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活屍蠱
活屍蠱
急促的鑼鼓聲驚醒沉睡的山寨,火把很快就将議事堂前的壩子照亮。聞聲趕來的人像是潮水一樣湧進來,擠在做一團,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出什麽事了?怎半夜将人召集起來,秀秀師父可是要去哪兒?”
“不知道,聽說山寨裏混進殺手,闖進議事堂裏去了!”
即便是如此,寨民一雙雙眼睛只是急切的往吊腳樓上望去,踮着腳尖,一個比一個踮得高。卻沒有人說掏出身上的弓弩闖進去幫忙,似乎都在等着裏面的人出來。
他們以為寨子中有哲秀秀當是沒事的,這一夜也沒聽到打鬥聲,賊人該是已經被制服了。
但從議事堂中走出來的只有巴東,站在二樓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下的寨民。掃着他們閃在火光之下的臉,一個個心急如焚卻又極度的自制,像是等待發號施令的将士一樣。
“各位阿公阿叔,對不起,适才有賊人潛入山寨前來竊取鸱鸮令。我沒保護好師父,師父被賊人害死了。對不起,巴東沒用!”
他直愣愣往地上一跪,額頭抵着地板失聲痛苦,手指蜷成拳頭撐在身側咚咚的錘着。
屋中,頭發花白的甕叔走出來把地上痛哭的人扶起,四個苗家漢子擡着哲秀秀走出。蓋着白布的屍體用木板擡着繞下樓,壩子中的人已經自覺後退數步,空出大半個壩子。人群都站在了田梗之上,有人麻利搬出靠在屋檐下的靠椅搭起架子,哲秀秀的屍體就放在上面。
“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出事前沒有一點動靜?”
人群中有人高聲質問,有惱怒之色,卻比想象中的要冷靜。得知哲秀秀死了,看見屍體卻沒有哄鬧失控。
巴東卷起袖子摸了一把酸澀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牙崽說師父有事讓我來議事堂。突然從外面射進來一只暗箭,師父為了保護我被射中。牙崽追了出去現在都沒回來,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只是師父她……”
夜裏适時起了陣風掀開木板上的白布,哲秀秀安靜的躺在夜色中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屋檐下竹燈影子疏疏落在她的臉上。
已是近乎兩個時辰,天邊露出魚肚白,屍體還是未出現半點僵硬,柔軟如生人。那只短箭沒入了胸口之中,只在衣服上暈染了半分血跡,連白布都未曾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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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如何不像死了的人,何況乎她功夫在苗疆無人能敵,誰也不相信那樣厲害的苗疆第一毒師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壩子中靜默了一瞬,甕叔上前将白布重新蓋上,哽咽道:
“事已至此,先安排好秀秀師父的後事才是要緊。大家不要走,都留下來幫忙。牛二馬上去路口燒紙錢引路,阿午家兩兄弟下山去請巴代法師來。”
衆人按照他的吩咐忙開,幫忙去後山的柴屋擡出哲秀秀十幾年就備下來的棺木。适才那幾個後生将屍體擡進屋中,寨子中的女人轉身鑽進竈房裏燒水,似乎沒有人關心殺死她的人是誰。
巴東難以置信看着人群逐漸散開,忙的一把推開甕叔,護住哲秀秀的屍體哭喊起來。
“誰都不準動我師父!我一定要殺了兇手為她報仇,我矮寨絕咽不下這口氣。想要報仇的跟我來,兇手就在乾州縣城裏!”
他拔出了腰間的短刀,雙眼通紅,像一頭暴怒的惡狼一樣不管不顧的沖進路口要下山報仇。
但是埋頭跑了幾步,回頭才發現根本沒有人跟上來。所有人只是站在原地,臉色木然,只有在眼中才會顯現出幾分難過來。
面對哲秀秀的死就像是面對一個百歲安然離世的老人,從容不迫,只是有些難過。
“你們還愣着幹什麽,我師父向來待你們一個個不薄!她如今被賊人暗害,你們竟不思為她報仇而冷眼旁觀!”
巴東站在田埂上怒罵,夏日野草沾着露珠掃在腳踝之上絲絲涼涼的,意外拭去了他身上因為緊張升起的燥熱。
可依舊沒有人動,甚至弓弩都沒有掏出。哲秀秀意外離世,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甕叔——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腰間永遠別着他的旱煙杆。
“巴東回來,你師父生前不止一次說過。将來無論她死于非命與否,不必報仇,更不要生事。幫她打理完身後之事,埋到後山梧桐谷去便可。”
甕叔擺擺手示意其他人各自忙去,走上前将黑夜中的巴東拉了回來。
“聽話,不要報仇。你師父畢生不願和朝廷起争端,不要沖動。你師父的阿鈴現在也失蹤了,矮寨就剩下你了,你要擔起這副擔子來。”
“甕叔所說的擔子是什麽擔子,是被漢人欺負到頭上來了還要忍氣吞聲嗎?”
巴東憤怒的甩開甕叔的手,“阿鈴被陸清河搶走了,師父也被他們暗殺了。這口氣我咽不下去,甕叔若當我是師父關門弟子,鈴兒的丈夫;當我是矮寨的當家人,那就讓所有弓弩手準備跟我下山,叫漢人血債血償!”
翁叔被推得身影一歪,踉跄幾險些摔倒。連忙扶住路旁邊的老松樹站穩,并不生氣,只是嘆了口氣道:
“矮寨規矩,弓弩手只有鸱鸮令才能調動,這是百年不變的規矩。見不到鸱鸮令,老夫不會帶弓弩下山去尋仇的。他們也不會,你若能喚得動他們,盡管去試試。”
“我不信所有人都和翁叔一樣冷血無情,這些年是師父以一己之力護着矮寨護着大家,才得意安然無事。師父被暗殺,我不信沒有人願意和我去報仇!”
巴動沖議事堂吊腳樓下,胡亂抓住換白燈的大漢往外拽。但是那人輕易的掙脫了,轉身爬上木梯将橫梁上的燈籠換下。
“無鸱鸮令不動兵,這秀秀師父的話,是寨子裏的規矩。巴東兄弟來幫忙吧,還有很多事要做。”
大漢站在木梯上看了眼巴東,長臂一伸白燈就穩穩地挂上去,在晨風冷霧中搖擺,為整個寨子籠罩上一股寂靜凄涼之色。
“我不管,我一定要為師父報仇。沒有弓弩兵我一樣可以為師父報仇,我不像你們那樣冷血,就是拼了這條命要給她報仇!”
撂下狠話,巴東轉身奔下山當真去給哲秀秀“報仇”去了。只是這一去便不曾再回來,矮寨弓弩兵的紀律比他想象中的更強。亦或說這些人比想象中的冷漠,竟是如此從容不迫地操辦起喪事來。
利用仇恨鼓動苗兵造反,從而順勢掌控矮寨的計謀,于他來說失敗了。甕叔所言尊他為寨主統領寨中大小事務,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爛事。
弓弩兵只認鸱鸮令,以前因為拿着鸱鸮令的人是哲秀秀。他誤以為這些人認的是她,而然并不是。
山間第一縷晨光破雲而出時,寨子中的靈犀角的聲音同山腳下的驚鳥鈴聲向應和。背着包袱一路從鴨嘴渡口趕來乾州的蘇明舟,最初停在城郊外矮寨下山的必經之路上。
算算日子,今日剛好是銀鈴成婚的第三天。在中原,這是新婦回門的日子。哲秀秀雖然不待見自己,但蘇明州猜測小姑娘心中惦念着爹爹。今日定會帶着新姑爺前來去鴨嘴渡看他的,于是一個望女心切。老頭生生從家門口接到了乾州來,幾經猶豫下悄悄摸上山。
山中響起了久違的驚鳥鈴,在召喚那小姑娘。故意避着大路走,沿着後山的小路可以靠近到寨子的梧桐谷。
蘇明舟記得哲秀秀搶走銀鈴後,自己偷偷摸來山寨想要把她偷走帶到中原去。但一進寨子就被發現了,哲秀秀讓人将他打的半死。
後來蘇明舟就扮成貨郎,在擔子上挂上驚鳥鈴。叮叮鈴鈴的鈴聲一響,小姑娘就哭着自己跑下山來照到。
第一次看見那小小的團子跌跌撞撞地自己跑下山來,哭得撕心裂。他的心都快要碎了,抱着孩子跟着哭。
才發現自己可以不愛哲秀秀,不愛銀绾,卻唯獨舍不下這孩子。一個蘇明舟用羊奶一點一點喂大的孩子,從抱在手中奶娃娃到落地到處跑,開口喚得第一聲就是“爹爹”。
但鈴聲可以吸引孩子,也一樣可以招來哲秀秀。像是無數次想要盜走女兒,這次依舊将蘇明舟一生最害怕的人招來了。
他倚在老樹下歇息,身後得老林中突然傳來了響動。回頭一看是一道青黑布裙的身影,四肢似乎十分的僵硬,在叢林中橫沖直撞。發髻被勾亂,頭上的銀飾不知掉在了何處,模樣形同鬼魅。清晨從山林中下來,讓人背脊發涼。
“秀.....秀秀?”
身影走進了些,蘇明州驚訝出聲。哲秀秀擡起慘白的臉,眼睛卻是有些生氣,呆呆的看着路上的人。
耳朵聽見驚鳥鈴的脆響動了動,眸子中眼淚突然就掉下來。
“秀秀,你怎麽了?”
蘇明州見她如何也擡不起腳挎過眼前的橫木,連忙鑽進林子中去幫忙。伸手碰到哲秀秀的手才發現她全身冰涼,胳膊有些僵硬,肌肉繃直,似身體裏的血肉都凝固了。
“秀秀!”
“秀秀,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蘇明舟驚慌失措的喊叫起來,用力拍着她的肩膀,以為她是夢游了。
可哲秀秀沒說話,愣了很久。突然嗚咽一聲從嘴中嘔出黑血,跌到蘇明舟身上,嘴巴像是泉眼一樣咕嘟咕嘟冒着血泡,止也止不住。
“秀秀!你怎麽了!”
“別怕,我馬上帶你回寨子!”
蘇明舟想要背起哲秀秀,她卻奮力推開他,也說不出來。手指拽下蘇明舟要腰間的驚鳥鈴,惡狠狠的盯着他。
“你.....你說,你想要做什麽?”
哲秀秀僵硬的手指艱難的一點一點撐開,手臂肌膚下血爆爆起,掌心赤紅根本分不清是血染的還是體內的活屍蠱在流竄。
“鈴.....”
她只張了一下嘴,還來不及發出什麽聲音,黑血又立刻噴湧難止。
“鈴兒?你要找鈴兒?”
“好好,我們馬上去,你別說話!”
蘇明州總算是領悟了她的意思,立刻将人扶上自己的背要背着往山寨中跑。
哲秀秀搖了搖頭,擡手指着山下。
“去哪兒?”
蘇明舟不解,遲疑了一瞬,的手又指了指山下。
“鈴.....鈴兒,在城.....城裏....”
“好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帶你去找她。你別說話,別說話!”
哲秀秀一張嘴就控制不住的嘔血,可她伏在蘇明舟背上還是艱難的再哼出了些聲音。
“對....對不起啊,蘇明舟,讓你和鈴兒分離了那麽多年.....”
“夠了,不要再說話了!秀秀,撐住,我馬上帶你去找阿鈴!”
蘇明舟驚慌的怒斥道,肩頭像是澆上一盆滾燙的熱血一樣,全身都濕透了,腥臭彌漫。
這樣的情形有些熟悉,似乎第一次見到哲秀秀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