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關于路引的事

關于路引的事

楊府一早被衙門差役團團圍住時,趕上瞧熱鬧的百姓道是衙門在抓什麽大案嫌犯。拉水車的,支小攤的,送菜進城的.....紛紛撂下挑扒拉在巷子後。

對于這位新來的縣太爺,大家夥兒特別喜歡看他辦案,人模樣長得俊,手段厲害。不過短短半年就兩次大挫苗人威風,酒館客棧裏都将這事編排成話本說書了。好不容易遇上衙門辦案,人人都上趕着親眼瞧瞧縣太爺的威風。

只見那苗疆妖女掙脫了繩子,撞倒差役就要逃之夭夭。衙門的人也不追就放她跑,然後站在楊府前的公子架起手中的弓弩,瞄準逃跑的人,扣動扳機一箭精準的射殺過去,人就栽在了地下。

現場立刻響起一陣陣歡呼聲,贊嘆小縣官大人箭法精準。

但差役像撿起地上的獵物時将人送到他面前後,漸漸的好像又有些不對勁了。從來沒見過當官的親自抱起犯人回衙門的,那姑娘嚷嚷着要殺了他,卻也只是哭得更大聲。

大抵是真的疼的厲害了,又委屈又生氣,一直到回了衙門隔着馬頭牆依舊能夠聽見她的哭聲。

銀鈴其實是一個從來不掩飾情緒的人,許是幼時嬌橫貫了,餓了疼了,委屈了難過了只會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甚至能夠大聲的嚎幾聲,叫“罪魁禍首”生出愧疚之感了。

從前她是那樣對哲秀秀的,以至于身為師父幾乎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而現在嗚嗚咽咽的哭聲繞得陸清河心都亂了,腦子裏嗡嗡的只剩下回春堂老大夫的責怪。

“她是個姑娘,身板那麽小。弓弩的殺傷力那麽大,連老虎都不在話下,你這後生存心要她的命是不是!”

待到房門拉開,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又數落一頓,才背着藥箱離開。敞開的屋門一股濃烈的藥氣雜夾着血腥撲鼻而來。陸清河提心着沖進去,軟枕劈頭蓋臉的砸來,裏面的人哭着怒罵道:

“你出去,滾!”

“混蛋,我不想見到你!”

顯然小姑娘的身體素質異乎于常人,受了一箭瞧着柔柔弱弱的模樣,罵人卻是中氣十足。看見陸清河恨不得抄起桌上的茶杯砸死他,把該死的人撅出去。

可又剛好傷了右手,牽着傷口用得十分不利索的左手,軟趴趴的枕頭也只丢了半步遠,落在陸清河的腳邊。

“對不起,是我錯了,不該傷你的。別生氣,下次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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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撿起軟枕放在床邊,剛想要挨着床橼坐下,惱怒中的銀鈴抓起枕頭一通亂打。

“混蛋,你還想着有下次!”

“陸清河,我恨你!”

陸清河只得搶過她的枕頭丢到床尾,傾身子上前拉着小姑娘的手帶進懷中,輕柔的箍着她的肩膀。

“好了,對不起。不會再有下次了,你知不知道其實我根本舍不得傷害你一根毫毛的。我只是想要你留下來,你為什麽總是要跑?”

看着懷裏噙着淚的雙眼,他的心沒油的就軟得不像樣。心疼得拭去晶瑩的淚珠,聞聲誘哄道:

“為什麽要跑,明明是你自己願意跟我下山來的?”

他也有些委屈,如果沒看見信,會當真以為她是自己搶下山來的新娘。可不是的,這姑娘心下若沒有別的打算,怎麽會連後路都安排好了。

她那從來不離身的藥包,早些時候送她的箭頭.....她總該不是想要帶着這些東西嫁給自己的東西吧。

而他陸清河鑽進她的套子裏,提心吊膽了好幾天被蒙在鼓中。還當真以為自己闖下大禍,被人揪住辮子大做文章,而牽連陸家。

如今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放她走。

哲秀秀和巴東若還不肯作罷,将來他要這個女人站出來親口說:是她自己願意跟他下山的。

可.....她一個新嫁娘跟着自己下山做什麽

陸清河恍惚,有些後悔矮寨那夜對她說的話。在中原在京師,姑娘不顧父母師長反對跟着男子跑了,就是私定終生了。

“傻子,你知不知道跟着我下山來意味什麽?”

他盯着那片潤濕的唇,沒由的喉間微微幹澀,發生的聲音有些發抖。

銀鈴噎了噎嗓子,發過火後總算是冷靜了幾分,委屈道:

“我只是想要去找我爹爹,我還念你中蠱身上有傷,特意配了藥方給你。你.....你竟用弓弩射我!”

只是她完全沒跟上陸清河,傻乎乎的還在埋怨他。

“好,都是我的錯。再也不敢了,再氣再惱,要興師問罪也等傷好了再問我的罪好不好。”

陸清河出奇的溫柔,只是想要叫她不亂動,抱着人卻恍若置身幻境一般虛無缥缈。

“銀鈴.....”

他忽然喚她的名字,像是何玉醉酒那夜,喉間反反複複濡噎的都是她的名字。卻又只是名字,什麽話都沒有。

“為什麽想要走啊?”

當真問出來的話又根本不是心中所念,他無奈的合上眸子像是在等那姑娘的回答。實則卻是在屏息聽自己心裏的聲音,他聽見那個陸清河在問:

銀鈴,告訴你師父是你自己願意跟我下山來的好嗎

那個人認真的回答他道:“因為我爹爹老了,一輩子都困在苗疆。我想帶他去京城,我怕有一天他真的走動不了。”

“這樣啊。”

陸清河睜開眼,蹙起眉頭不自覺被撫慰。松開懷裏的姑娘,撿過床尾的軟枕墊在她身後。一把揉亂她額上的碎發,嗔笑道:

“你知道京城離這裏有多遠嗎?五千裏,快馬加鞭走官道,住驿站要四十多天才能到。且不說你只是一個尋常百姓,朝廷編戶齊民,沒有官府路引。官道上四處都是稽查關口,你怎麽走出苗疆。”

銀鈴沒想過這個問題,弄張地圖勘察了番路線後。打算帶父親去看過她母親的墳墓後,從鴨嘴口乘船而上。到了中原腹地再換馬車走,折騰個小半年當是能到京城的。

但路引這個事.....現在才反應過來被難住了。要是以前那些肥頭大耳的縣官,使些銀子就弄到了。可現在是陸清河主政......

“大人那個.....”

她委屈巴巴的想要賣慘求個路引,陸清河卻正色道:

“我身為朝廷命官不可以徇私枉法,朝廷有律戶民不以随意走蹿流動。你呢,我給不了你去京城的路引。”

他故意弄亂小姑娘的頭發,又一點一點就幫她理順,像是在整理心裏繁亂的思緒一樣。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出任乾州只有三年的任期,首要差事就是推行改土歸流。只要我做出了政績,考滿通過就會升遷調任回京。你若是願意留在衙門來幫我推行新政,将來這其中也必有你一份功勞。屆時你同我一起進京受賞,一路走官道平平安安的就可以去。也不會有人為難你,吃住都在驿站,還不花銀子。”

“這樣啊.....”

銀鈴嘆了口氣,揪住膝蓋上的軟被似在下決心。

“那大人你.....你要說到做到,向你們的皇帝多幫我說點好話,讓他召我去京城。”

“嗯,你實心用事,聖上自然會知道的。”

陸清河心下竟有些小雀喜,鼓勵小姑娘努力當差。囑咐她好好養傷,噙着嘴角的笑意離開。

而後又喚來張儲讓他去城裏的裁縫鋪子裁身女捕快衣服來,自己鑽進小廚房裏燒上小泥爐熬上一鍋熱氣騰騰的牛肉番薯粥。

泥爐上的粥米還沒煮開,何玉提着食盒便來了。他同張儲一起出的衙門,一人去了裁縫鋪給銀鈴置辦新衣,一人則去了明宣樓。

于他來說小姑娘答應留下來是一件值得歡喜的事,知曉她受傷要補身子。特意花了些銀子讓廚子幫忙熬了鮮蝦粥,揭開食盒來湯盅中還躺着一只大花蟹。

苗疆地處偏遠,又是盛夏的時節,蝦和蟹都是難得一見的食材。

“何.....何大哥,其實不用的。我随便吃一點就可以了,只是小傷而已。”

銀鈴有些不好意思,頑笑道:

“我想吃乾州的芝麻圓子了,何大哥下次你來的時候給我帶些好嗎?”

“好,還想吃什麽?”

何玉端着瓷碗坐在床邊,将粥喂到她的嘴邊,等着那姑娘張嘴。

“何.....何大哥,我自己來。”銀鈴動了動左手,示意自己手還能使。

何玉卻避開了,執着的等着她張嘴吃下自己粥。

總想她會允許陸清河親近她,卻連自己的一口粥都不願意吃的。

突然間他好像發現自己并不在意銀鈴和陸清河的事了,又有什麽可在意的,都過去了,往前看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

“還想吃什麽,何大哥晚上來的時候幫你買。”

他又問,手還是舉着湯匙。

銀鈴張嘴吃了粥,笑道:“柳記的腌黃瓜,開胃的。”

“好,大人說你以後就要留在衙門裏了。有什麽不懂得就盡管問我,有何大哥罩着你。”

“嗯。”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笑着,陸清河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杵在了門外,手中端着滾燙的砂鍋,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

看見何玉手中的粥碗,猛地就想到那只被拐跑,變成狐貍皮的小狐貍。

其實他從小就很讨厭別人碰他的東西,尤其是那只狐貍。

為了把它弄下山,陸清河吃了很多“苦頭”,也費了很多心思才讓它聽話。但是那蠢笨的狐貍還是讓人用一塊生雞肉騙走了,他記得自己一直教它不許吃別人給的東西的。

只有一個人喂過,被他狠狠揍了一頓。

可是現在他長大了,早就不會動不動的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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