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聞言,錦杪有些失神,眼前的秋闌宮仿佛被覆蓋上了一層刺眼的紅色,同十九公主出嫁那日一般,死氣沉沉。

而造成這一切的,是她們的親生父親。

諸位公主為十九公主感到悲哀,何嘗又不是在悲哀她們自己?

錦杪不覺得自己與她們有什麽不同,她始終相信聖上給予自己的殊榮,終有一天是要還回去的。

玉辇繼續往瓊陽宮去,錦杪卻沒了來時的好心情,眉蹙青山,眼颦秋水,素手扶額,心上像是被什麽壓着,讓她呼吸難受。

環顧玉辇,四面圍着,仿佛囚籠。錦杪檀口微張,喘了兩口粗氣,急促地命人停下。

裴臻立時掀開玉辇的珠簾,将另一只手遞過去,冰涼的玉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不過一轉眼,掌心就裹住了他的手腕,就好像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般,攥得牢牢的。

下了玉辇,四面依舊還是圍着,這個囚籠更大,可也更加令人喘不過氣。

前面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甬道,宛如不見底的深淵。

錦杪擡頭,發覺天變小了,原本無邊無際,現在就那麽一小塊兒。

她從前怎麽沒發現?如今是越看越覺得皇宮裏的天真小,外邊的人羨慕這宮牆裏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殊不知其實是個囚籠。

在自由面前,榮華富貴算得了什麽?

昔日在外游山玩水的日子,錦杪此時此刻懷念極了,也不知她還有沒有到外面去的機會。

許是以往都乘玉辇到瓊陽宮,今日一走,才知這條路真的很漫長。

錦杪到瓊陽宮時,芳歲嬷嬷剛伺候徐貴妃睡下。少女神色憔悴,邁着輕緩的步子走去床邊看自己母妃,這邊芳歲嬷嬷命宮人去将安神茶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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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錦杪日日入宮,母妃的作息,她已是熟記于心,往常這個時辰,該是坐不住的才對。

她輕手輕腳離開床邊,小聲問芳歲嬷嬷:“嬷嬷,母妃今日可是哪裏不舒服?”

芳歲嬷嬷嘆了口氣,“娘娘本來玩兒得很開心,得知十九公主沒了,娘娘突然性情大變,哭着喊着說自己孩子沒了。商大夫來瞧了,說娘娘能想起自己有孩子,這是恢複正常的征兆。娘娘喝了藥,便歇下了。”

錦杪颔首,坐下抿了口安神茶,目光落到外邊,天陰沉沉的,風卷着落葉在空中盤旋。她幽幽嘆了口氣:“看樣子又要下雨。”

不久前入了夏,帝京隔三差五就有雨。老天爺的臉經常是說變就變,明明上午還晴空萬裏,下午就大雨傾盆。

今天也是,來時好好的,不過走了一段路的工夫,天就沉下來了,宛如一張巨網鋪開,悶熱夾雜着壓抑撲面而來。

一盞安神茶見底,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密集且迅速。噼裏啪啦的動靜,不絕于耳。

殿內阒寂無聲,錦杪歇在涼榻上,一瞬不瞬地瞧着外邊連綿不斷的雨簾,時間久了,困意襲來,不知不覺便入了夢。

夏日午後炎熱,仿佛有火炙烤着大地,即便如此,也擋不住小孩子愛玩的心。大太陽底下,一個紮着雙丫髻的小姑娘同宮人在禦花園玩起了捉迷藏。

小姑娘活潑得很,游魚似的在禦花園裏鑽來鑽去,不一會兒,就把悄悄跟着她的宮人給甩開了。

摛藻堂在禦花園東北方向,做儲藏書籍用。小姑娘愛看書,平日沒少來這兒,路過摛藻堂發現裏邊好像有動靜,小姑娘心裏咯噔一下,該不會是有哪個宮人想偷書出去賣吧?

不行不行!她得去看看!

于是,小姑娘貓着腰,貼着牆根溜到窗底下,耳朵貼着牆,将裏邊的動靜聽得更加清楚。

好像是……二皇姐的聲音。

至于說了什麽,不大能聽清。

既然不是偷書賊,那也就沒必要聽下去了。小姑娘轉身就要離開,摛藻堂內傳出咚的一聲悶響,吓得小姑娘打了個哆嗦。

小姑娘擔心裏面的人出了什麽事,準備進到摛藻堂看看,誰知剛走到拐角,就看見馮總管領着兩個小太監擡了個大木箱子從裏面出來。

箱子在流血,滴了一路,不過很快就被人清理幹淨了。

小姑娘讓這一幕吓得臉色慘白,雙腳仿佛有千斤重,怎麽也邁不開。

恍惚間,有道陰影罩在她身上,小姑娘呆呆地擡起頭,慌忙跪下,額頭緊緊貼在曬得發燙的地磚上,“兒臣參見父皇。”

小姑娘不明白父皇為什麽會突然出現,此時一顆心跳得極快,仿佛一張嘴就會跳出嗓子眼兒。

過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小姑娘覺得自己額頭快被燙熟了,才聽見父皇讓她平身,又和顏悅色地問她:“小六剛才都看見什麽了?”

小姑娘想說她看見了一個流血的箱子,可是直覺告訴她不能這麽說,于是她搖了搖頭,一臉真誠道:“回父皇的話,兒臣什麽也沒看見。”

父皇笑了,伸手在她的發髻上摸了摸,“小六看見了也沒事,這都是你二皇姐不聽話自找的,小六可千萬不能像你二皇姐一樣,知不知道?”

小姑娘聽得糊裏糊塗,但還是乖乖點了點頭。

父皇說外面熱,讓她不要在外面久留,小姑娘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走着走着,小姑娘突然想到什麽,驚得一下瞪圓了眼睛。

剛才那個木箱……裏面該不會裝的是二皇姐吧?

小姑娘被自己的猜測吓了一大跳,整個人頓時僵住,仿佛身在冰窖,将她凍了個徹徹底底。

二皇姐……該不會死了吧?

小姑娘不敢折回去問,也不敢将此事與別人說,只能一個人悶在心裏,焦躁難安。

當天夜裏,小姑娘做了個噩夢。夢見渾身是血的二皇姐從箱子裏爬出來,氣若游絲地對她說:“六妹妹,救救我……”

小姑娘從噩夢中驚醒,當值的宮人聽見動靜,趕緊挽起幔帳,“殿下怎麽了?”

小姑娘搖搖頭,接過宮人遞來的水喝了一口,慌亂的心神勉強平穩了些,她這才注意到外面有走來走去的動靜,于是問宮人。

宮人回道:“二公主突發惡疾,薨了。”

小姑娘登時想到白天發生的事,又想到剛才的噩夢,臉色煞白,手腳冰涼。

二皇姐到底犯了什麽錯,竟然讓父皇下如此狠手……

驟然間,一道閃電劈開濃黑夜色,朱紅色的宮牆驀地闖入視線,像極了她白天在摛藻堂看見的血。

小姑娘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句話:“六妹妹,救救我……”

“殿下、殿下……”溫柔有力的呼喚在耳畔取代了二皇姐求救的聲音。

錦杪疲憊地睜開眼,看見一臉擔心的裴臻,才知她只是做了個夢。

忽地,一道炸雷響起,聲音響亮,直擊人的內心深處。

錦杪下意識閉緊眼睛,發現周圍的聲音消失了。她慢慢睜開眼,盯着面前為她捂耳朵的裴臻。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裴臻先垂下視線。

錦杪發現他泛紅的耳朵,起了捉弄的心思,也伸出手,為他捂住耳朵。

裴臻渾身一僵,周圍的聲音紛紛離他遠去。他怔怔地擡起眼簾,撞入一雙含笑的水杏眼,因為在夢裏哭過,這雙眼睛周圍紅紅的,像清晨綻放的花朵,上面沾了晶瑩的露珠,是那麽的嬌嫩,令人不自覺想要呵護。

男人呆住的模樣與平日大相徑庭,錦杪覺着有趣,手從耳朵挪到他臉上,捧住,像揉面團一樣來回揉。

裴臻回過神,頗感不自在地伸出手,想要将他臉上的手拿開,心裏又好像不舍得這種親近的感覺,于是手僵在半空,嘴上吞吞吐吐,“殿、殿下……”

錦杪停下動作,但沒松開手,她盯着裴臻的眼睛,驀地與他拉近。

兩張臉之間只剩下一個指節的距離,呼吸纏繞,暧昧滋生,令裴臻不敢直視眼前人。

錦杪将男人的害羞盡收眼底,她伸手捏住紅透了的耳垂,指腹輕撚,聽見男人顫巍巍的語調,“殿下……”

她從前怎麽不知別人喚她殿下可以這麽好聽?

于是錦杪加重手下力道,毫不意外又換來了幾聲顫巍巍的殿下。

此刻裴臻一顆心受盡煎熬,耳朵被觸碰的剎那,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從他心裏湧了出來。

當他聽見自己發出那樣奇怪的聲音,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溫熱呼吸噴灑在耳邊的一剎那,裴臻清楚感覺到有一陣酥麻感席卷全身,他霍然往後一躲,慌亂垂下眼簾,“殿下!”

錦杪覺着好笑,她又沒做什麽,這人怎的一副她要吃了他的樣子?

“我只是想問你,可曾有過女人?”

“不曾。”

“怪不得這麽害羞。”

錦杪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從涼榻上起身。裴臻單膝跪在地上為她穿鞋,看他認真的模樣,就想逗逗他。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擡起他的下颌,然後順着修長的脖頸慢慢往下滑,到了脖子上那處凸起,使壞往下一摁。

男人倒吸一口涼氣,喑啞着嗓音喚她:“殿下!”

這一次,錦杪從男人眼裏察覺到了危險,她忙不疊收回手,故作鎮定,“有只蚊子,我幫你打死了。”

“多謝殿下。”裴臻垂下眼簾,聲音沙啞。

鞋一穿好,錦杪立馬向床邊奔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什麽在追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難不成裴臻還能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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