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做的她刀,做她的箭
做的她刀,做她的箭
乾州城外,松木林中近來總有幾分隐隐約約的惡臭。路過那處,總忍不住掩鼻快步奔走。有人熱心的百姓疑心林子裏可是埋了什麽死人,鑽進去找但又是什麽都沒有。
那股惡臭出現後的第五天,林子裏出現了只吊睛白額大蟲,嘯聲震天。在林子裏打轉,晃蕩了好一半天,不進城也不走。
出城的百姓瞧見那家夥,撂下肩頭的膽子往衙門跑去報官。急匆匆的身影還沒繞過街角,陸清河就帶着差役趕出城外來。一群人跑到官道上,猛虎看見人影,胸腔中發着呼呼的悶響,拖着長尾,虎掌一步一步逼近官道。
吓得差役和圍觀的百姓,面色慘白,屏着呼吸不自覺往後退,幾欲奔走四下逃散。
“大家往後退,不要上前來!”
陸清河吩咐道,斥退看熱鬧的百姓,獨身一人迎上前。猛虎靠近,挂在脖子上竹筒就愈發明顯了。
“元寶乖,停下來。”
搖動手中銅鈴,清脆的鈴聲铛铛作響。元寶卻還是一步一步往前,黑棕黃毛像水紋一樣在人前漾開。氣勢威淩,從容不迫。
“元寶,停下!”
龐然大物直撲而來,沒有停下的勢頭。陸清河有些被吓到,急切的搖着手中的銅鈴,額頭冷汗密布,身子像是又犯風寒病了一般,升起一陣一陣寒意。
終是在他快要把鈴舌搖斷時,呼出着粗氣的元寶走到他的跟前。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陸清河的臉,如鋼針一般的胡須仿佛下一刻就能戳穿脆弱的肌膚。
它還伸出濕潤的舌頭,一下一下舔着陸清河。起初只是舔臉,後面跟着迷一樣添他的衣服,腦袋一拱,直徑将人撲到在地,做勢像要吃了他一樣。吓得身後退到城門口的人,大氣都不敢喘。
“元寶,幹什麽,停下!”
陸清河一面搖鈴,一面躲。一身冷汗折騰成熱汗,鑽到元寶脖子下,伸手抓住上面的竹筒,猛力拽了數下。系活扣的繩子就被拽了下來,再側身一番從虎身下滾出。
爬起來往城門口狂奔,元寶颠颠的還是蹬腿追。又像是在故意放水一樣,明明有往前一撲就能撲到逃跑的人。卻還是傻乎乎的跑,尾巴悠哉的左右擺動,噗噗的發出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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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的人見猛虎追來,一齊湧進城裏。城樓上已經搭好弓箭的士兵,只能光看着不敢動,提心吊膽的看着被老虎追進城來的人。
“收起箭,不要傷它!”
陸清河擡頭看了眼城牆上的人,連忙将自己的外袍脫下扔在地上,幾步狂奔進城洞中關上城門。
門外元寶得了件衣裳歡喜的在地下打滾,拱起好大一陣塵土,樂的沒邊。
城洞口裏面,有人扒在門口好奇的問道:
“陸大人,這虎怎麽不咬您?”
看他的面上只是沾了些黏糊糊的唾液,衣服滾了些灰塵,別的什麽事都沒有。
“這是矮寨銀鈴姑娘的老虎,不咬人的,是來給我們送信的。”
陸清河狼狽的用袖子擦臉,嗅了嗅上臭烘烘的口水,嫌惡的皺起眉頭。
這才反應過來銀鈴說的老虎糞便是什麽意思,香囊裏裝的是雌虎的糞便,可以引誘發情期的雄虎。
回乾州那天,那只臭香囊将他們一行人都腌入味了。今日他恰好又是穿着那天夾在官袍下的便衣,大抵是沒洗幹淨上面的氣味,叫元寶聞了出來,将他當成雌虎了。
想想怪是尴尬,陸清河面色頗為窘迫。簡單收拾完了狼狽後,将手鈴遞給一旁的石雷。拆開還是青綠油亮的竹同,裏面只用紙箋寫了寥寥五字——狗急跳牆了。
算下時日,苗人的舉報信送去揚安府還不過四五日,平羅礦場就有新動靜了。
“石雷,馬上召集差役準備趕去平羅。另外用顧将軍的調令,借兩百名乾州守将一起。”
“是!”
陸清河率先負手往城中去,石雷緊随在後。圍觀的百姓一聽要調兵了,暗道乾州又要起戰火了。心下一緊,見過将軍的打仗的,沒見過縣太爺打仗的,不禁捏了把冷汗。
伏末,日頭愈發的毒辣。人藏在樹林中還是抵擋不住熱浪的襲擊,羊皮水壺咕嘟咕嘟地響着,不多時半壺水就下去了。
鬥笠下的小臉曬得通紅,将水壺扔進背簍中。底下墊着已經幹巴了的饅頭,硬邦邦的。吃在嘴裏直噎嗓子,用水噎都噎不下去。
身後的草叢悉悉索索的響了一陣,有只手遞了兩個毛茸茸繩梨過來。還是硬的,并未熟透。
銀鈴回頭接過,扣了皮就往嘴裏塞,頓時被酸皺了小臉,但沒吃的,也還是強咽了咽下去。
“何大隔,他們礦石運哪兒去了?”
何玉鑽進一旁的樹蔭下,視野頗好,一眼就能看見對面礦山忙碌的身影。
“運到田水灣去埋在泥裏了,忙活了一夜,這會兒已經完事了。放了水進去,今早就田水澄清,就看不出什麽端倪了。”
銀鈴啃着酸澀的繩梨,哼唧道:“他們怎麽有這等聰明,就是不幹好事呢。”
說話間對面礦山的人已經陸陸續續撤出了礦洞,離着兩人并不遠,側耳就聽到了說話聲。
“這些人,趙将軍的意思是讓世子爺先帶回山裏看押。風頭一過,再給咱們送過來。”
黑色帷帽下的人,抱着雙臂,不屑道:
“就為了這麽點事叫我過來,依照我的意思殺了了事。将來要,我們再給你們送來便是。只要你們将軍能成事,這樣子的牛馬,我巴氏要多少有多少。”
說話聲音有些耳熟,做的也是苗人打扮,銀鈴精神一震眼睛就被吸引了過去。
何玉看着那苗人沒說話,昨天夜裏他就見過了,是失蹤已久的巴東。将礦石藏到水田裏的注意也是他出的,但何玉一直沒提這事。想着等銀鈴自己發現巴東,比說什麽都好。
礦洞口守将為難道:“殺是簡單,倒是屍體藏哪兒去。不若把人趕到礦洞裏面去,炸了洞一起埋裏面得了。”
一幫子莽夫!巴東心下冷嗤,十分得瞧不起這些酒囊飯袋。
“下面不是有個狗牙洞嗎,把人弄那裏去,然後殺了。用苗箭做成苗人自相殘殺,即便有人發現了也沒關系。你埋炸了礦洞埋進去,怎麽解釋這封了十多年的礦山,出現礦工的事。就算是說成礦盜,乾州有陸清河,他豈會不查這些人的來歷。要不幹脆些,殺了一把火燒了幹淨。”
“是是,世子所言有理。”
守将和監工胖子連連點頭,招呼着士兵把礦洞裏拉出來的礦工趕下山。不稍片刻,轟隆一聲,塵土彌漫,白煙四起。山巒又往下塌上一半,亂石滾落下來掩蓋住裏面的礦洞。
那些礦工多以苗人為主,木然的走下山,還不知曉危險的來臨。只有唯一一個斜領衣襟的漢子,大聲喊了起來。
“兄弟們,他們要殺我們了,再不反抗真的就要死了!”
那人做的是漢人打扮,卻說出一口流利的苗話。像是發瘋一樣推搡神色木然的苗人,大喊大叫。
羁押的士兵揚起馬鞭狠狠抽在他身上,衣不蔽體的背脊瞬間裂開傷口,鮮血淋淋。
“發什麽瘋,還不快走!找打是不是!”
大漢吃痛摔在地下,哼哼唧唧的還在喊。好在士兵都是漢人,聽不懂他在嚷嚷什麽,兩個人架起胳膊拖着他往山下的溶洞去。像是驅趕牲畜一般趕進洞中,架起弓弩瞄準裏面的人。
看見弓弩,木然的苗人一下全醒了過來。在亂石裏中四處逃散,尋找躲避。
架着弓弩的士兵像是練習射靶一樣,優哉游哉。弩機卻還未扣動,冷箭驟然從對面的草叢中射出。箭法十分精準,一箭一個。
戴着竹笠的姑娘手持弓弩,背着背簍,腰間挂着簡易的樹皮箭筒。張弓、搭箭、扣動弩機,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何玉背對着她,一樣手持弓弩,時刻防備身後有人偷襲。若不其然,山頭上就出現了奉命來送炸藥的士兵,一見狗牙洞有人偷襲,立刻大喊。
“有人偷襲狗牙洞,截囚了!”
但只喊了一聲就被何玉射了下來,銀鈴清理完洞口的士兵,立刻就奔下山谷大喊。
“鄉親們別怕,我們是乾州衙門的人,來救你們的!”
山頂上察覺到這邊響動,立刻就湧來了數十名士兵,站在對面手持弓弩一通亂射。何玉拽住銀鈴的胳膊,往山洞裏面躲。
适才受傷的漢子藏在洞口的大石後,率先看到了他們,急忙招呼道:
“兩位這裏,快快!”
銀鈴和何玉鑽進大石頭,躲過箭雨才松了口氣。
那漢子拉着何玉,激動道:“這位是兄臺是漢人?”
一看何玉的穿着打扮倍感親切,說的也不是苗話,而是純正的漢話。
銀鈴驚訝道:“大哥你是漢人?”
适才聽他嚷嚷着,兩人還以為這漢子是苗人。
漢子:“在下鄒遠,是漢人。”
但不等他們多說,山頂的士兵已經沖下來了。手中還抱着霹靂炮。顯然是不把這裏移為平不罷修。
“大哥你先進去躲躲,這裏危險。”
銀鈴推了一把鄒遠,和何玉把守在洞口。趁何玉張弓搭箭射殺湧下來的士兵之際,小姑娘放下背簍,翻出裏面的火油。把原本包着幹糧撕成布條,浸在油罐中,再纏在箭頭上遞給他。
“何大哥,用這個,射他們的霹靂炮。”
何玉:“誰教你的?”
銀鈴:“沒人教啊,他們要下來了,快!”
他頗為驚訝,搭弓弩,銀鈴吹燃火折子點燃,火箭嗅的一聲飛出。射到一名手抱霹靂炮的士兵,片刻後山谷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洞頂震下亂石,倏倏滾下,洞裏人捂着腦袋四處躲避。
何玉回頭看了眼,那吓得捂耳朵的姑娘。沒想到出生在山寨裏,她竟如此聰慧,果真有幾分像哲秀秀的模樣。
今日箭筒裏的箭矢,和背簍的火油還是她讓自己,趁天黑半夜去軍帳裏搬的。不想卻在此刻派上了用場,那時他還揶揄這姑娘怎麽跟着倉鼠一樣,什麽都要往自家裏般。
她只是不好意思笑着說,守關的将士有小百人,他們兩人要做了充足的準備,守到陸清河帶兵來救他們。
現在真的被困在這裏了,一語成谶。
但何玉真的很喜歡這種并肩戰鬥的感覺,既使和她一起戰死在這裏也甘願。許是因為從小在哲秀秀身邊長大的原因,這個姑娘有着天生的領導力和決策力。
是寄人籬下,自卑懦弱的他,所不曾有的。也是他越發迷戀的,他發現了一個比陸清河還要厲害的人,更不會讓他嫉妒。而是心甘情願,俯首稱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