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這些時日下來, 錦杪還是不知傅盈是做什麽的,只知他很忙。

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

晚膳,傅盈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碗筷。他讓狗子去收拾房間, 今晚歇在這兒。

狗子打簾出去,傅盈看向安靜進食的少女,屈指輕叩桌面,少女擡眸朝他這邊看來, 才開口:“不是說你很想聽說書, 怎的去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突然不想聽了。”

錦杪想到當時聽見的那些話,眸光漸暗, 登時覺得放進口中的珍馐美馔失了味道。

沒了胃口,她放下碗筷,從碧桃手裏接過濃茶漱了口。

傅盈也以濃茶漱了口, 擡眸見少女眉頭緊鎖, 笑道:“殿下這般吃不得苦, 往後可該怎麽辦?”

往後?

她還需等往後再吃苦嗎?

從小到大她吃過的比這濃茶苦澀的藥多了去了, 若是吃不得,她這會兒也不會在這裏了。

錦杪眉頭舒展,莞爾一笑回道:“我只是不喜歡。”

不喜歡吃苦又不等于吃不得苦, 再者,她的往後與他有何幹系?他真是糊塗了才會說出那番話。

傅盈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中。

無人再用膳, 下人将桌上的膳食一一撤了下去。外頭忽有一人急匆匆而來, 險些将一下人手中的乳釀魚給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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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動靜拉回了傅盈的思緒, 他不悅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下人忙在簾子外站定,垂下頭恭敬道:“主人, 裴臻回來了。”

“他回來便回來,難不成還要我出去迎他?”

傅盈嘴角輕扯, 無聲冷笑,住在宅子裏的人不拿他當回事,就連在這宅子裏謀生計的下人也不将他放在眼中,真是仆随主樣。

下人聽出其中的不快,只覺有滴汗從額角劃過,開口前咽一下嗓子,頗為艱難地說道:“裴臻昏迷不醒,是被擡回來的。”

話音剛落,簾子驀地被掀開,下人打了個哆嗦,擡眸瞧見一張精致玉顏,美眸中的焦急與擔憂叫他無端又說了一句,“裴臻回來前已讓大夫處理了傷口,想來不會有大礙。”

錦杪微微拎起裙擺,匆匆往裴臻住的地方去,碧桃在後面趕緊跟上。

傅盈聽着急促的腳步聲很快遠去,冷笑出聲,不就昏迷不醒嗎?他還差點丢了性命。

掌心猛地搭在桌面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屋中下人受驚,紛紛将視線壓得極低,聽見咳嗽聲,離得近的下人忙上前攙扶傅盈。

見傅盈咳出了血,下人大驚失色,張口就要請大夫,卻被傅盈叫住。

“我這點傷算什麽?裴臻才是傷得最重的。”

傅盈嗤笑一聲推開下人,随手捏着袖口擦過薄唇,邁開腿便往外走。

誰都聽得出這話是在怄氣,但是誰也不敢勸。一番面面相觑後,一個腿腳麻利的丫鬟趕緊尋狗子去了。

-

“何時會醒?”

“回程公子的話,兩處傷皆未傷及要害,晚些時候便能醒。”

站在床邊身着竹月色長袍的年輕男人聞言颔首,旋即命大夫好生照顧。

年輕男人言罷,無聲凝視了裴臻半晌,才轉身離開。

錦杪來得急,沒料到裏頭會有人出來,幸得碧桃及時拉住她,才沒一頭栽進對方懷裏。

程洵伸出去的手接了個空,旋即放至身後,垂眸将眼前人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笑道:“府上何時養了個沒及笄的丫頭?”

“回程公子的話,姑娘已年滿十七。”

聽見碧桃回話,錦杪才正眼去瞧她剛才差點撞上的人。

男人眉眼清隽,神色溫和,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有着很好的親和力。

可與之對視久了便會發覺這人眼底似寒潭,所謂的親和力,其實不過是僞裝罷了。

“是在下唐突,還請姑娘恕罪。”

錦杪沒将此事放于心上,道了句無妨,便領着碧桃繼續往裏走。

程洵出了房間,沿着抄手游廊行了一段,傅盈自拐角處匆匆而來,兩人差點撞上。

傅盈下意識的後退,牽扯到了傷口,臉色登時煞白。

程洵伸手過去攙着傅盈,微不可察地嘆了一聲,“怎麽連你也急急忙忙的?那裴臻死不了。”

“誰說我擔心他了?”傅盈眼睛一瞪,不自覺拔高了聲音,說完察覺到程洵口中的一個也字,眉心一緊,沉聲道:“關于她,我自有安排。”

瓊陽公主于他們而言,只是一塊墊腳石。

一塊重要的墊腳石。

穆亥尤其疼愛瓊陽公主,到時候拿瓊陽公主要挾穆亥,想必能為他們解決不少問題。

這樣一個人質,尋個地方關着,用的時候再拎出來便是,根本無需好吃好喝伺候着。

為此,傅盈到江南後,耳邊就沒清淨過。他們說的是在理,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因此,他們有誰想要到宅子裏來拜訪,都讓傅盈給拒了。

傅盈沒想到程洵會同裴臻一道回來,還見到了她,心情不免有些低沉。

程洵本以為傅盈是瞧上了這位瓊陽公主的容色,方才一見才知原來如此。

他微微一笑,“我相信您。”

這番話既在傅盈的意料之中,又在傅盈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在對瓊陽公主的安排上,程洵也沒少在他耳邊叨叨,但與其他人比較起來,程洵更多的是在提醒他不要耽于美色。

這時,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傅盈回眸,看見一道瘦削身影疾步而來,因為走得太快,差點左腳絆右腳摔在地上。

傅盈剛剛舒展開來的眉心再度皺緊。

隔着面具看不見臉色,但一雙眼睛也能說明許多東西。

程洵眉梢微挑,俯身稍微行了一禮,“我還有事,就不打擾您了。”

“嗯,去吧。”傅盈心不在焉地回過頭朝程洵說了一句,随後又将視線放在他着急忙慌的小狗身上。

就剩最後兩三步,狗子幾乎是直接撲過去的。他沒想過主人會伸手來接他,一顆心激動得不行,仿佛将口一張開,心就會跳出嗓子眼兒。

看着自己小狗傻乎乎的模樣,傅盈沒忍住揚起了嘴角,他伸手在小狗頭頂拍了拍,“急急忙忙找主人做什麽?”

狗子回過神,趕緊擡手比劃。

您傷得嚴重,得回去歇着才行!

傅盈看懂其中意思,他摁下狗子的手,溫聲道:“放心,我沒事。”

跟在程洵身邊的侍從仲陽回頭瞧見如此親昵的一幕,嫌惡溢于言表,忍不住壓低聲音道:“公子,您根本不用擔心他會沉迷美色。”

至下個拐角,程洵借着餘光看了眼傅盈和那個啞巴。

早就聽聞傅盈待身邊一個啞巴不一般,今日親眼見到,叫他恨不能将昨夜所食全吐出來。

程洵收回視線,淡聲道:“我從未擔心過你說的。”

他勸傅盈,不過是随口一說罷了。

一塊墊腳石而已,掀不起什麽風浪。

說起來,要不是他之前反應及時,傅盈就成墊腳石了。

想到這兒,程洵忍不住笑出聲,老頭子喝太多酒,把腦子給喝糊塗了。

傅皇後的孩子若還活着,到如今得有二十二歲,瓊陽公主才滿十七,怎會是同一人?

其實也不怪酒老頭糊塗,瓊陽公主與傅皇後實在相像,若是不知年齡,他大概也會将二人視作母女。

倘大楚皇室還有血脈在,哪兒輪得到一個只是跟皇室沾了邊的人來帶領他們光複大楚?

想到方才看見的那幕,程洵只覺晦氣。

-

錦杪從大夫口中得知裴臻不僅腹部挨了一刀,胸口還受了一箭。

而且箭上還塗了毒。

好在兩處傷處理及時,并不會有性命之憂。

即便如此,錦杪還是讓鋪天蓋地的自責淹了個徹底。若非她想要出去聽說書,裴臻就不會為了成全她,而去答應傅盈提出的條件。

現如今,人傷了,說書又沒怎麽聽。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疲憊地坐到一旁的燈挂椅上,錦杪阖眸倚着椅背,指尖落在隐隐作痛的眉心輕揉,曼聲道:“你們退下吧。”

碧桃領着大夫等人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兩扇門緩緩合上,發出微乎其微的動靜。

錦杪慢慢将眼睜開,扭頭看向床上臉色蒼白,了無生氣的裴臻,心裏除了自責,還有深深的無力感。

從帝京被迫來到江南,前路未知,有擔憂有害怕,還有生氣,但更多的是一種輕松感。

因為她終于離開了那個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的地方。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現下的輕松并非真正的輕松。

如今她受制于傅盈,能不能保全自己都是一回事,更別說保護別人。

她必須得想辦法逃離傅盈才行,待裴臻醒了,與他好好商量一番該怎麽辦。

-

裴臻醒來時,正好聽見外頭梆子敲了兩聲。

已經亥時了。

喉間幹渴發癢,他一邊咳嗽一邊起身下床,剛有動作,便見一只白皙纖細的手遞來一杯水。

“殿下怎麽在此?”

裴臻将水接過,又是一陣咳嗽,震得手裏的水灑出不少。

“聽說你受傷了,我過來瞧瞧。”

錦杪從袖中拿出絹帕,輕輕擦拭灑在手上的水。

她的神色專注且認真,仿佛是在呵護珍愛之物。

有那麽一瞬間,裴臻覺得殿下好像是喜歡他的。

可惜他深知殿下心善,今日若是換了別的人,殿下也會這般溫柔相待。

“奴才無礙,請殿下放心。”

裴臻喝完這杯水,錦杪見他意猶未盡,又倒了一杯遞過去,待他喝完,才低聲細語問:“你覺得我們該怎麽做才能離開這兒?”

“殿下可是受了欺負?”裴臻問時,呼吸一窒。

“沒。”錦杪搖頭,旋即嘆了口氣,“難道你想一直待在這兒嗎?”

“殿下放心,奴才一定會帶您出去。”

裴臻目光溫和且堅定,錦杪原想再說兩句,這會兒卻是一個字也不想說了。

她颔首應了一聲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錦杪發現裴臻與傅盈走得越來越近,二人相談甚歡,似摯友。

這一晚,裴臻随她上街游玩,趁着人多,帶她甩掉了身後的下人。

躲至一艘畫舫上,裴臻找來了兩套衣裳,他們換上後,成功躲過了傅盈派來搜尋的耳目。

就這樣,他們在畫舫上躲了一夜。

天将明的時候,裴臻在她耳邊低語,“殿下,奴才帶您逃出來了。”

錦杪一夜緊張未眠,這會兒困得不行,她軟綿綿地靠在裴臻懷裏,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裴臻收緊攬在細腰上的胳膊,薄唇輕輕擦過柔軟的青絲,“殿下睡吧,奴才會一直陪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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