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落花洞女

落花洞女

青瓦上攀着燦爛的紅花倒水蓮,蝶兒纏繞枝頭,在日光下撲閃着薄翅。牆下的姑娘,踮腳将手中的簸箕放上木架,随手翻曬裏面還在的泛青的草藥。

屋中,何玉倚在床頭,蓋着薄被。溫柔的目光緊随着院子裏的人動,那姑娘繞道屋檐下去了,被牆角遮住了身影,他就急切地探起身去尋。

忽然有差役奔進院子來,站在圓門下,急喊道:

“銀鈴姑娘,你怎麽還在這呢。”

銀鈴才坐下木凳,手拿着鍘刀,麻利地切麻黃。來人腰間挂着水壺,身上背着幹糧,一看就是要外出進山的模樣。

“大哥,我昨日同大人說過了,這次進山我就不去了,何大哥這邊還離不開人。”

來人卻不管,只是催促道:

“何侍衛這裏,姑娘不用擔心。大人專門請了回春堂的大夫來照料了,這回不僅要進山量地,還要查命案。人手不夠,所以叫你趕緊去幫忙。”

銀鈴還想推辭,回春堂的老大夫就已經挎着藥箱走進來,熱心得招呼道:

“姑娘去吧,這裏交給老夫。山中官苗言語不通,稍不注意就要鬧出誤會來。進山少不得你們這些精通官話的人,早去早回。”

推辭不掉,銀鈴只好放下手中得活計。背起仍在廚房裏得背簍,帶了水壺跟着差役走。

“何大哥,大人要進山量地,他們聽不懂苗話,得要人去幫忙。這裏有田叔照顧你,我走了。”

她同何玉道別,屋中的人緊張的看着她的,結結巴巴的問道:

“去.....去多久,什麽時候回來?”

差役搶道:“分了好幾路人去,大人要一次量完剩下的地,估摸着這一去怕是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

Advertisement

十天半個月,而派來接他進京的人不日就要到了。

何玉沉了沉眸子,臉色不大好,但還是勉強的笑道:

“去吧,早些回來。”

“那我走了。”

銀鈴戴上竹笠,囑咐他按時吃藥,便跟着差役走出去了。

乾州衙門外,十五名整裝的差役分成三隊。每隊手中皆背着箱籠,步弓,蓑衣布傘人手一份。除了差役,鴨嘴渡賣草鞋的漢子和草藥鋪子的掌櫃也在。

倆人精通漢苗雙語,故陸清河請他們到衙門來,幫忙進山做翻譯。因為是銀鈴推薦的人,又參與過平羅舉報案。對于倆人的身份,比起已經被扔進大牢的木桑,陸清河十分的信任他們。正在石獅下安排差使,看見銀鈴出來了,立刻就吩咐衆人趕早進山。

“來了,何玉怎樣了?”

陸清河提起腳邊的包袱和水帶,邊走邊問,又遞了張紙箋過來。

銀鈴:“還是老樣子,膝蓋下什麽知覺都沒有。不過好在情緒好了很多,沒有再那麽自暴自棄了。”

小姑娘接過紙箋,難過的嘆了口氣,努力振作起來。告訴自己還有很多的事要做,治何玉的腿,抓師兄給師父報仇,攢功績去京城。垂眼看紙箋,上只寫了兩個名字,好奇問道:

“大人,這是什麽?”

陸清河:“狗牙洞裏那個落花洞女的父母,聽說三年前從平羅搬走了,你可知道他們搬到什麽地方去了。”

鄒遠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湊在一旁着急的解釋道:

“是木姜父母,三年前來我帶着賀禮去到平羅,寨子裏的人告訴我,她被洞神娶走了。她的父母在處理完她的喪事後,也搬走了。我四處打探尋找,因為言語不通尋了很久也沒找到。然後在山裏亂竄,後來就被抓到礦場去了,在那裏一關就是三年之久。”

久到他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苗話,卻仍舊不信什麽落花洞女的傳言,執着的認為這裏面包藏了謀殺。

銀鈴想了想,是認識上面的人的。

“他們搬到石家寨去了,就是驅雲家。”

那個叫木姜的女孩她曾在鴨嘴渡見過幾回,經常會去那邊賣些新鮮山貨,有時天晚了蘇明舟還會留宿那姑娘,叫她第二日再走。

但沒多久那姑娘就不曾再出現,後來她的父母都搬到了石家寨,也就是莫翠嫂嫂的娘家。木姜成為落花洞女,被洞神娶走了的事才傳開來的。

陸清河也想起來那小寨子,道:“咱們先去那兒看看。”

于是走出城門,三路人各自散去。銀鈴領着陸清河等人繞進山嶺中,翻過兩座山頭,便抄小路到了石家寨。

挨着山腳最近的還是石頭家,如今就只剩下一個孤寡老人。日日住着拐杖坐在門口發呆,天一黑自己就摸索着鑽進屋子中。

每日靠着一點清水菜粥度日,寨民送來的雞蛋在竹籃中一直都沒動,堆成了小山。

“大人,我們晚上來這裏休息吧。阿嬷一個人,許久沒有人陪她說話了。”

銀鈴踮腳,扒拉着竹籬笆往裏面看。

陸清河瞧着,心頭悶悶的,似乎看見了一個再等待死亡的老媪。她的人生,她的家,和她身後的木屋一樣破舊不擋風雨。但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安靜的等待死亡,死亡卻一直未來。

“好。”

一行人遂走進院子裏,同老人家打招呼。将随身的蓑衣和布傘借放在此處,小姑娘走前還将背簍中各樣的雜菌倒了出來,拿到老人家面前笑道:

“阿嬷,我們去量地了。您在家裏幫擇菌子,晚上我們回來做。”

“哎,去吧。我老了,走不了了,不然就帶你們去地裏了。”

老人家抱着簸箕,目送他們離開,然後才慢吞吞的撿起裏面的樹葉和松針。

一行人在村口分成兩路,量地的去量地,清查人丁造冊的則跟着陸清河和銀鈴挨家挨戶的敲門。

得到消息的寨民已經自覺在家門口候着,等待官府的盤查。那對從平羅搬來的夫婦住在田埂下的桃樹下,一家獨離了寨子。

詢問完家中人丁情況後,倆人并不走,依舊坐在堂屋中好奇道:

“阿叔,可是還記得當年木姜姐姐怎麽突然一下變成落洞花女了嗎?”

來給他們添水的農婦,插嘴道:

“好多年前的事了,都不太記得清楚了。只記得有一天那丫頭突然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門,再回來就癡傻了,沒多久就被洞神接走了。”

所謂的接走就是去世了,這樣的說辭同傳說的落花洞女一模一樣。

銀鈴喝了口水,接着又問,“木姜姐姐生前有認識什麽漢人嗎?我以前在鴨嘴渡的時候,經常會見到她,都只是自己一個人往來平羅和鴨嘴渡口。”

老婦噎了噎嗓子,緊張道:

“她一個苗女,哪兒能認識什麽漢人。從沒聽說過,都過去那麽久的事了,你們怎麽又問起來了。”

夫妻倆人眼睛總是不經意的瞟着陸清河青色官袍,呼吸有些困難。

“沒事,最近官府在平羅破獲了一起礦盜案子。也發現了葬在山洞裏的木姜姐姐,所以列行詢問一下。沒事的,你們先休息着,我們去忙了。”

銀鈴和陸清河同時起身告辭,夫妻倆人見狀,大松了口氣,忙得起身相送。

一直躲在巷口候着的鄒遠見到倆人走出來,迎上前迫不及待地問道:

“怎麽樣了?”

銀鈴回頭看了眼探身望着他們的老夫妻,推搡着他往裏躲去,一臉嚴肅。

“鄒大哥,你想要幹什麽?你懷疑那夫妻倆害死了自己的女兒,要他們償命是嗎?”

鄒遠憤慨道:“難道不該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是親生父母,怎可随意戕害兒女!”

他不信當年自信明媚的姑娘,當真被洞神娶走了。

銀鈴也不知怎麽辦,看向陸清河問道:

“大人,倘若他們夫婦二人當真殺了木姜姐姐,能治得了他們的罪嗎?”

陸清河一愣,被問住了。什麽都沒說,負手向前走去,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鄒遠見他有息事寧人的模樣,欲再争辯被銀鈴一把拽住胳膊,示意他閉嘴。

倆人又扒在柴堆後偷偷打量屋檐下的夫妻,女人抹了眼淚,狠狠打了男人一拳。

“我去給姜兒償命罷!”

男人怒不可遏的踢了一腳地下的木桶,罵道:

“償什麽償,她是老子的女兒,命都是老子給的!”

踢倒的木桶咕嚕到院子中,裏面的黃豆灑了一地。

日落西山,烈日烤了一日的山間終于有涼意送來。石家那破舊的小廚房久違的燃起了煙火,飯香彌漫在小屋前後。

出去量地的差役陸陸續續的回來,席地而坐在屋檐下核對魚鱗冊。不多時院子外的平地就擺上了兩三張小桌,衆人圍聚過來,吃吃笑笑好不熱鬧。

不知什麽時候老舊的木門下,适才那個女人又站在了下面。局促的揣着手,面上挂着淚痕,眼尾通紅。發髻散亂,渾身上下滾的都是泥漬。

原本是一直站在着,被院子裏吃飯的差役看見了,正欲開口詢問她有何時。人突然像是發瘋了一般沖進來,大哭大喊,撲通跪在地下。

“官爺,是我殺了我的女兒,你們要抓來抓我!”

婦人舉起手,等着差役那鎖鏈來鎖自己。

陸清河和銀鈴見狀丢下碗筷,趕緊奔了出來,扶住她。

銀鈴:“阿嫂,你怎麽了?”

陸清河同衆差役一頭霧水,鄒遠忙翻譯道:

“大人,她承認殺死木姜了!”

突然門口又蹿進來一道黑影,野蠻的推開女人,大聲嚷嚷。

“人是我殺的,用褲腰帶勒死在家裏,然後背進洞裏的!關這婆娘什麽事,要抓我,我去抵命!”

鄒遠聽見急的要給陸清河翻譯,被銀鈴當即打斷。

“大人,先将人收押起來。”

白日還在欲蓋彌彰的倆人,突然争相恐後來認罪,必有蹊跷。陸清河也意識到了,招了兩個差役上前來把人帶下去看管起來。

屋中的石老太太,還坐在飯桌前手端着飯碗,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忽然喚道:

“二姑娘,小姜兒被洞神娶走啦。那日,我看見了嘞。”

銀鈴背脊一僵,感覺身後涼飕飕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