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屋裏燒着炭盆, 床上躺着面朝裏的白發婦人。她咳嗽得厲害,單薄的身子抖個不停。

還是小杏過去把她攙扶起來,錦杪才得以看清老婦的面容。

看到老婦橫穿整個面部的刀疤時, 錦杪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後記憶中那張令她害怕的臉竟然逐漸與眼前人重合了起來。

錦杪心跳驟快,覺得不可思議。

怎麽會這麽巧……

她走近床邊,試圖再看清楚些, 不料老婦突然擡頭與她對視。

老婦眼睛雖然混沌, 看人卻極具壓迫感。

是歲月的歷練為老婦鍍上了鋒利的氣場。

可當老婦看清錦杪的面容,神情就慢慢緩和了下來。

她喃喃道:“瓊陽公主……”

想到小杏方才歡喜的樣子, 錦杪心中生出一個猜測。

老婦莫不是在等她?

疑惑間,老婦朝錦杪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錦杪鬼使神差地搭了上去。旁邊的小杏退到一邊,給她騰了個位置。

坐在床邊, 老婦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望向她的眼睛裏含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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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故人久別重逢。

錦杪被自己的想法驚住了, 她和老婦可算不上是故人。

老婦看夠了, 才低頭抹眼淚。

她笑着問錦杪,“殿下可是覺得奴婢眼熟?”

“當初在冷宮吓我的人可是你?”錦杪直接問了出來。

老婦笑笑沒說話,示意小杏她們先出去。

碧桃和玄英一臉緊張, 不肯出去,生怕老婦對錦杪做什麽。

老婦掀開身上的被子, 露出空蕩蕩的褲腿, “看吧, 我做不了什麽的。”

錦杪菱唇微抿,看了眼碧桃和玄英。

二人會意, 同小杏一起到了外邊。

錦杪把被子蓋了回去,掖好被角, “你接着說吧。”

老婦嘆了口氣,“奴婢得向殿下道歉。”

說罷,便向錦杪福身行禮。

随後才道:“奴婢當時扮鬼吓殿下,是希望殿下再也不要來冷宮。”

“為何?”錦杪不解,秀氣的眉心輕蹙。

老婦苦笑,“因為奴婢怕有人把您認出來。您可知您與傅皇後容顏相似?”

錦杪颔首。

與此同時,她心裏冒出了一個荒唐的猜測。

仔細一想,這個猜測便被推翻了。

傅皇後生産之日,也是穆亥發動宮變之時。

倘傅皇後的孩子還在世,得有二十二歲了。

與她年齡不符。

但老婦接下來的一句話實屬意料之外,令錦杪大駭。

“殿下可知還有一人與傅皇後生得極為相似?”

她對大楚的事情了解甚少,自是不知還有誰與傅皇後容顏相似。

可她也從未聽說傅皇後有姐姐或者妹妹。

“那位是傅皇後的手帕交馮珍榮,其父乃是大楚皇帝陛下的老師。她們二人因容貌相似,常被認作姐妹花。後來馮珍榮父親年邁辭官歸故鄉,扣叩群寺二尓而五九意司棄上傳本文,歡迎加入她也跟着回去了。二人常以書信述思念。之後穆亥發動宮變,傅皇後随大楚皇帝陛下而去,馮珍榮得知消息,傷心欲絕,發誓此生不入帝京。”

“再入帝京,則是迫不得已。”

老婦說到這兒,嘆了一口長氣。

“穆亥登基後,将不願歸順的、看不順眼的大楚臣子殺的殺,趕的趕。馮珍榮的父親作為曾經的帝師,自然也是逃不過。好好的一個家,讓穆亥趕盡殺絕。多虧了徐家,當時懷有身孕的馮珍榮才躲過一劫。”

聽到這裏,錦杪隐約有了一個猜測。她的心跳隐隐作快,垂在身側的兩只手不自覺捏緊。

老婦接着往下說:“在徐家的照料下,馮珍榮誕下一女,取名渺渺。可惜馮珍榮此時已存了死心,無法陪伴渺渺長大。于是她将渺渺送到了徐家在宮裏為妃的女兒身邊。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馮珍榮說穆亥一定想不到馮家最後的血脈成了他女兒。”

話已至此,什麽都清楚了。

一時間誰也不說話,屋子裏針落可聞。

饒是錦杪事先猜測到了這個結果,但當她真的聽見,還是很恍惚。

穆亥不僅是個禽獸,還與她有血海深仇。

錦杪不敢相信自己叫了十多年的父皇竟然是毀了她一家的仇人。

這種感覺令她作嘔!

錦杪越想越惡心,忍不住幹嘔。

老婦輕輕拍着她的後背,邊咳嗽邊說:“奴婢跟您說這些,是因為奴婢時日無多。若是奴婢死前見不到您,會讓小杏把這些事情告訴您。大概是老天爺看奴婢可憐吧,讓奴婢在死之前見到了您。”

老婦綻開笑顏,同她蒼白過度的臉色搭配着看,有種毛骨悚然的詭異。

但她此時在錦杪眼裏,只有可憐。

老婦人靠在床頭,有氣無力地說:“奴婢自幼跟在小姐身邊,小姐去哪兒,奴婢便去哪兒。發現小姐不想活了,奴婢也想跟她一起走,到底地下再服侍她。可小姐把渺渺托付給了奴婢。”

似是看見了從前的畫面,悲從中來,淚水劃過臉頰。

老婦邊抹淚邊哭,像個沒人要的孩子。

“當初奴婢送渺渺入宮後,就留在了徐貴妃身邊伺候。為防有人認出奴婢,奴婢在臉上劃了一道。後來這張臉沖撞了一位小公主,皇後就把奴婢罰到了冷宮。”

之後老婦還說了許多從前的事。

錦杪得知她的母親是一個溫柔大方,游歷過山川四海的人。

而她的父親,溫文爾雅,寫得一手好文章。

二人情投意合,結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外祖身為帝師,品行才能自是不必說。

倘若穆亥沒有發動宮變,他們一家人現在一定很幸福。

錦杪略微設想了一下那樣的日子,是她向往的,喜歡的。

-

臨走前,老婦從匣子裏取出一枚保存完好的雲雁佩交給錦杪。

這是她父親為母親親手雕刻的。

名字取自木落雁南渡,北風江上寒。

意在讓在外游歷的馮珍榮記得思家,思夫。

錦杪緊緊捏着這枚玉佩,從溫涼到滾燙,連帶她的一顆心也發燙得厲害。

走出冷宮的一瞬間,錦杪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她摁着發疼的心口,難受地彎下腰,似是喘不過來氣,呼吸格外急促。

“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姐姐你別吓我!”

碧桃和玄英手足無措,臉色蒼白。

“快!去請太醫!”碧桃推了玄英一把,玄英反應過來,拔腿就跑。

錦杪艱難地提高聲音把人叫住,“我沒事。”

她軟綿綿地靠在碧桃懷裏,吐出一口濁氣,“我沒事,真的。”

“你這哪像沒事?”碧桃急出了哭腔,讓玄英趕緊去把曹太醫請來。

“不許去!”錦杪現在緩過來了,是真的好了許多。

她枕在碧桃肩頭阖眼,“我歇會兒就回瓊陽宮。”

碧桃見她執拗得很,甚是無奈地一跺腳,“姑娘!”

“我沒事的,不用擔心。”錦杪輕輕拍拍碧桃的手。

“姐姐你要是不舒服,一定得立馬說出來哦。”玄英小聲道。

錦杪睜開眼,看着一臉擔心的玄英,也拍了拍她的手,“好。”

主仆三人回到瓊陽宮時,天色已沉。

在去見徐貴妃之前,錦杪問了問碧桃和玄英她現在的臉色如何。

碧桃打量一番後說:“好多了。”

玄英點點頭,“嗯,姐姐氣色好了很多。”

那就好。

錦杪松了口氣,朝徐貴妃所在的屋子去。

也不知道母妃現在可有平靜下來。

若是沒有,那她還得出去轉轉。

房門虛掩着,錦杪進去後,一眼看見人在床上躺着,瞧着像是睡熟了的樣子。

可她來時,分明聽見宮人說母妃剛剛才吃了一個蘋果。

她放輕腳步,走到床邊。

徐貴妃的睫毛顫了兩下。

果不其然,母妃是在裝睡。

錦杪蹲下趴在床邊,凝視徐貴妃的睡顏。

一個裝睡的人被人盯着,是很難裝下去的。

徐貴妃裝不下去了,噌一下坐了起來,幽怨地看着錦杪,“你幹嘛?”

錦杪眨眨眼,莞爾一笑,“我在看母妃睡覺呀。”

“你看着,我很難睡着。”

“那我不看了。”

錦杪立馬用手捂住了眼睛。

徐貴妃氣鼓鼓地瞪住她,“哪有你這樣的!出去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說着,徐貴妃就伸手去推錦杪。

錦杪順勢跌倒在地上,作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徐貴妃見了,連鞋都忘了穿就去扶她,“你沒事吧?摔哪兒了?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母妃着急的樣子,錦杪破涕為笑,“我裝的,誰讓母妃剛剛那麽兇。母妃白天把我攆回去,現在又兇我。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哪有!”徐貴妃咕哝,随後坐在床邊小聲嘟囔,“我要是不喜歡你,就不會讓人炖你愛喝的火腿鮮筍湯了。”

錦杪眼睛一亮,順着臺階往下,“原來母妃還給我炖了湯啊!正好我餓了,母妃讓人端上來好不好?”

徐貴妃瞥了眼她的手,“洗幹淨了嗎?”

錦杪一回瓊陽宮就急着來了徐貴妃這邊,自然是沒洗的。

她立馬叫碧桃去打水來。

徐貴妃也吩咐人去把湯端來。

宮人盛好兩碗後,徐貴妃過去嘗了鹹淡。

錦杪洗完手過來,也嘗了一口,笑眼彎彎,“正好合适。”

徐貴妃也跟着笑了,“那你多喝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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