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傅盈看着兩個人, 指尖将折扇轉了一圈,然後他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
兩刻鐘過後,下人給錦杪送來熬好的藥。
難聞的苦味撲面而來, 錦杪立馬屏住呼吸,轉身朝着裏面。
抗拒不言而喻。
裴臻過去端起藥碗,低頭輕輕吹散其中的熱氣,等到變得溫熱好入口, 他才端着走到床邊, “殿下,吃了藥好得快。”
錦杪慢騰騰轉過頭, 水淩淩的杏眼盯着裴臻看了幾息,菱唇微啓,吐出不大有底氣的字眼。
“就是一般的着涼, 我覺得睡一覺起來就能好。”
裴臻沒有反駁這話, 甚至表示贊同。
錦杪懷疑自己幻聽了, 她呆呆地望着裴臻, 眼睛眨也不眨。
“你真的同意我不吃藥啊?”
“殿下不願吃,難道要奴才強行喂到殿下嘴裏?”
說着,裴臻把藥碗放到一邊。
他彎腰去掖被角, “殿下睡一覺,出一身汗, 應該就沒事了。”
瞧瞧人家, 多體貼!
再看看傅盈, 說的那叫人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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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之下,錦杪有被裴臻感動到。
她的鼻子酸酸的, 一開口,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
“裴臻, 你真、”
“倘若殿下這一覺起來還沒好,那就不是一碗藥能解決的了。”
裴臻莞爾一笑。
錦杪沒來得及說出來的好字被噎在了喉嚨裏,而且還嗆得她咳嗽了兩聲。
偏偏這個時候打斷她的話,裴臻怕不是故意的吧。
錦杪連一碗藥都抗拒,更別提兩碗三碗,病能趕緊好自然是最好的,如果能不喝藥就好起來,那是再好不過的。
很可惜,她沒辦法确定自己這一覺起來就能好。
錦杪嘆了口氣,坐起來,不情不願地伸出手,“把藥給我吧。”
看着碗裏烏漆嘛黑的藥,錦杪難受地咽了咽嗓子,拿出慷慨就義的架勢,她舉着碗一飲而盡。
裴臻見狀忍俊不禁,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紙包打開,裏面是甜滋滋的蜜餞。
方才感動到半截被憋回去了的眼淚,這會兒又被苦了出來。
錦杪淚汪汪地把碗還給裴臻,忽覺口中發甜,下意識合唇,舌尖卷過甜滋滋的那處。
這時聽得一聲顫巍巍的殿下,她才明白是裴臻往她嘴裏送了一顆蜜餞。
眼下,她含着蜜餞,和他的指尖。
後者的存在感明顯大過了前者,錦杪此時只覺唇齒間滾燙得要命。
偏她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裴臻耳朵紅得快要滴血,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臉燙,身上也燙,仿佛整個人快要燒起來。
錦杪稍稍做了深呼吸,将唇齒間的滾燙推了出去。
濕滑又溫熱的柔軟劃過指尖,酥酥麻麻的感覺登時直達心尖,接着又蔓延至四肢百骸,令他心顫骨軟。
裴臻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粗重,一股燥熱自下而上,讓他捧着碗,慌忙道了一句“殿下好好休息,奴才告退”,便匆匆離開了房間。
直到聽不見腳步聲,錦杪才不再垂着眼簾。
她擡頭看向門口,玉手撫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緩緩吐出一口氣。
方才有那麽一剎那,錦杪以為自己是要舊疾複發了。
算起來,她已經有許久不曾服過藥了。
想到和芳歲嬷嬷見面的那幾次,每回嬷嬷都會誇她氣色好,說她和從前比起來,像是兩個人。
商節若能将她體內的頑疾徹底治好,那該多好。
可惜,她從未問過商節有沒有這個可能。
大概是因為她打小就知道自己是個短命的,再怎麽醫治,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吧。
錦杪收回思緒,躺在床上。
蜜餞她已經吃完了,但它的甜還留在唇齒間,甜得她心亂如麻。
裴臻那邊也是久久平靜不下來,他将門反鎖,自己在屋子裏草草發洩了一通。
薄唇從頭到尾呢喃着兩個字。
“殿下。”
溫柔又深情,纏繞在灼熱的呼吸間。
待到裴臻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只餘懊惱。
他竟然亵渎了殿下。
-
船在運河上行駛了一個多月後,抵達江南。
前兩天入了秋,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眼下的江南可比在船上冷多了。
從前在外游山玩水時,錦杪到江南住過一陣子,她喜歡這裏的煙雨朦胧,吳侬軟語,若能再來,定要細細品味。
可如今再來江南,她卻沒這個心思。
下船那日,她着了風寒,過了足有大半個月才好利索。
這期間,她與傅盈見面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過來。
傅盈每回都是夜裏來,從他身上能夠感覺到很明顯的疲憊。
甚至有一次,傅盈和她說着說着就睡過去了。
錦杪想說,都累成這樣了,就不用來她這邊了。
轉眼一想,她如今吃穿住都是靠的傅盈,這話實在不大好意思說出口。
這日晚間,錦杪正在用膳,下人來報,說主人來了。
念着傅盈如今是她的衣食父母,錦杪讓人添了一副碗筷。
傅盈打簾進來看見晚膳有他的一份,不由有些吃驚,“看來明兒的太陽是要打西邊升起來了。”
“我還以為傅公子會說我是不是想毒死你。”錦杪嫣然一笑,往嘴裏送了一片胭脂鵝脯,齒頰留香,好吃得緊,沒忍住又吃了兩片。
傅盈本來沒什麽胃口,見她吃得香,不免有些食指大動,坐下吃了這幾天的第一碗飯。
飯後,外邊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不多時,雨聲逐漸嘈雜。
傅盈吩咐下人去收拾一間房出來,他今晚要在宅子裏歇下。
語罷,傅盈饒有興趣地看向錦杪,“殿下不怕嗎?”
錦杪這會兒正倚着美人榻看話本,聞言擡眸,纖長的眼睫輕眨,“船上相處多日,傅公子的為人,我心裏還是有數的。”
傅盈失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不說話,錦杪也不說話。
一室寂靜。
錦杪沉浸在話本中,傅盈看她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哪裏像是個被賣的人。
他屈指敲響桌面,讓少女的注意力從話本裏抽出來。
“你就不好奇我買你回來是做什麽的?”
“我問了你就會說嗎?”錦杪秀眉微挑,目似明星。
傅盈語塞半瞬,旋即他說:“你若問了,我還有可能告訴你,可你若不問,那你就永遠也不會知道。”
男人擺出一副等她問的姿态。
錦杪卻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目光複又回到話本上。
傅盈見狀,額角突突跳,起身大踏步走過去抽走少女手中的話本,不悅道:“關乎你自己的以後,能不能認真點?”
錦杪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掀起眼皮朝傅盈看去,“傅公子剛才也說了,只是有可能告訴我,又不是一定。既然如此,何必浪費口舌?再說了,傅公子若想告訴我,直接就說了,哪兒還能忍到現在?”
這段時間的相處當中,錦杪摸清了傅盈的一些脾性。
比如現在,傅盈就叫她這番話說得啞口無言。
傅盈一番咬牙切齒後,将話本卷成柱狀,往錦杪頭頂一敲,“瞧把你能耐的!”
“哎喲喂!傅公子可輕點,要是把我給打壞了,您又要心疼了。”
錦杪故作痛苦地捂住腦袋,然後順勢握住話本,從傅盈手裏拿了回來。
傅盈氣笑,不知是因為這番話,還是因為少女的小動作。
他奪走話本扔到一邊,盯着少女的眼睛問:“你從哪兒看出我心疼你了?”
“沒有嗎?”錦杪無辜地眨眨眼,“那是誰在我耳邊說你怎麽還不醒,你再不醒,我就把裴臻給大卸八塊扔到河裏喂魚。”
在她得風寒時,有幾天陷入了昏迷。
這些話,就是她在那時候聽見的。
雖然此刻傅盈不承認,說她是在做夢,但他的耳朵出賣了他。
錦杪乖巧微笑,“傅公子想知道您現在的耳朵有多紅嗎?”
傅盈:“……”
“無法忽視的紅。”
“閉嘴!”
傅盈恨得牙癢癢,他轉身拿回話本,啪一聲扔到少女臉上。
随後,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頭一次,自戴面具以來,傅盈頭一次覺得戴面具是一件好事,不然那丫頭定要使勁取笑他一番。
看着傅盈倉皇的背影,錦杪憋笑憋到哭。
裴臻走上前,沒什麽表情地捏着絹帕為少女擦拭,語氣淡淡的,“有這麽好笑嗎?”
“我反正是覺得可好笑了,他這人有時惡劣得很,有時又可愛得緊。”錦杪沒注意到裴臻抿緊的薄唇,低頭便看起了話本。
直到絹帕擦得眼尾發疼,她才擡頭看向裴臻,“疼,你輕點。”
裴臻眼睫輕垂,“奴才不懂心疼人,讓殿下受罪了。”
是她聽錯了嗎?
這話裏好像帶了幾分怨念。
錦杪放下話本,低頭去看裴臻的臉色,認真道:“你是生氣了嗎?”
裴臻平靜道:“奴才為什麽要生氣?”
那是她感覺錯了嗎?
錦杪秀氣的眉心輕蹙,“可我覺得你不高興。”
“奴才不高興關殿下何事?”
“唔…好像是這個理。”
錦杪思索片刻,作出回答後,複又拿起話本繼續往下看。
裴臻臉色不再平靜,跟那外邊黑漆漆的夜色一般沉。
深邃的眼眸倒映出少女認真的模樣,慢慢從生氣到委屈。
裴臻低下頭,站到一邊,仿佛無事發生。
錦杪悄悄觑了一眼身旁的人,随後她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塊饴糖塞到男人手裏,聲音嬌嬌軟軟地哄道:“不生氣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