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奴才沒有生氣。”

話間, 裴臻将手背到了身後,方才塞進他手中的饴糖掉到了地上。

裴臻埋低了腦袋,不去看錦杪的臉色。他眼底倒映出地上的饴糖, 負在身後的一雙手微微彎曲,到底還是忍住了沒去撿。

掉地上就掉地上吧,他又不是故意的。

這人明明就是生氣了!

也不知道有什麽好氣的。

再說了,饴糖無辜, 拿它撒氣作甚?

錦杪撿起饴糖, 捏着絹帕仔細擦了又擦,才要放進口中。

卻被裴臻伸手奪過。

聽他說髒, 吃不得,錦杪登時就來了氣,兇巴巴地将人瞪住, “我分明擦得幹幹淨淨, 哪兒髒了?”

旋即, 她輕哼一聲又道:“也對, 你剛才氣我,看都不看我,哪兒能知道我把它擦得幹幹淨淨的?”

裴臻薄唇輕啓, 錦杪猜他定是要狡辯。果不其然,說什麽奴才哪敢生殿下的氣, 她看他倒是敢得很。

懶得聽他狡辯, 錦杪奪回糖塞到嘴裏, 嚼了兩三口就給咽了下去,末了還調皮地吐了一下舌頭。

這番動作迅速且一氣呵成, 裴臻伸出手時已經遲了。

真是既無奈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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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旁邊的茶遞過去,“殿下喝口水順順。”

确實是噎得慌, 茶不燙,錦杪給一口氣喝完了。她靠着美人榻,舒服地吐出一口氣。

裴臻把空掉的茶盞交給丫鬟,很快丫鬟又端來一杯茶。他伸手觸摸杯身,随後說道:“殿下喝時當心燙。”

言罷,又和剛才一樣低頭站到旁邊。

錦杪換了個姿勢,趴在美人榻上,雙手托腮嘆氣,“你要氣到什麽時候才不會生我的氣啊?”

“奴才沒有生氣,更不會生殿下的氣。”

他有沒有生氣,她自己有眼睛會看。

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小孩兒一樣鬧脾氣。

“你生氣,我沒意見,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生氣?”

“殿下誤會了,奴才沒有生氣。”

又是這句話。

從前她怎麽沒發現裴臻這麽能賭氣?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氣什麽。

錦杪盯着裴臻看了半晌後,決定不哄了。

不就生氣嗎?她也會。

說生氣就生氣,錦杪立馬轉身朝着裏面,也不看話本,就抱着倆胳膊,一副我很不高興,你快來哄我的模樣。

如她所料,很快就聽見了一句,“殿下這是怎的了?”

怎的?

不是被你氣的嗎?

錦杪學着裴臻剛才的态度說:“我沒事。”

“殿下有什麽不高興的可以說出來,奴才會盡力為您解憂。”

“我好得很,沒什麽不高興的。”

“殿下、”

“閉嘴!”

錦杪說的時候,心情就像在炎炎夏日裏吃了一口冰,立馬爽進心裏去了。

可是身後沒了聲音,又讓她有些發慌。

怎麽不哄了?

良久的沉默過後,錦杪作出一副渴了的樣子,轉過身,伸手去端茶。

可她手伸到一半,僵住了。

裴臻手上拿着那個裝了饴糖的紙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殿下剛才是在用奴才買的糖哄奴才?”

“那什麽……糖是從你袖子裏掉出來的,不是我偷的。哄人一般不都用糖嗎?然後我就拿了一塊……”

錦杪自知這件事她做得不對,輕咳一聲,視線到處飄,話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弱。

語罷,她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裴臻臉色,沒想到這人還盯着她。

這一偷瞄,叫他給逮了個正着。

錦杪低頭咕哝,“不就拿你的糖哄你,至于嗎?再說那糖最後也沒浪費。”

少女撥弄着腰間熏囊底下的流蘇,将它們一圈一圈纏繞在玉指上,那些情緒也似這般,将他一圈一圈包裹住,叫他像是變了個人。

裴臻此時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做了什麽,只覺羞愧難當,他竟然像個小孩兒一樣跟殿下賭氣。

“殿下……”

錦杪擡眸,見裴臻欲言又止,又神色內疚,猜他應該是要解釋自己剛才為什麽生氣。

可她現在不想聽了。

耐心耗光了,她這會兒只想歇着。

錦杪打了個呵欠,吩咐丫鬟備水沐浴,随後她又轉了個身,面朝裏,一手拿話本,一手輕輕一揮。

“你先退下吧。”

裴臻張了張嘴,一聲殿下終是未喚出口。

待到了外面,秋夜的風裹挾着雨珠撲面而來,直教人清醒。

裴臻剛才沒想明白的事,這會兒通通想清楚了。

他生氣是因為傅盈和殿下走得太近。

倒不是說他認為傅盈此人有問題,而是他下意識反感。

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

殿下,只能是他的。

-

一段時日後,從帝京傳來一件大事。

聖上立了十二皇子為太子。

有人說十二皇子的生母只是一個小小的常在,要不是到了婉妃膝下養着,哪兒輪得到他當太子。

百姓不知十二皇子,但對這位婉妃可是了解得很。

聽說她本來是流民,到帝京被聖上相中,一躍成了寵妃。

如今既得寵,又成了太子母妃,往後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哦。

有人自稱是婉妃的同鄉,聞言罵道:“狗屁榮華富貴!等着她的是不得好死!”

南方今年夏季洪災頻頻,大家夥過得有多慘,各自心裏是再清楚不過的。

他們艱難求生時,地方官忙着斂財,好不容易盼着朝廷下來人,卻又叫地方官給糊弄了過去。

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不是地方官糊弄的本事厲害,而是朝廷不在乎他們這些百姓。

但凡有眼睛,就知道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但凡有良心,就會疑惑當地官員是怎麽辦事的。

可朝廷下來一撥又一撥的人調查情況,他們的處境,沒有得到絲毫改善。

朝廷抛棄了他們,就是聖上抛棄了他們。

身為天下之主,卻不疼愛自己的子民,這種人怎配坐在那個位置?

大家從婉妃說到聖上,皆是怒言。

直到說書人将醒木一拍,樓下才安靜。

這位說書人的本事名不虛傳,身在二樓雅間的錦杪卻托腮打了個呵欠,指腹緩緩撫過茶盞杯口。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讓傅盈同意自己出來聽說書。

可現在,卻沒心情聽下去了。

錦杪輕輕嘆了一聲,讓丫鬟碧桃把帷帽給她戴上,随後離開了這個地方。

傅盈只許她出來聽說書,是以錦杪一回到馬車上,不用她開口,下人就會趕着馬車往回走。

錦杪心裏在想方才聽見的那些話,碧桃喚了好幾聲姑娘,她才回過神,搭着碧桃的手下了馬車,往宅子裏面走。

“姑娘臉色不大好,可是哪裏身體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碧桃一張圓圓的小臉上寫滿了擔心。

“我沒事,就是有些乏了。”說着,錦杪疲憊地打了個呵欠。

她是真有些乏了。

回到房間就歇下了。

-

薄暮冥冥,一架馬車停在宅子大門口。

狗子掀起布幔一角,心疼的目光落在裏面虛弱的人身上。

裏頭的人過了許久才有動靜,只見一只手伸出來,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蒼白。

狗子像對待稀世珍寶一般,萬分小心地捧住。

傅盈下了馬車後,幾乎是将整個身體壓在了狗子身上。

他比狗子高出一個頭,這般靠着,看起來就很吃力。

但他卻渾然不覺。

此時狗子的心跳得極快,這是他第一次同主人靠得這麽近。

主人身上的味道。

主人的呼吸。

他都能清楚感覺到。

可在往裏走了一段路之後,狗子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蔫兒的。

原因是主人說要去看瓊陽公主。

主人受了那麽重的傷,還不忘瓊陽公主,是喜歡上瓊陽公主了嗎?

察覺到狗子的走神,傅盈擰了一下狗子的耳朵,“好好看路,要是把你主人給摔了,主人可饒不了你。”

狗子忙收回神,不敢再瞎想。

傅盈到時,院子裏靜悄悄的,得知錦杪還在睡後,他讓人噤聲,自己放輕腳步朝室內走去。

傅盈隔着屏風站了會兒,随後歇在了美人榻上。

阖眼不過片刻,傅盈就睜開了眼睛,聽着少女克制的哭泣,他擡手摁了摁隐隐作痛的眉心,下了美人榻繞過屏風朝金絲楠木拔步床走去。

隔着幔帳,傅盈喊道:“錦杪。”

幾聲過後,仍不見人清醒,他才掀開幔帳。

少女淚流滿面,眼尾發紅,不知是做了怎樣令人傷心的夢。

傅盈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臉,“錦杪,醒醒。”

錦杪夢見大晟亡了,聖上帶着母妃一起赴死,母妃臨了讓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也想活下去,可她心裏滿是絕望。

小十五生死未蔔,母妃也離開了她,大晟又亡了,這天地間仿佛就剩她一個人。

錦杪睜眼看見傅盈時,還沉浸在傷心當中,嗚嗚咽咽難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來看了看外面,“裴臻呢?”

傅盈覺得這人真沒良心,他在這兒守了她這麽久,就不能問一句他為什麽在這兒?

看着少女濕漉漉的眼睛,傅盈心想算了,他不跟女的計較。

“他還有事要辦,晚些時候回來。”

“哦。”

錦杪掀被子下床的動作一頓,擡眼看傅盈,“我要穿衣服。”

傅盈輕嗤一聲,“我要想看,早趁你睡着的時候看了。”

他這是生的哪門子氣?

錦杪想不明白。

等她穿好衣裳到外面,傅盈已經開始用晚膳了。

錦杪坐下,夾菜時發現傅盈手腕有道傷口,蹙眉問:“你這是怎麽了?”

“我還以為你除了裴臻,不會關心其他人。”傅盈瞥了眼那道傷口,抖下袖口蓋住,“小傷,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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