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恭....恭喜

恭....恭喜

苗疆在中原自古便以蠱術而聞名,從前只覺得傳聞虛言不過爾爾,而今陸清河和何玉同時對這片土地起了敬畏之心。

在這裏同時喚起了兩人的心魔,離京前面對苗疆人心複雜,勢力縱橫交錯的勢力,他們曾把酒相約齊心合力在這裏将朝廷的新政推行開。不負君恩,實現胸中的宏圖偉業。

而今曾經親似兄弟般的情誼出現裂縫,竟是到了相看兩厭的地步。從雞鳴寨回來兩人已有四五日不曾說過話,清丈田地的事也就此而停滞不前。

他們似乎都在等,等一個機會。

直到矮寨的喜帖快馬遞到衙門被何玉率先接到,他藏了兩天以防止陸清河趁赴宴當真去劫親。

但被陸清河發現了,對他十分的失望。那天兩人在公堂前鬧翻,何玉直接攜帶喜帖消失遁走。以為憑借陸清河的三腳貓功夫,寨子中有哲秀秀和巴東,他也作不起什麽風浪來。

何況是想要寨子裏将新娘劫出來,簡直癡心妄想。

他藏了請帖,木桑借調順安主持夏汛防洪,衙門就只剩下陸清河一人。他一樣不通苗話,沒了請帖更是弄不清婚期于何日。只要拖到大婚完畢,一切皆已成定局便完事大吉。

可陸清河瘋魔了,四處派人搜尋何玉。搜尋未果,心急之下也不管什麽禮節規矩,擡着賀禮前去赴宴了。

而此時他還沒弄清楚婚期于何日,尋了略通苗話的乾州人便摸進了山中去。他很是着急去吃那頓喜酒,生怕錯過了。

但進山不久,他們在山腳就遇見個同樣前去矮寨的貨郎。夏日正午日頭毒烈,老貨郎坐在桐樹下歇腳,微風穿林而過,膽子上的驚鈴鳥叮叮當當的,鈴聲清脆悅耳。

陸清河第一個就聽見了,擡眼看去衣着打扮甚是眼熟。墨綠色的圓領長袍,腰間紮着革帶,頭發用黑色的幞頭包得一絲不茍。

“老先生好,敢問何處去?”

從毛驢上下來,陸清河上前拜了禮。從衣着上瞧出來是個漢人老者,因為常年翻山越嶺的挑擔賣貨,身形頗為健壯,只是面色曬得有些黑。精神矍铄,和藹可親。

老人從地上站起來,撣去衣擺上的草屑,拱手深躬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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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成親,往山中矮寨去。”

陸清河聞言一驚,示意身後張儲幾人就地歇息,同老先生坐在樹下話閑起來。

“老先生女兒是苗人?看先生的模樣打扮卻是個漢人?”

蘇明舟翻出貨擔裏的水壺倒了杯水分給陸清河,呵呵笑道:

“小女是苗人,她阿娘也是個苗人,不過老朽是個漢人。她自小跟着她師父在山中長大,前些日子特意給老朽送去請帖赴宴。”

說着老人又從懷裏掏出一封紅豔豔的婚書來遞于陸清河看,上面書的一筆秀氣的簪花小楷,風韻不遜于京師貴女。

蘇明舟好是自豪,幹瘦的手指指着上面的字跡得意道:

“這是小女的筆跡,她雖然生在苗疆,漢書也讀的少。可是啊悟性高,一點就通,這字可是老夫一點一點教出來的。怎樣,公子看着不錯吧?”

“風姿秀麗,自成一派,老先生好福氣。”

陸清河誇贊道,沒想到小姑娘不但漢話說的好,還寫的一手好漢字。更未料及眼前的老先生竟是她的父親,而生為父親女兒出嫁原當為主,他如何卻是為客人?

“在下乾州新任縣官陸清河,您女兒的朋友,今日也是去前去矮寨赴宴的。敢問老先生尊姓大名,還請賜教。”

他再次行禮,對眼前這個位老者很是感興趣。

蘇明州聞言趕緊還禮,聽見陸清河三個字,神情微微一恍惚,驚覺原來是故人之子。連連扶住陸清河的胳膊,清咳了一聲頗為尴尬道:

“你是陸重山家的小公子?”

陸清河:“老先生認識家父?”

“認得....認得....”蘇明州唏噓一嘆,“老夫叫蘇明舟,與你父親曾是故友。”

“蘇....您是蘇明舟.....怎會?”

陸清河驚訝之色更甚于蘇明舟,因為這三個字在京師有一座墳,那裏埋着蘇記綢緞莊的大公子。

京師傳言,二十年前來苗疆做生意,失足掉下雞藤峽的深谷中粉身碎骨,最後連屍體都沒有找回來,只在京城立了一座衣冠冢。

殊不知,他抛下了京城的一切家世榮譽,財富權力。抛下父母,為了一個女兒隐姓埋名在苗疆,成了個尋常的賣貨郎。

但這些于蘇明舟來說并不是引以為傲,能夠讓他沾沾自喜的西東。而是一段難以啓齒的過往,事到如今都難以釋懷。

“伯都認得老夫的女兒?”

蘇明州好奇道,陸清河點點頭,忍不住的追問他,“老先生為什麽不回京,您可知蘇老夫人過世了,蘇老爺也走了。蘇家沒人打理已不複往日,如今只有您叔父再代為掌管。”

蘇明舟眼睛一潤,苦笑道:

“老夫這一生不忠不義不孝,只有待死後下地獄才能贖罪了。”

“為什麽,老先生明明還活着,怎不願回京城。您明明可以帶着您女兒一起回京城的?”

“回不去,我也回不了。自秀秀的師姐去世後,蘇明舟也死了。”

原是該他們兩人一起給銀绾陪葬的,可是想到她遺下一個未滿一歲的孩子,又誰都不敢死了。蘇明舟曾想遠離這片傷心之地,帶着孩子回京。可半道被哲秀秀帶人截回來了,從那天開始那姑娘不再執着的問他:

蘇明舟,你到底愛我,還是愛我師姐?

只是怒聲叱問他,你要将我師姐的孩子帶到哪裏去!

可那也是他的孩子,蘇明舟身為孩子的父親卻不敢反駁。眼睜睜看着哲秀秀将孩子抱走,默不作聲。

很多年後他才明白銀绾為給哲秀秀解蛇毒,采藥摔下山崖死了。她便一直在替師姐活着,照顧她的女兒,強行将她的男人困在苗疆。

盡管這個男人是她先遇到,他們先相愛的。

可是這個男人又失心瘋同她的師姐有了孩子......

但一切随着師姐的死變得都不重要了,哲秀秀知道離開苗疆,天高皇帝遠蘇明舟一定會忘了她的師姐。他是京城蘇記的嫡子,将來繼承家業定然會再娶親綿延香火,也沒人會再在意那沒了娘的小姑娘。

這是蘇明舟自己都不敢保證終身不娶,為死去的銀绾守節的事。

所以哲秀秀将小姑娘搶上山了,好在她那窩囊廢的爹爹多少還算有點良心沒有一走了之。

這些事早已分不出對錯,爛在彼此的心裏,誰也不曾再提及。

直到今日忽有故人問,君何不歸。

蘇明舟才想起來,卻仍舊沒有辦法說出口的原因,甚至有些害怕再次看見哲秀秀。

陸清河看見他苦澀難堪的神色并沒有追問,轉換話題談論起了銀鈴。

“老先生可知道要迎娶您女兒的男子是誰嗎?”

“知道,是阿鈴的師兄。我沒見過他,但知道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對阿鈴也好。有她師父掌眼,我放心。”

“可您都沒見過他,如何就能放心。您知道銀鈴喜歡他嗎,他又是否真的對她好。”

陸清河險些直接挑明開巴東不适合銀鈴,叫老先生出面阻止這門親事。

“阿鈴師父在,不會害她的。”

蘇明舟嘟囔了一句,起身挑起貨擔便要趕路。陸清河見計謀不通只得放棄,忙得讓人将自己的小毛驢拉上來幫馱貨。

一行人同路趕往矮寨,走到寨子口時蘇明州變得異常緊張,險些走不動道,急促的呼吸臉色發白。寨子的人看見他們立刻就迎了上來,想要臨陣脫逃的他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告訴來人箱子裏有爆竹,示意他可以放了迎客。

劈裏啪啦的爆竹聲一響,張揚着紅綢的吊腳樓上蹭蹭的就竄來一道身影,伴着頭上清脆的銀鈴聲奔上來,撲進蘇明舟的懷裏。

“爹爹,你終于來了!我還擔心你不來,一直叫人在寨子口等着!”

“你.....你成親,爹爹怎麽能不來呢。”

蘇明舟眼一熱,有些懊悔适才的膽怯,拉了拉銀鈴的袖子示意她,這是縣城裏的陸大人。

但兩人的關系比他想象的還要熟絡,小姑娘歪着腦袋感激的看向陸清河。

“謝謝大人用毛驢幫我爹爹馱擔子,大人一會兒一定要多喝幾杯。”

蘇明舟的到來讓她歡喜的沒空搭理陸清河,打過招呼後就推搡着爹爹往議事堂去,像只銀蝶一樣上下翻飛。

陸清河看着小姑娘歡喜的背影忽然有些猶豫:她當真開心,也許她真的喜歡她的師兄願意嫁給他的。

而自己還要為了所謂的大局破壞這場皆大歡喜的盛宴嗎?她都盛情邀請他來參加她婚禮了,是否當真應該真誠說聲恭喜呢?

“銀鈴……”

陸清河忽然喚住那個已經上到樓梯上的人,仰着頭站在榕樹下看她。

“恭……恭喜。”

那姑娘一愣,輕輕應了一聲“喔”。什麽都沒說帶着蘇明舟轉進了議事堂,身後跟着兩名苗家漢子幫忙将貨箱擡上樓。

但進屋去沒多久,忽然一聲巨響砰的炸開,吊腳樓下幫忙的寨民吓得紛紛駐足觀望。

“不許打我爹爹!”

銀鈴的哭聲撕心裂肺的響起,但只有她的聲音,沒有人在争吵。

陸清河才剛坐在長椅上喝了杯水,聽見樓上的動作立刻就奔了上去。張儲想要跟着但被制止了,示意他在樓下等着。自己則輕步上了樓,立在木窗邊窺去。

只見屋子裏氣氛凝重,哲秀秀抄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就要砸向蘇明舟,奈何那小白眼狼用身子擋着不許她砸。

哲秀秀忍無可忍一把将茶碗擲在地上,碎瓷四濺,銀鈴吓得背脊一僵。動也不敢動,直到堂後的簾子被狠狠的摔下,才敢回頭去看。

哲秀秀已經走了,看着臉色蒼白,難以自處的蘇明舟,小姑娘手足無措的哭着解釋。

“爹爹,是....是師父答應了讓你來的。我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生氣了.....”

她慌忙去扶倒在地上的貨箱,一箱滿滿登登的都是蘇明舟這些年來給她攢的嫁妝銀,從京城來的上好綢緞。還有她喜愛的漢書,紙箋。

另一箱是提前好幾天就做好的喜餅,回油了牛皮紙包好,在上面親手寫雙喜字。從坡州挑了很遠的地才走了矮寨來,但現在蘇明舟成了比這些東西更尴尬的存在。

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還是立刻逃走才好。

只是看着銀鈴去撿散落在地上的糕點,抱着食盒哭又舍不得挪步逃走,蹲下身子心疼道:

“是爹爹不好,對不起。”

是他不好,哲秀秀才那麽讨厭他,他的女兒才會在大喜之日受這麽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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