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大晟與西戎作戰,起初一直處于下風。原以為大晟此番必敗無疑,沒曾想鄧巍扭轉乾坤,率軍大獲全勝。
消息傳回帝京,聖心大悅,普天同慶,與民同樂。
此前因戰事帶來的低迷已經蕩然無存,街上處處充斥着熱鬧喜氣,百姓臉上都洋溢着發自肺腑的笑容。
錦杪因着要赴宴,心情談不上好,可這一路下來,倒叫她心情變好了。
慶功宴設在麟德殿。錦杪入宮後,得知母妃還未過去,便去了瓊陽宮。但她來遲一步,母妃去了寧常在那兒看剛出生的小皇子。
錦杪不願去湊這個熱鬧,便留在瓊陽宮等母妃回來。她剛坐到羅漢床上,一只烏雲蓋雪就跳到了她膝上,毛絨絨的小腦袋在她手上蹭來蹭去,圓溜溜的眼睛眯成縫,一副享受的模樣。
“殿下許久不來,喵喵想殿下想得緊。”宮人端來茶放在小幾上。
喵喵是小十五取的名字。這只烏雲蓋雪原是她送給小十五的生辰禮物,後來聖上讓小十五跟着大臣外出學習,小十五便将喵喵送到了瓊陽宮,說是喵喵會代替他陪着母妃。
也不知道喵喵的這個代替什麽時候是個頭。
錦杪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捏捏喵喵胖乎乎的臉,莞爾一笑,“我也很想你呢。”
喵喵似是聽懂了這話,奶聲奶
氣地“喵~”了一聲,錦杪的心登時軟得一塌糊塗,她忍不住抱起喵喵蹭了蹭它的臉。
這番動作來得太快,宮人的一聲殿下都沒來得及出口。
喵喵最近換毛,即便是每天梳理,也還是會掉。
這不,錦杪就蹭了一臉貓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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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正要上前,瞥見一旁的裴臻邁開腿伸出手,于是宮人自覺垂下眼簾,安靜候着。
“請殿下閉眼。”
錦杪乖乖閉上眼,由着裴臻為她拿掉臉上的貓毛。
睡在她腿上的喵喵可就不乖了,伸出爪子去夠裴臻腰間香囊的流蘇,樂此不疲。
錦杪忍不住悄悄睜眼去看,每到這時,耳畔就會響起很是無奈的一句:“殿下。”
聞言,她立時閉好眼睛,不過一息,又虛着眼睛去觑男人的臉色,毫不意外又得到一聲無奈的殿下。
錦杪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樂此不疲。在下一次男人要開口時,她學着他的語氣說:“殿下~”
裴臻無奈一笑,人和貓一樣調皮。不同的是,他拿少女沒辦法,只能加快手裏的動作。
這邊完成後,錦杪坐到梳妝臺前補了妝,回頭發現喵喵在裴臻懷裏睡着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
毫不意外,沾了一手的毛。
錦杪打算去盥手,卻見裴臻将懷裏的喵喵交給宮人抱着,随後握住她的手腕,帶她去盥手。
她又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用不着他這樣。
可是男人神情專注,錦杪不忍出聲打擾。等到手上的水擦幹,她才将心裏的話道出。
裴臻擰手巾的動作一頓。他擡眸,“奴才伺候殿下是應該的。”
是應該的沒錯,但也得分情況。她已經十六歲了,沒必要再拿她當小孩子對待。
錦杪從男人眼裏看見了受傷的情緒,原以為是她看錯了,定睛細看,确實是。于是她想說的話,也就被咽回了肚子裏。
罷了,又不是什麽壞事,随他去吧。
“你彎腰,然後把眼睛閉上。”
裴臻雖不清楚少女要做什麽,但他還是聽話地閉上眼睛,彎下腰。眼睫上有什麽一觸即離,他聽見少女說:“可以了。”
錦杪将拿下來的一根貓毛扔到剛才洗過手的水裏,回頭發現裴臻還閉着眼,乖順極了。
她伸出食指,輕輕觸在男人的眉心,慢慢往下……
指腹貼在微涼的薄唇上,軟軟的,讓她想要摁下去。
錦杪确實也這麽做了,只是沒想到男人會在這個時候睜開眼睛。
明明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但她就是覺得像犯了什麽大錯,慌亂地收回手,轉身就要離開盥洗室。
沒曾想,一轉身會和母妃四目相對,錦杪愣住,“母妃什麽時候回來的?”
徐貴妃瞥了一眼裴臻,如實道:“在你摸他的時候。”
錦杪張嘴想解釋,卻又不知該怎麽說。這回母妃看見的是事實,她好像沒什麽好說的。
不過,有句話還是得說一下。
“母妃,這件事不可以告訴別人哦,父皇也不行。”
“為什麽?”
這話把錦杪問住了,為什麽不可以說呢……
思忖片刻後,她壓着聲音說:“因為這是很私密的事情,不能傳出去。”
“什麽叫做私密?”徐貴妃不解地抓了抓後腦勺。
“就是很重要的事。”
“我知道了。”
徐貴妃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錦杪松了口氣,可算是說明白了。但她沒想到母妃還有一句話等着她。
“你放心吧,我不會把你喜歡他的事告訴別人。”
錦杪驚訝地瞪圓了杏眼,怎麽就成她喜歡裴臻了?母妃是從哪裏看出來的啊?
“母妃,事情不是、”
“你放心,我絕對誰也不告訴。”徐貴妃拍拍心口保證道。
錦杪:“……”母妃啊,你女兒真的不喜歡他!
可是不管她怎麽解釋,母妃都不相信她。錦杪累了,心想就這樣吧,只要母妃不說出去,随便怎麽認為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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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功宴上,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錦杪原想着坐一會兒就稱身體不适離開宴會,不料聖上将母妃叫到了他身邊。母妃如今心智如孩童,這讓她很難放下心離開。沒辦法,她只能繼續留在宴會上。
鄧巍權勢煊赫,如今又打了勝仗。聖上本就忌憚定北侯,眼下已有伏低做小之姿。
天下之主,竟然如此窩囊,真是可笑!
錦杪心中滿是嘲諷,但面上不露分毫情緒。她垂下眼簾,不緊不慢吃着面前桌上的東西。
忽地,麟德殿安靜下來。
錦杪擡眸,只見鄧巍離開座位走到殿中央向聖上行禮,所有人的視線彙聚在他身上。
鄧巍朗聲道:“西戎在退兵時提了一個要求,只要皇上您将瓊陽公主嫁過去,他們就永不侵犯大晟。”
話音未落,舉座嘩然。
因為大家明白了這場勝仗是怎麽來的。
若是鄧巍率兵打敗西戎,哪裏輪得到西戎向大晟提要求?分明是鄧巍向西戎求和,才會如此。
群臣憤然,鄧巍卻不以為意。他環顧衆人,點明要害,“放眼我朝,找不出第二個能率兵與西戎作戰的,倘我不在了,諸位該當如何?如今只需瓊陽公主嫁到西戎,便可安堵如故。難不成諸位希望大晟滅在西戎手上?”
現實擺在眼前,群臣啞然,紛紛将視線投向上位。
聖上面色緊繃,久久沒有言語。
麟德殿裏彌漫着壓抑沉悶的氛圍,一個個都不敢輕舉妄動。
唯錦杪還在吃着,她的神色一如平常,仿佛這件事與她毫不相幹。
“瓊陽。”
随着聖上開口,一衆人的視線落到錦杪身上。
“你可願嫁?”
錦杪不緊不慢吃完碗裏剩下的半個清炖蟹粉獅子頭才起身。她走到殿中央稽首,“西戎千裏迢迢,兒臣不知何時才能再回帝京,懇求父皇恩準母妃同兒臣一起到西戎。”
聖上沉默半晌,“此事容後再議。”
瓊陽公主是聖上最疼愛的女兒,聖上一時無法作出決定是情理之中的事,群臣表示理解。
錦杪不理解,她以為聖上會一口答應。不過無礙,眼下的情況,聖上除了答應,沒有別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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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慶功宴草草結束,衆人陸陸續續離宮。
錦杪沒有坐玉辇,她走在深不見底的甬道上,時不時擡頭看一眼這片窄小的天。
少女容色平靜,在深沉的夜色裏平靜得出奇。
裴臻知曉她不願待在帝京,可那西戎也不是什麽好地方。她身子弱,不适合去蠻夷之地。
裴臻心裏有情緒在翻湧,他想叫她別嫁,可他有什麽能力讓她別嫁?
他就是個奴才,連自己都保護不好的奴才。
為奴這麽久,裴臻頭一次因為現在的身份深感無力。他頹喪地低下頭,不知不覺停住了腳步。
錦杪發覺身側沒了動靜,她回頭望去,“怎麽了?”
“殿下……”裴臻嗓音沙啞,眼裏含着哀戚,“真的想好了嗎?”
“我的想法不重要,因為他們一定會讓我嫁。既然如此,我為什麽不說服自己接受呢?這樣一來,心裏可以少些難受。”錦杪笑容可掬。
前方等着她的日子再怎麽不如意,她也得過下去。
誰讓她就是想活着呢。
無力改變,唯有接受。裴臻深知這個道理,他望着少女明亮的雙眸,心裏五味雜陳。
“你若不願去,就留在公主府。”
聽見少女輕輕柔柔的聲音,裴臻的心像被什麽猛地紮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從心裏漫了出來。
“殿下不要我了嗎?”
“我哪兒有不要、”
男人猝不及防的擁抱,讓錦杪後面想說的話全都噎在了嗓子裏。耳畔,是男人溫柔到極致的哀求,“殿下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她鼻子一酸,揉了揉眼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愛美,我怎麽可能會把你留下?”
裴臻啞然失笑,抱緊懷中人,“謝謝殿下。”
這人是不是當奴才當傻了?她又不是帶他去享福,有什麽值得他謝的?
還有她也是,有什麽好哭的?
錦杪抹掉眼尾的濕潤,在心裏罵自己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