他,這讓裴臻想到他從前在府中養的一只貓。每回餓了,那貓也是這般模樣,瞧得他心都快化了。那時候他心裏只會有一個想法,就是将它喂飽。

可是現在,不行。

裴臻無情地伸手拿走空碗,“殿下今早吃了兩碗棗兒粳米粥,六個馄饨,兩個蟹黃包。吃多了會難受,奴才覺着殿下不能再吃了。”

錦杪無辜地眨了兩下眼,她怎麽不知道自己吃了這麽多?明明肚子還沒飽呢。

可裴臻一副不容商量的樣子,讓錦杪很難開口,索性她就不說了,準備自力更生,可她剛拿到勺子,就被裴臻給奪走了。

她鼓起腮頰,扭頭瞪了人一眼,“不吃就不吃!”

說罷,錦杪将臉別到一邊,一副氣得不輕的模樣,餘光卻在早膳上面來來回回。

裴臻瞧着少女靈動的模樣忍俊不禁,嘴角忍不住翹起,不過又被他迅速克制住。

趁裴臻有些走神,錦杪飛快夾了一個馄饨放嘴裏。

“殿下!”裴臻沒料到錦杪會來這麽孩子氣的一出,好氣又好笑。

錦杪捂住耳朵,王八念經,不聽不聽!

等咽下嘴裏的馄饨,她才拿開手,兇巴巴的話對着裴臻脫口而出:“我不吃的時候,你勸我多吃,我想吃的時候,你又讓我別吃太多,到底想我怎樣啊你?”

錦杪剛才發現了裴臻眼裏一閃而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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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肯定是在笑她!

明明是主子,吃東西還跟做賊似的。

可這不都是拜他所賜嗎?

誰讓他那麽兇,仿佛她要是再吃一口,他就把她給吃了。

或許……她這個比方有點誇張,但那個時候,她是真的挺怕裴臻。

明明她才是主子!

錦杪決定拿出做主子的威嚴,讓裴臻知道什麽叫做主仆。于是她一整天都沒理裴臻。

用過早膳,錦杪便入了宮陪母妃,一直待到宮門快要下鑰,才回公主府。

如今的徐貴妃心智如孩童,玩兒起來也同孩童一般,也就用膳的時候會好好坐着。

這一天下來,錦杪筋疲力盡,回到寝殿就撲倒在床上,打了個呵欠,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在扒她衣裳,錦杪登時驚醒。婢子被突然睜大的眼睛吓了一跳,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弱弱地喚了聲殿下。

自那次定北侯府的事情過後,錦杪對他人的觸碰變得尤其敏感。那日的事,她雖毫無印象,但也能想象出個七八分。略微一想那些畫面,她就渾身難受,頓覺身上髒死了。

錦杪這會兒也沒了困意,讓婢子備水沐浴。

沐浴時,嬌嫩白皙的肌膚被搓得通紅,可錦杪覺得這樣還不夠,她愈發使勁,直到搓破出血,才肯罷休。她疲憊地靠着浴桶,歇息片刻後,自行更衣出了湢室。

從定北侯府回來後,錦杪沐浴更衣都不再要人伺候。

夜風鑽入寝殿,引得燭火搖曳,人影幢幢。層層疊疊的紗幔後,金絲楠木拔步床前,有一道身姿挺拔如松。

錦杪沒有理會,徑直走過,卻有一條胳膊伸直擋在了她面前,讓她不得不開口同裴臻說話,“不讓我吃,還不讓我睡了是嗎?”

“殿下的手。”

手怎麽了?錦杪低頭才發現自己手背有幾條抓痕,想來是剛才沐浴時,情不自禁弄上的。她捏着袖口遮住那幾條抓痕,道了句無妨,便繼續往前走。

裴臻卻沒有把胳膊拿開的意思,錦杪不解地把人盯住,“還有事嗎?”

少女明眸皓齒,本該如那驕陽一般,灼灼生輝,而今眉眼間卻多了憂愁與傷感。白日裏瞧不見,夜裏便會悉數浮現,它們會化作一個牢籠,将少女囚在其中,無聲折磨。

自桃月離開後,裴臻發現錦杪白天和夜裏的狀态是兩個極端,他很擔心她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于是裴臻試探性地問道:“殿下,你說人為什麽要活着?”

突然問這個做什麽?錦杪覺得莫名其妙。

難不成是因為她一天沒理他,讓他覺得活下去沒意思了?很顯然,這是不大可能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活着的理由。”

“殿下的理由是什麽?”

“我怕死。”

錦杪脫口而出,見裴臻笑了,她叉腰瞪圓了一雙杏眼,“笑什麽笑?給我嚴肅點。”

裴臻心裏松了口氣,他端正态度,問:“殿下可怕疼?”

“怕啊!我還怕苦!”錦杪回答得毫不猶豫,一想到這兩種滋味兒,小臉登時皺出了包子褶。

突然想到什麽,她立馬垮下臉,“你問這個,該不會是想整我吧?”

“殿下何出此言?”

裴臻皺眉,他突然很想掰開面前的小腦瓜看看,裏面都裝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怎麽就覺得他會整她?

錦杪眨眨眼,“因為我說你是負心漢,你不服。”

“殿下……”裴臻無奈,他始終不明白自己當初的實話怎麽就換來了一個負心漢的頭銜。

“看吧,你就是不服。”錦杪攤開手,聳聳肩。

裴臻深感無力,“殿下,奴才不是不服,只是覺得其中有誤會。奴才與殿下不過只見了兩次,怎就成了負心漢?”

是只見了兩次沒錯,但信可寫了數十封,全都在箱底壓着呢,錦杪真想把它們拿出來全砸裴臻臉上,看他還有什麽好說的。可她不想再為這件事動怒,也就罷了。

錦杪打了個呵欠,岔開話題,“我困了。”

裴臻知曉她這是不願多說此事,遂也不再繼續,從懷裏取出一盒藥膏遞出去,“殿下擦了藥再睡。”

錦杪拿過藥膏走了兩步,忽又停下回頭看,“你怎麽随身帶藥?”

“習武之人,随身帶藥是習慣。”裴臻回答得很自然,眼神卻有些不自在。

錦杪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如果你耳朵沒紅得像是要滴血,我差點就信了。”

裴臻呼吸一窒,陡然覺得整個人燒了起來,偏偏這時候少女還一本正經地說:“這下連脖子也紅了。”

他慌忙垂首,“殿下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

“下去吧,吹吹涼風降降溫。”錦杪忍着笑,她是真沒想到一向端方自持的人原來這麽容易害羞。

裴臻腳下步伐邁得快,一不留神讓門檻給絆了一跤,差點整個人就摔在了地上。

錦杪瞧着,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

近來南方暴雨頻頻,致使多地洪災爆發,涪縣就是其中之一。

錦杪已有多日不曾收到小十五的來信,她每日在佛前為小十五祈禱。終于在一個月過去後,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阿姐,我回來了!”

錦杪忙從佛前起身,顧不上跪麻了的腿,跌跌撞撞往外走。可當她看見人,蹙眉放慢腳步,試探性地喊了一句,“小十五?”

“阿姐!”

只見那渾身髒污,蓬頭垢面,唯一雙眼睛幹淨的人朝她奔來。

錦杪太陽穴突突跳,立馬往旁邊一躲,叫人撲了個空。

穆錦澤感覺到阿姐嫌棄他,委屈地撇下嘴角,難受道:“阿姐,我是你最疼愛的小十五啊!人家可是差點就再也見不到阿姐了!”

說着,穆錦澤兩眼淚汪汪地湊了上去。

吓得錦杪直接跑開,“你先沐個浴,等會兒阿姐再抱你!”

穆錦澤這一路,歷盡艱辛。他回到帝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見阿姐,完全忘了自己是個什麽狀态,此時低頭一打量,他也開始嫌棄自己了。

沐浴了足足半個時辰,穆錦澤才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當他看見銅鏡裏的自己,整個愣住。

這人又瘦又黑,誰啊?

愣了半晌,穆錦澤也沒接受自己大變樣的事實,他紅着一雙眼睛轉過身,“阿姐,我好難看。”

“哪有?小十五明明更好看了。”錦杪抱住小哭包,摸摸小哭包的腦袋瓜,“我的小十五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那我和他比起來呢?”穆錦澤吸了吸鼻子,伸手指向裴臻。

錦杪覺着小十五這一趟出去,好像沒什麽長進,都不知道什麽叫做自取其辱。

“阿姐你根本就是騙我的!”

“阿姐哪兒有騙你?”

穆錦澤抹了一把眼淚,鼻子一哼,“那你為什麽不說我比他好看?”

“他是奴才,你跟個奴才比什麽?”錦杪捏了捏現在沒什麽肉感的小臉,心疼地嘆了口氣,“跟阿姐說說,你這一路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說差點就再也見不到阿姐了?”

穆錦澤心裏清楚自己不如裴臻好看,可他沒想到阿姐連哄他一句也不願意,看在是他阿姐的份兒上,就不跟她計較了。

穆錦澤開始回憶近來發生的事情,“洪水淹了大半個涪縣,百姓都忙着逃離,可是我不行,我得留下來和官府一起抗洪救災。

記得那是我出去幫忙的第三天,不知道是誰推了我一把,然後我就掉進了河裏,河水湍急,我很快就被沖走了。幸好後來遇見一棵樹,我及時抓住,然後就在那兒等人來救。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有人來。

于是我只好等水流不那麽湍急,凫水到岸上。我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是無論如何也不要回去了,然後我就想辦法回帝京。阿姐,我不想再出去了,我好怕自己會死在外面。”

說到後面,穆錦澤眼裏又蓄滿了淚水。

錦杪也跟着紅了眼睛,她差點就再也見不到她的小十五了。

聖上看重小十五是好事,可如果代價是小十五的性命,那大可不必。

穆錦澤勞累數日,整個人疲乏得很,如今放松下來,沒多久就睡着了。

随後,錦杪入了宮,将穆錦澤這一路的遭遇禀告給聖上。

聖上從奏章裏擡起頭,看向底下跪着的人,“你懷疑有人故意為之,可有證據?”

“兒臣雖無證據,但兒臣覺得皇子失蹤是大事,不該無人尋找。”錦杪低着頭,道出心中猜測。

過了幾息,聖上将手中奏章扔在禦案上,發出不大不小的動靜,“穆錦澤是個什麽德性,你比朕更清楚。依朕看,他就是貪生怕死逃了回來,跟你撒了個謊。你也知道皇子失蹤乃是大事,怎會無人尋找,由他自己跑回帝京?分明是穆錦澤做了逃兵!”

錦杪想解釋,卻又不知該怎麽說,她相信小十五,可她拿不出實實在在的證據,此刻就是說多錯多。

這一趟,或許她不該來的。

好在聖上後面只是罰小十五閉門思過一個月,沒讓小十五立馬回去。

可是一個月過後,聖上還是将穆錦澤派去了南方,命他将功補過。

錦杪得知此事時,人已經離開帝京了,很顯然聖上這是故意瞞着她。

此後的日子,錦杪每天就兩件事,入宮陪母妃,為小十五祈禱平安歸來。

這日入宮,錦杪路過秋闌宮,發現諸位皇姐皇妹都在,個個神色凄凄,一問才知十九公主昨天夜裏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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