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放長線釣狐貍

放長線釣狐貍

乾州衙門近日來熱鬧得緊,對着東北角大街口開的大門進進出出的走人。百姓見着都繞道走的地方跟菜市場一般熱鬧,尤其是官話和苗話雜糅作一處,更像是一鍋燒開了的水。叽叽咕咕的只聽見響,聽不懂話。

何玉坐在側案上拿着名冊是一個也對不上來人,只能一頭霧水的聽着繞舌的大漢嘆氣。

“今日就到這吧,想辦法找幾個山裏的來,最好能夠乾州各個山寨情況都熟悉的本地寨民。至于這些....”

無奈,他揚了揚手,示意都轟出去,轉身鑽進後院中去尋陸清河。候在一旁的張褚聽見忙不疊地指揮差役把湧進官堂裏,會幾句當地苗話就敢冒充苗人的潑皮轟出去。

只是沒一會兒差役又急匆匆的跑了回來,身後還領着一個國字臉大漢。穿着短襟襯出其下健壯的身材,衣袖腳角都束了起來,作的是十分幹練的打手做派。

“不是說今天到此為止了嗎,怎麽讓人進來?”

張褚頭昏腦漲的忙活了一早,心情不妙,語氣直愣愣的。差役在門口就聽了來人自報家門,自覺惹不起趕緊扯了扯他的袖子。

“張捕頭,這是....是衙門新來的縣丞,木桑大人。”

什麽?新縣丞,看樣子卻是個苗人。

張褚驚訝的合不攏嘴,在乾州哪兒有苗人做官的。縣丞雖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八品芝麻官,那也是朝廷開恩科取正經士子。這厮是個苗人,竟還混上了縣丞的位置。真實怪事。

來人被十分不友善的眼神上下打量半響也沒有半分不适,識趣的先行拜見,掏出懷裏的堪合印信。

“在下木桑,乾州黃牛寨子人士,新任乾州縣衙縣丞,初來乍到,請多多指教。”

“你是苗人,精通苗話?”

張褚接過堪合好奇的問,略略掃過上面吏部的大紅印确實不假。

木桑恭敬道:“回大人,下官自小生在黃牛寨裏,苗話不敢說是精通,但是日常溝通辦案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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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往小竈房裏鑽的何玉正巧繞到堂後的廊下,聽見外面的說話好奇的打簾看了眼。那叫木桑的漢子擡頭,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碰在一起。但他卻沒移開,反而是大大方方的行起禮來,見了誰都喚大人老爺,分外的恭敬。

“下官木桑,拜見大人。”

“我不是大人,你且候着。”

何玉放下簾子轉身又折回了架閣庫,急匆匆道:

“大人,吏部委派的新縣丞到了,正在大堂裏候着。”

最後他壓低了一聲音,提醒道:“是個苗人,看樣子像個練家子。”

但這樣的人苗疆竟還是挺常見的,山中以狩獵為生,身手不遜于尋常差吏官兵。

聽見這消息,陸清河忙活着洗硯的手一頓。微微驚訝新縣丞竟來得如此之快,還是個苗人。正是應合了自己的心意,要什麽就來什麽。

只是來的巧得緊,補缺官的奏疏前日才剛送走,這貼合他心意的縣丞就來了。

“走,去看看。”

陸清河擡手正了正頭頂的官帽,撩着一身深青鸂鶒(xichi)補子官袍踏出門外。何玉緊步跟着,擔心問道:

“大人打算怎麽辦,這人來的有些巧。咱這正愁着地方官苗話語不通,說不上話,這就來了個精通苗話的縣丞,有那麽巧嗎?”

他可不信這人是皇帝體貼陸清河在地方行政困難,特意給他派來的幫手。苗疆形勢和施政方略奏疏才走沒幾天,當是到不了皇帝手中的。

應是有人提前得知了苗疆的情況,在他們向朝廷舉薦縣丞人選之前,搶先一步在這檔缺上補上了自己人,且還是以他們無法拒絕的方式。

陸清河笑道:“來者不善,但咱們也趕不走他。”

“為什麽?”

何玉不解,明知那人有問題,還将這定時炸彈放自己身邊,在苗疆他們語言不同,屆時進山巡查,開荒種地。憑那人的一張嘴說,叫他們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因為他是苗人,乾州漢苗關系緊張,苗人離心,正是要收複人心之際。我在奏疏中也言及了啓用苗人官吏的事,不料有人率先察覺到了這點,向聖上舉薦了這人來。咱們要是将這人擠兌跑了,不是打朝廷的臉,打我們自己的臉嗎?還談什麽收複人心,不知緣由的還道是漢人容不下苗人。”

“可這也太危險了,咱們連苗話都聽不懂,以後不得任由他擺布。倘若日後苗疆真的出什麽亂子,第一問責的就是大人。弄不好還會牽連老侯爺,牽連侯府。”

何玉壓低了聲音,兩人已經走到了堂子後的走廊下,穿過人高的窗牖窺去。木桑在圈椅上正襟危坐,差役送上茶水來也忙得站起來殷勤的道謝。看着模樣比先前陰晴不定的楊翰好相處許多,雖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樣性子确實溫和。

“所以咱們得盡快找到一個能信得過的苗人來衙門。”

陸清河收回目光,信得過的苗人腦海中第一時間就蹦出了銀鈴的練來。

何玉想的也是那丫頭,只是在石家那夜面對他們的邀請,她沒有明确應允就是委婉的拒絕了。

從石家回乾州已經數十日沒聽到她的消息了,只知道好像去掃墓,但哲秀秀早就回了矮寨,只她一人沒了蹤跡。

想到這找不到合适的苗人,他面色更是憂慮。卻也急不來,只得跟着陸清河走進堂子裏。

兩人從簾後出來,木桑剛拿起來的茶杯立刻就放了下去。理理皺巴的衣擺忙得站起來行禮拜見,雖是個苗人,言行舉止間卻是有幾分書生氣。

“下官木桑,參見大人。”

作完揖他立刻就将早就準備好的堪合高舉到陸清河面前,等着他查驗。

陸清河接過看也沒看便放在了方桌上,似乎對他這人更感興趣,擡手讓起來回話。

“你是乾州人士,聽說是個苗人?在這地方能讀書考取功名的苗人不多,你倒是個例外。”

木桑不好意思道:“談不上什麽功名,只是一個小秀才。只因苗疆現下正是用人之機,蒙朝廷賞識,在下又會幾句苗話,所以破格提拔上來給大人當差的。在下見識淺薄,以後還望大人多多指教。”

陸清河聞言正色,“首先,你來這裏是給聖上、給朝廷當差的,不是為本官。其次,本官是漢人,不通苗話,以後進山和寨子溝通。宣揚官府新政的事還要多靠你,在苗疆你我二人當攜手齊心并進才是。”

“是是,多謝大人教誨。”

木桑連連應是,分外的恭順拘謹。

就在這時剛才領着他進來的差役又再次旋了進來,跨着大步,手中持樸刀。

“回大人,外面有個苗家姑娘說要見您。”

陸清河眸子微微一閃,還未聽差役說那姑娘是誰就想到了銀鈴。

在苗疆除了她,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苗家姑娘會來找他。

于是讓張褚帶着木桑進後堂休息,又催何玉道:

“是銀鈴來了,你出去接她一下。”

何玉驚訝,“大人怎麽知道是銀鈴姑娘?”

陸清河:“在苗疆除了她還會有哪個苗家姑娘回來衙門找我們,快去吧。”

“也是。”

何玉嘀咕了一句小跑出去,不一會兒兩人便又是有說有笑的進來了。小姑娘還是背着上次那只小背簍,裏面放着從鴨渡口買的藥材,松樹林裏撿的蘑菇,還有馥郁濃烈的山栀子。她一走進來,滿堂都是香氣,小背簍就像小小的人一樣都是寶藏。

“從哪兒來,弄了背簍的寶貝?”

陸清河率先開口,幾步悠閑的迎上去,好奇的探頭打量她那用鬥笠倒扣起來的背簍。

“剛給我阿娘掃墓回來,大人好久不見。”

銀鈴笑着卸下自己的背簍,從裏面翻出只小包袱,包袱裏叮叮當當的都是罐子,然後從裏面挑了只陸清河甚是眼熟的綠瓶子遞過給他。

“什麽東西?”

是他用來裝重炎的玉瓶,不同于上次輕飄飄的,這回卻是沉甸甸的頗有分量。

“重炎啊....”

銀鈴又從包袱裏掏出了只罐,扒拉掉上面的木塞,倒出一掌的黑藥丸來。

“上次不是和大人說了,我會還給大人的。這些.....還有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她跟獻寶似的把包袱舉到陸清河面前,一抓抓了兩只罐子毫不吝啬的分給何玉。

“何大哥這是你的,有了重炎以後你們進山就不用怕了。藥方子是我改過的,大人給我的那顆雖然能緩解毒素發作,但是不能解毒還有副作用。我現在改了之後,這些問題就沒有了,放心吃,沒事的。”

何玉抓着被強塞進手中的藥罐有些蒙,這....這重炎?

這東西只有大內才有,在京城有市無價,她怎麽能跟派粥一樣分發給他們。

而且藥方哪兒來的?

陸清河卻好像在意料之中一般,打開玉屏嗅了嗅,心下暗自稱贊:

這藥丸同重炎,氣味十分相像。

倒出藥丸查看,形似也是十分。

他好奇道:“你怎麽弄出來的,你自己試過了?”

銀鈴:“我把你給我的藥丸研碎,分辨出來的裏面的藥材。然後自己配的,我用兔子試過了。五步蛇毒都能解,這樣你們以後進山就不用怕了。”

她揚着包袱示意陸清河在她這裏重炎量大管夠。

“喔,我試試.....”

陸清河捏着藥丸忽然仰頭吃了一顆,吓得銀鈴和何玉同時驚叫起來。

“大人你!”

“大人!”

那人吞咽下藥丸,閉眼慢慢感受體內的變化。半響濃烈的藥香從腹部反湧而上,整個人隐隐浮着微汗。身邊兩人擔憂的看着他,生怕憑空吃出什麽問題來。

只見陸清河睜開眼笑道:“藥效有十分像,或是說你真的配出了太醫院密閣都舍不得外傳的重炎來了,這本事誰教你的?”

“真的?”

銀鈴只用兔子試過藥效,沒想到陸清河居然真的敢吃,又說十分的像重炎簡直受到莫大鼓舞和肯定,激動道:

“我師父,我師父是苗疆最厲害的毒師,也是最厲害的機括師!”

哲秀秀,機括師?

陸清河默默念了念,喚何玉道:“去把我房裏的箭頭拿來。”

“大人要做什麽?”

“拿來你便知了。”

陸清河賣了關子。等着何玉奔回官署後院拿着射傷他手掌的箭頭來,然後親手放在了銀鈴手上。

“本官知道你本事大,這只箭頭交給你,你能不能弄清楚裏面的玄機?射出這只箭的人就是殺害你莫翠嫂嫂的兇手。”

他要這個姑娘抽絲剝繭親手抓出那夜乾州城外射出弓弩的人,那夜從楊翰房裏翻出去的人。

“可以是可以,可.....”銀鈴有些猶豫,“這不是官府的證物嗎?”

她有些怕收了這只箭頭是不是代表她答應陸清河的請求,幫衙門做事了,幫漢人做事了。

但那又是殺害莫翠嫂嫂的兇手,她帶回寨子裏的箭頭還什麽都沒查出來就弄丢了,這是唯一的線索了。

可陸清河根本不等她猶豫箭頭塞進手中,正色邀請道:

“衙門正在調查你莫翠嫂嫂的死因,我們要去縣衙門大牢和楊翰府邸去複核,你要不要去?”

說完他看了眼何玉,負手慢悠悠的走出衙門。

“大人那個.....”

何玉一臉懵,什麽時候說去複核莫翠和楊翰之死了?

但魚兒已經自己上鈎了,銀鈴提溜起自己地下的背簍往背上一甩噌噌的去追陸清河。

“大人,我去,等等我!”

官衙裏一眨眼就只剩下何玉一個人,聽着那小姑娘急吼吼追着陸清河的響動,苦澀一笑。似乎自己永遠無法像陸清河一樣讓那姑娘圍着自己轉,也沒有辦法像他那樣拿捏她。

而陸清河卻還在他和銀鈴身上寄予厚望,希望他們能結合為漢苗破冰做出表率,成為漢苗融合的推進者。

可是在他身邊,何玉注定就會失去一切光芒。他的家世學識,見地性情,永遠是一個出生底層的他無法企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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