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瓊陽宮的小廚房裏炖了不少火腿鮮筍湯, 徐貴妃讓人給碧桃和玄英也各盛了一碗。

二人受寵若驚,福身道謝後,沒一會兒就将碗裏的湯喝得一滴不剩。

錦杪一連喝了三碗, 最後放碗的時候沒忍住打了個飽嗝。

喝得太飽,困意也就來了。錦杪睜着沉重的眼皮,打了個呵欠,同徐貴妃說了幾句話後便回屋休息了。

臨走前, 徐貴妃拍拍她的手, 含笑說:“好好睡吧。”

倘錦杪這會兒意識清醒,目光清明, 會發現徐貴妃眼裏有淚。奈何她困到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哪還能注意旁的?

拖着疲憊的身子回房後,錦杪倒頭就睡。

醒來時, 宮人太監跪了一地。

錦杪心中頓時升起不祥的預感, 她叫來碧桃。

碧桃擡頭露出一雙紅腫的眼睛, 錦杪沒由來地捏緊了身上的被子。她勉強穩住心神問:“出什麽事了?”

碧桃撲通一聲跪到地上, 額頭貼着地面,“姑娘,都怪我們沒把娘娘看好, 竟讓娘娘、”

後面的話實在太殘忍,碧桃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

此時錦杪心口隐隐作痛, 她看向玄英, “你來說!”

玄英的眼睛亦是又紅又腫, 她望着錦杪,眼淚唰地劃過臉頰, “姐姐對不起,我們沒照顧好貴妃娘娘, 讓她上吊自殺了。”

言罷,玄英咚一聲磕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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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杪眼前一黑。她欲起身,卻提不起力氣,好不容易站起來又跌了回去。

為什麽?

母妃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自殺?

碧桃和玄英忙去扶着錦杪。

碧桃忍着淚,“姑娘當心自己的身子。”

小十五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現在母妃也沒了。留她一人在這世間,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從前她惜命,是想走遍大好河山,看看這天下。如今她被困在這小小的天地間,身邊親近的人也沒了,活着還有什麽盼頭?

反正她本來就活不長,還不如現在就去與母妃作伴。

錦杪推開她們二人,跌跌撞撞往徐貴妃的屋子去。中途摔了好幾跤,她都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好不容易才撲到已經失去溫度的徐貴妃身邊。

“都出去!”

錦杪頭也不回地呵斥。

碧桃和玄英不敢再上前,但也沒有出去。她們實在放心不下錦杪,于是選擇站在原地當個木頭人。

錦杪沒再理會她們,阖眼蜷縮在徐貴妃身邊,宛如無助的幼獸。

才剛得知自己的身世,養她長大的母妃就去了。她還有好多想問的事情沒來得及問出口。

淚水猶如斷了線的珍珠,簌簌往下掉。錦杪依偎在徐貴妃身旁,哭了不知有多久。

隐約聽見“皇上駕到”的聲音,錦杪迷迷糊糊回頭看了眼。哭了太久,視線已然模糊,只看見一團明黃色朝她走來。

這是傅盈登基後,錦杪第一次見他。

許是因為他們之前的關系比較熟,錦杪想也沒想就直接向傅盈開口:“我想出宮,和母妃一起。”

傅盈看了眼故去的徐貴妃,再同錦杪那雙哭腫的眼睛對上,微微嘆了口氣,“你打算出宮之後去哪兒?”

錦杪沒想過要去哪兒,她覺得,“天下之大,總有我的容身處。”

皇宮是一座繁華的牢籠。它用榮華富貴迷人心智,一旦見過外面的大山大河就會明白自由是多麽的重要。

從前有母妃在宮裏,她不得不留下。而今母妃不在了,也就沒必要再待下去了。

一想到将來有一天她連白骨也要葬在帝京,錦杪就覺得窒息。

她想離開帝京,恨不能插上翅膀立馬離開。

傅盈知曉錦杪的不易,但她乃前朝公主,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若是被抓住,不死也得脫層皮。

他道出這些,錦杪卻不以為然。

如今是生是死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離開帝京。

人一旦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便不會被外界所威脅。

傅盈快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沒把錦杪說動,無奈,他搬出了裴臻。

“懷瑜回來若是沒看見你,定會發了瘋地去找你。”

“陛下到時稱我已随母妃去了便是。”

錦杪一臉漠然。

她連自己都不在乎了,又怎會去在乎別人?

傅盈太看得起她了。

何況,“陛下不是已經為裴廷尉和程姑娘賜婚了嗎?屆時裴廷尉班師回朝,又忙着成親,根本無暇去做陛下所說的事。”

“朕為他們二人賜婚實屬無奈之舉!”

傅盈想說此事或許還有轉機,但他自己也不确定。煩躁地擰緊眉心,既是煩他自己無用,也是煩錦杪小看了裴臻對她的感情。

錦杪也不應聲。

傅盈無奈,“你當真要出宮?”

錦杪颔首,“當真。”

“想好了,不後悔?”

“不悔。”

傅盈深吸一口氣,“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強留你了,但你得給懷瑜留封信,讓他莫要擔心你。”

“好。”錦杪微微一笑。

其實傅盈內心是一萬個不願意送錦杪出宮的,除了他剛才說出口的,還有就是他的私心。

錦杪與母後長得極像,她待在後宮,仿佛母後也待在後宮。

可錦杪已然沒了活下去的念頭,若強行留她在宮中,只會徒增她的悲傷,讓她離死亡越來越近。

既然如此,他還是放她走吧。

走之前,錦杪把寫好的信交給了傅盈,還有一枚她親自做的香囊,給裴臻的。

他身上戴着的那個與他身份實在不符,偏他又不肯換。

希望他能換上這個新的吧。

離宮的馬車已經備好,徐貴妃先一步被送到了馬車上。錦杪簡單收拾了一下包袱,挎在肩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瓊陽宮。

碧桃和玄英趕忙跟上,卻被喝住。

“你們不用跟我一起走。”

跟着她只會受苦,大可不必。

錦杪也不多說,繼續往前走。

碧桃和玄英也不理會她的話,繼續跟在後面。

不知不覺就到了馬車邊。

錦杪先将包袱放了進去,随後對前來送她的太監總管——孟陽說:“我不用她們伺候,勞您給她們安排個好差事。”

孟陽聽見這個您字,忙把腰彎得更低了,“殿下您折煞奴才了。您放心,奴才一定傾盡所能讓她們在宮裏過得好好的。”

一個前朝太監能成為新帝身邊的太監總管,自然是有本事的。

而且還本事不小。

錦杪和孟陽打過幾次交道,這人讨喜,做事也周全,她相信他。

“那我就先謝過孟總管了。”

“殿下言重了。”

随後,錦杪便坐進了馬車。

耳邊是碧桃和玄英含着哭腔的哀求,她合上眼眸,全當沒聽見。

孟陽叫來兩個小太監,攔住碧桃和玄英。不料馬車一走動,玄英竟一腳将小太監踹出老遠,不管不顧地追了上去。

“姐姐你說過要我跟在你身邊的,你怎麽能言而無信!”玄英又哭又喊,嗓音都沙啞了。

錦杪依舊是阖眼坐着,仿佛什麽也沒聽見,但有眼淚劃過了她的眼尾。

孟陽一揮手,立馬有兩個小太監上前摁住了玄英,很快就把玄英帶了回來。

碧桃則是站在原地,含淚目送,垂在身側的一雙手握得緊緊的,連指甲陷進了肉裏也不知。

宮門緩緩合上的時候,碧桃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身體軟綿綿地跌坐在地上,碧桃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喃喃:“姑娘,希望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再見。”

-

離宮之後,錦杪買了身粗布衣裳換上,在臉上擦了些黃褐色的東西遮擋容貌,随後去鋪子購入了喪葬需要的東西,又請人在城外的一座山上挖坑修墳。

做完這些,錦杪就在墳堆附近安了家。

是一座簡易的茅草屋。

她本下定了決心要随母妃去,可在為母妃換衣裳時,發現了一封信。

是母妃留給她的。

原來母妃清醒了。

母妃希望她可以離開皇宮,不要被她所拖累。

于是母妃在火腿鮮筍湯裏下了藥,趁她們昏睡,然後上了吊。

母妃希望她離宮之後好好活下去,可母妃有沒有想過,她身邊親近的人都沒了,她活在世上還有什麽意思?

如今錦杪便是不知為什麽要活着,卻又活着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她長期住在山上,不與人來往,更不知外界消息。

這日下了場暴雨,沖垮了茅草屋。錦杪不得不下山去請匠人來修補,途中聽見有人說當今陛下并非大楚皇室血脈,只是傅皇後的義子。

又聽人說真正的大楚皇室血脈已找到,不日便要登基。

錦杪聽見這些,心中冒出荒謬二字。但這些與她無關,也就沒有多做停留,帶着匠人便往家中趕。

倘她再慢些,或許就可以聽見,“你們知不知道真正的大楚皇室血脈是誰?”

“總該不會是你吧?”

一群人哈哈大笑過後,方才說話的人正色道:“是裴廷尉。”

“裴廷尉乃是首輔大人裴明陽的兒子,照你所說,難不成裴首輔與傅皇後有奸情?”有人問了一嘴。

說話的人搖搖頭,“非也非也,是這麽回事。穆亥發動宮變那日,傅皇後誕下一個男胎,為了能讓孩子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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