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修)

恢複意識時發現自己和雲鼐大師已站在老北京的大街上,很熟悉的一條街。再仔細一看,我們的面前,是雍親王府的正門口。

“為什麽帶我來這裏?弘時不是葬于惠州嗎?”我定了定神,疑惑地問。

雲鼐大師說:“在之前的那個你死後,他本不想回京,但被雍正派人強行給押了回來,他回來後也不住在宮中,就整天待在雍王府中郁郁發呆。葬于惠州是他最後的願望,雍正不忍,便答應了他。”

原來是這樣……我鼻尖一酸,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好了,快進去吧。”雲鼐大師笑着拍拍我的肩,“現在就哭的話,等下還怎麽得了?”

“嗯,謝謝你,大師。”我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向他露出一個微笑,“對了,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我?當然是雲游四海,繼續修行咯。”

“那、那你注意安全……”

“哈哈哈,你這小丫頭片子真可愛,好了,真的別多說了,有緣再見吧。”雲鼐大師笑着說,“不過應該不會再見了。”

“為什麽?”

不過他沒有再回答我,而是直接把我推進了門裏,很奇怪的是,門外明明有兩個守衛,對于我的闖入卻目不斜視,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

再回頭想看大師,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要不要這麽快……我有些郁悶地想,但是很快,我的一切思想,都被眼前的一幕給震撼地無法轉動。

——偌大的院子裏,弘時一個人躺在躺椅上,如那反複的夢境一樣,他年少時那張壞笑滿滿臉已變得滄桑不堪,身子比以前起碼瘦了兩圈,他的眼神也不複朝氣,而是頹靡地呆望着天空,唇色更是慘白枯裂,卻還在喃喃着什麽……

光看口型就知道是杜歆然。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走過去的,我只知道我的心一直像被悔恨的刀狠狠紮着,每走一步,都疼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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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走到他身邊之後,我還是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在躺椅邊蹲下來看着他輕輕說道:“弘時……我回來了。”

他渾身一震,立即轉頭盯向我,眼底滿是不可置信,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扯出一絲苦笑呢喃道:“又是幻影嗎……”

“不,我不是幻影。”我連忙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我真的回來了,弘時啊……”

他呆呆地看着我們交握的手,好半天才笑着開口,語調卻比之前更為苦澀:“看來我是病得越來越重了……杜歆然,你是來接我的對嗎?”

“……”我簡直被氣到,這人咋這麽迂腐呢?我哭得呼吸聲都這麽重了,他還在這說些不着邊際的話,所以我忍不住低下頭來對着他的手臂就重重咬了一口。

“啊!”

他立即驚呼出聲,我則仰着頭看着他笑:“現在你可以相信我是真實的了嗎?”

他的眼神這才閃動起來,忙站起身就拉起我用力抱在了懷裏。

“杜歆然,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嗎?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當然!難道你還想再被多咬幾口嗎?”

他像個複讀機般重複着,我不禁有些想笑,但很快,我又笑不出來了。

因為我感到他的淚水一滴滴砸在我的頸間,無比炙熱。

我也忍不住抱緊他,然而他太瘦了,瘦得連背上的骨頭都摸得一清二楚。

“對不起……害你變成這個樣子……”我把頭埋在他的懷裏,悶悶地說。

“可是你不是……”他還是不敢相信地捧着我的臉左看右看,一邊說,“我親手将你下葬的……”

“過去的那個‘我’的确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另一個我。一個真真實實的我。”

“啊?”顯然,他很不明白。

“這個說來話長啦,待會我會慢慢跟你解釋。”我也用雙手捧住他瘦削的臉,心疼地看着他,“瘦成這個樣子……你肯定很久都沒好好吃飯了吧,先吃飯好嗎?”

我得過抑郁症,自然知道那種茶飯不思的感覺,并不是吃不下,而是根本不想吃。而跟他相比,我的症狀還算是輕的了。那麽既然我已回來,就必須讓他好好吃飯。

說着,我就打算去找家仆們準備飯菜,但叫了半天也沒人應。

“怎麽都沒人在啊?他們都到哪裏去了?”我疑惑地看向弘時。

他還是癡癡地望着我,“我把他們都打發走了,他們好吵……”

“那沒有人照顧你嗎?!”我突然有些火大。

“有一個……但我也不喜歡他在身邊轉來轉去的,就吩咐他只在一日三餐和洗漱時過來服侍下,其他時辰他可以随意出去……此刻他應該還在外面玩吧……”

“你這個笨……”

我簡直想罵他,因為要是一個人待着出了事怎麽辦?但看着他那張憔悴不堪的臉,又硬生生地把話給咽了下去,只得揚起微笑說:“廚房在哪裏?我做給你吃。”

他的眼裏閃起光亮,語調竟也恢複了以往的活力:“那我要吃西紅柿炒蛋面。”

我一愣,鼻尖也又是一陣發酸。想不到都這麽久了,他還記得……

他亦歡快地拉着我向廚房走去,更讓我驚訝不已的是,廚房門口的菜園裏,種滿了西紅柿。

我再也承受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弘時見狀也立即蹲下,卻只是手足無措地把我往懷裏攬。

“歆然,對不起對不起……”這個傻瓜,居然還跟我道歉。

“你傻嗎?幹嘛跟我說對不起?”我抹了一把鼻涕,看向他。

他的表情也傻傻的,“都怪我,一定是我惹你生氣了才會哭的……”

“哪裏惹到我了?”我順着他的話問。

“我沒好好吃飯……害你擔心了……”

他像搗亂被抓的小孩子般低頭嗫嚅着,而這副模樣在我眼中異常可愛。

“既然知道我會擔心為什麽還作踐自己?”

“我……我太想你了……一想到當初丢下你害你被……我就無法原諒自己,我……”

他越說情緒越激動,一看他的淚水又溢滿了眼眶,我終是忍不住,一把勾過他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即使閉着眼睛也可以感受到他的無比訝異,但很快,他便開始回應我。

他的口中有股濃濃的中藥味,很苦澀,我卻中了蠱似的上瘾,所以貪戀地反複汲取,亦是為了宣洩自己這麽多年來的思念和悔恨。

直到連自己都快喘不過氣來,我才放開了他。但依舊貼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對不起,以後我會好好陪着你……永遠喜歡你……”

因為從來沒有主動強吻過別人,也沒有主動跟別人告過白,說這話的時候我的臉早已熱到不行,所以一說完我就忙站起身跑到廚房裏去了。真的,太羞恥了有木有……

然而弘時看上去比我更羞澀,而且直到我做好面放在他面前時,他整個人還依舊傻傻地盯着桌面,臉紅度堪比碗中的西紅柿。

“诶,醒醒,吃飯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憋着笑意說道。

“啊,嗯嗯……”他回過神來,立馬就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來。

他居然連吹都不吹涼一下。

“別急別急,慢點吃啊!小心燙!”我着急地叫道。

他卻置若罔聞地依舊大口大口地吃着,直到把湯都喝得一滴不剩後才放下碗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餓得太久了,所以一時忍不住……我可以再吃一碗嗎?“

“當然可以!”我餓得太久了——他的這句話讓我倍感心酸,所以我又趕緊廚房下了一碗面給他。

哪知一碗又一碗,不到半個時辰,他竟吃了五碗!

在他眨巴着眼睛還要第六碗的時候,我立即嚴格制止他:“不行!再吃你會撐死去的!而且吃這麽多,你不膩麽?”

他竟笑嘻嘻地回答我:“不膩啊,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不會膩。”

這情話說的……我不禁臉一紅,伸手就拿過他的碗往廚房裏端,不過我可不是再去下面,而是去洗碗。

“你不膩我看着都膩!總之不許再吃了,會傷胃……”

而話還沒說完,腰間突然一緊,接着,一股柔和的熱氣便噴灑在自己的耳際。

“歆然。”他的聲音也柔柔的,“我還是不敢相信,你真的回來了嗎?”

我有些好笑:“不然呢?你難道還以為站在你面前的是鬼魂?”

“那你怎麽會回來?這個世上會有死而複生這種事嗎?”

啊,對了,剛剛光顧着看他吃面,都忘記解釋自己回來的事。

“沒有。但有靈魂轉換和穿越時空這種事,你信嗎?”我說。

“啊?什麽意思?”他顯然不懂。

“哎,這要怎麽解釋才好呢……”我一時也卡殼了,好半天才捋順思路慢慢對他說道,“這樣吧,你聽說過羊祜取環①的故事嗎?”

“嗯,晉書上看過。”

“其實,我不是杜歆然,我叫杜婉宜,杜歆然是我的前世,就跟羊祜和李氏之子一樣。”

“什麽?”他果然震驚無比,“天下竟真的有這種奇事?”

“是的,以前我也不敢相信,但它确确實實發生了。真正的我來自三百年後,因為一次意外撞擊導致靈魂脫離了肉身,每個人都是有輪回的,有時候前世留下的債需要後世來還,但有時前世陽壽未到而氣數已盡,便要借後世的魂魄續命,我的前世就是杜歆然,她從小身體不好,五十六年的時候她也遭遇了意外,并且魂飛魄散,為了給她續命,我的魂魄便穿到了她的身體裏,替她生存于世。之後在惠州遇難,也是因為她的命數……”雖說是杜歆然的命數,但也算是自己招惹的事,所以只要一回想起當時發生的一切,我的渾身仍止不住地冒冷汗,聲音也一直哆嗦着。

弘時感受到了我的顫抖,腰間的手越發緊了一些。

“她的命數徹底結束,我的魂魄自然也回到了三百年後。回去之後才知道你過得很不好,正巧又遇上了一位得道高僧,在他的幫助下,我才得以回來,而且不只是魂魄,我的肉身也到了這兒,這就是所謂的穿越時空……”對于他的提前“死亡”以及最終結局,雲鼐大師曾囑咐過不能洩露給這個時代的任何人,我便以簡單的三言兩語敘之。

“那你還會回去嗎?”他緊張地問。

“不會,而且也回不去了。”關于現代的一切,即使內心萬分酸苦,我也只能強打着精神回轉身子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懷裏輕聲說道,“以後我會賴着你,你可不能甩開我!”

他不禁輕笑出聲:“我盼你回來盼得心都快死了,又怎會甩開你?該擔心的,反而是我才對吧?”

“對不起……”我悶悶地道歉,說着又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便仰頭看着他問,“那日在惠州,你回去找我了吧……”

“嗯。”說着,他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霧,“那時候丢下你,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我不禁撫了撫他的臉:“沒事,都過去了……對了,那後來呢,蘇敬炀他……警、官府來調查了嗎……”

“來了,他們查明你寧死不屈,姓蘇的那個狗東西被押進當地了大牢……”

“什麽?蘇敬炀沒死?我好像殺了他……”感覺當時自己下手還挺重的。

“嗯,沒死,他當時只是暈死過去了一會兒,我趕到的時候他還想逃,若不是要查清事實,我真的想當場殺了他!”弘時咬牙切齒地說着,臉上滿是恨意。

“那他現在怎麽樣?被流放了嗎?”記得以前在中國法制史的課上,老師提過清朝強/奸/罪的判定,好像未遂者不會判處死刑,至多杖一百加流放三千裏。在杜歆然與蘇敬炀這起案件中,雖然杜歆然死了,但也會以未遂論②。

弘時卻冷笑道:“呵!流放?哪能那麽便宜他!我當時就跟惠州府知府打好了招呼,讓他加杖三百!而不到兩百杖時,那狗東西便被打得一命嗚呼了!”

“謝謝你,弘時。”我抱着他,輕聲說,“以後,我們都要好好的。”

“可我還是不敢相信,怕這只是一個夢,怕你明天又會離開我……”他的聲音又開始擔憂起來。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以前是我在逃避,為了自保什麽都畏手畏腳,我知道你喜歡我,以為假裝看不到就可以麻痹自己,可是直到發生這些事之後,我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所以,以後我再也不會逃避了,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來彌補我給你造成的那些傷害……”

他渾身一震,把頭俯在我的肩窩不可置信地反複反問道:“真的嗎?真的嗎,我的歆然啊……”

“當然是真的!你再問一萬遍都是真的!”我有些好笑地說,旋即又提醒他,“還有,我說了,我不是杜歆然,我是杜婉宜啦。不過你也別叫婉宜、婉兒和宜兒之類的,聽着我會起雞皮疙瘩。”

“那我該叫你什麽呢?”

“小杜子,就像以前那樣。”雖然有些搞笑,但說實話,我還挺懷念的。

“好,我的小杜子啊……”

“噗哈哈哈哈哈——”

他說得深情款款,我則忍不住狂笑起來。

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捏住我的臉就嗔怪道:“你捉弄我!”

“哪有捉弄你,明明是你種的因,果就要自己吃掉。”我笑嘻嘻地說。

“是嗎?那我最先就要吃掉你!”

說完,他就低頭吻了下來。

我亦閉上眼,去回應這久違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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