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挑釁

挑釁

伏末一過,山裏的日子好過多了。轉眼間不僅挨過了最為厲害的秋老虎,擡頭竟能在叢叢綠葉中看到裂口的栗子了。

銀鈴站在樹下望,心下才回味過來,這趟進山已幾乎快要一個月了。

“鄒大哥,大人有說我們什麽時候下山嗎?我們好像進山來很久了,何大哥一個人在城裏也不知如何了。”

竹編的背簍中背着剛從山崖上摘的草藥,也有時下裂口的八月炸,圓滾滾的紫皮一個,裏面包着綿密的白肉和黑籽。一口下去,唇舌抿去果肉,吐出跟芝麻似的黑籽。雖說沒什麽吃頭,但在山間也算不可多得的美味。

栗子樹旁挨着長了棵枇杷樹,鄒遠爬在樹上,一個一個的往地下丢那紫皮胖子,應道:

“約莫快了,山中的地形也摸的差不多了,下次再進山來就要動員寨民們擇地開荒了。朝廷這次推行新政下了功夫,聽大人說誰家開出來的地就算誰家的,這可是天大的好處。到時候就需要咱們這些精通官苗雙話的人,多多在山裏給寨民們宣講,這新政就沒有推行不下去的。”

苗疆的山林地皮以前是巴氏土司的,山中的林稅、田裏的田稅、河中的魚稅都是交給地方土司的。

寨民只按人丁只留下口糧,剩下的都交到乾州的宣慰司去的,然後再上交部分朝貢。後來因為巴氏壓迫得太厲害,苗人受不了了,又逢土司內亂,便是幹脆一口氣造反了。

朝廷抓住這個機會,趁機收複乾州。苗疆遂納入大昭版圖中,在此設置流官管理地方事務。但朝廷的流官管的并不比土司好,各個山寨立起了山頭,多了幾分匪氣。

開荒的事銀鈴聽陸清河說過,朝廷特許開出的地歸寨民所有。這在中原,只有在開國高祖皇帝時候,止兵戈,天下休養生息的時候才會有。但時歲一久後,當初分給老百姓的田又都到了豪強手中去了。

小姑娘聽着鄒遠的話,彎腰撿起地下的八月炸,頗為感慨道:

“鄒大哥,你們的皇帝怪事厲害的。旁的皇帝都沒有這份心思搭理苗疆,只他一心想要收複,還在這裏推行新政。算算從啓德二年至于大昭,苗疆都丢了三百年了。”

鄒遠:“丢的再久都是要回來的,以後啊苗疆只會越來越好,朝廷也會越來好。”

扔下最後一只瓜,樹梢的人麻溜的下樹。背着滿滿的一兜山貨下山去,走到水田邊時,繪制山中地圖的陸清河已經不在了。猜想他該是先一步回寨子中去了,銀鈴和鄒遠拿着八月炸,邊走邊吃慢悠悠的晃蕩回去。

山中可真是沒什麽事可以做了,早上往山林中走一圈繪制地形圖,不到中午就能回來。午後差役都在石家小院裏核對賬目,謄寫魚鱗冊和黃冊。這原本是該回衙門做的事,現下在山中已經快要校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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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回來,衆差役就圍上來湊熱鬧,分食簍子中的野果,吃個新鮮。

但陸清河不在,不離身的皮裘放在堂屋的竹椅上。銀鈴揣着兩只八月炸找去,石家老太笑着告訴她。

“适才出去了,看着像是往後山去了,二姑娘有事尋找你們家大人?他一個人管着你們這麽一大幫人,事不少,我看他這兩天像是有些不舒服的樣子,時常披着大裘衣坐在太陽底下。”

“阿嬷,我去看看他。這是我剛才在山裏摘的八月炸,您嘗嘗。”

将瓜塞給老人,小姑娘就晃蕩了出去。石家就在後山山腳,鑽進山裏尋了一圈也沒見到人。正是往回走,山腳的牛欄中響起悉悉索索的動靜,一道身影從裏閃閃出,迅速沒入林子中。

輕功一流鑽進山中,銀鈴幾乎是拔腿就追,但是人已經消失了。像是她晃眼看錯了一樣,想想竟不知真假。

“別……別過來!”

牛欄中,陸清河的驚叫聲響起。木棍聲咚咚的敲着,胡亂驅趕着沖過來的龐然大物。叫那哼着熱氣的老牛一角頂在半空中,他憋不住終于大喊大叫了起來。

“銀…銀鈴,救命!牛....牛頂人了,啊……”

他又很沒有骨氣的大聲呼救了,上次這麽怕死還是叫老鄉給他開瓢的時候。

只是牛欄外後的姑娘根本沒出聲,他倒是喊的奇準,像是早就知道她在外面一樣。

銀鈴間喊叫聲,立即本來。只見弱不禁風的人被老牛頂在半空中,面色痛苦難堪,手腳上下揮舞。老牛頂的更用力,死死的把人頂在牛欄上。

陸清河感覺自己的內髒都要被頂出血了,險些斷氣。

好在銀鈴及時趕了過來,抄起一旁的扁擔狠狠的向牛屁股揮去。幾扁擔下去,老牛吃痛,才躲了一旁哼唧哼唧的甩尾巴。

被拽出牛欄,陸清河頭暈目眩,在門外石板上摔了個狗吃屎。

銀鈴瞧着他狼狽的模樣,好奇問道:“大人,您跑牛欄裏幹什麽?”

“我……”

陸清河面色窘迫,繃緊了神經,沒想好糊弄她的話。

銀鈴卻是急道:“大人,剛才從牛欄裏出去了一個人,您看見了嗎?”

陸清河:“我沒看見。”

他索性往地下一趟,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謊稱來看牛欄的小牛犢的。

銀鈴一下臉色卻是變得更加的難看,伸手把人拉起來,憂心道:

“大人,我們下山去吧。我們出來很久的,何大哥一個人在城裏,也不知道怎樣了。”

那人影的身手,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師兄。只是看得不真切,穿的衣服有些像朝廷裏的官服,卻又不是衙門差役那樣的。

“好,回去吧。”

陸清河淡淡道,借着她的力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回去。

倘若放在半盞茶前,他還能心情暢快的告訴這個姑娘,何玉被接回京城去了,而現實是他現在乾州城裏快死了。

他們又開始新一輪的博弈了,平心而論,陸清河當真是怕他斷掉的那雙腿的。

知曉拖了半個月何玉還在乾州,心情十分的不痛快。借着被牛頂了之後,臉色黑的難看。

回到石家,卷了一身的牛糞,是鄒遠幫他換的衣服。晚飯也沒吃,曉得他受傷了,故而都順着他。

銀鈴換了衣裳,用過晚飯,天黑後才來的。

“大人,您還是不舒服是嗎?”

小姑娘端飯食進來,隔在桌子上。陸清河受了內傷後似更懼冷了,坐在椅子上裹着大皮裘,呼吸間小腹皆是悶痛。

“還疼嗎?看您臉色不是很好,不會是受內傷了吧?”

銀鈴擔憂道,忍不住就上手脫衣服檢查了。輕車熟路,毫無顧忌,一把拽開外袍的系帶,扯開裏衣。

精瘦的小腹,肌肉如活玉牌一般,碼放齊正。上面青一塊,紫一塊,瞧着有些驚心。

“還是頂傷內髒了,您說您沒事跑去看什麽小牛犢。您生在京城,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非要去尋這份不痛快了。這下好了,吃苦頭了吧!”

小姑娘念叨着,不離身的背包中翻出只藥瓶放在桌子上,又道:

“您等着,我去叫鄒大哥來給您用藥酒揉一下。淤血揉開,養上一段時間就好了。”

但屋裏屋外,那群差役早就沒影,鑽到寨子下的小河洗澡去了,喧鬧聲站在石家院子裏都能聽到。

“大人,鄒大哥他們下河洗澡去了,我來幫您吧。有些疼,您忍着點。”

銀鈴遂又轉了回來,往掌心裏倒藥酒。雙手搓開搓熱,指示陸清河趟床上去。

柔軟又熾熱的手指一覆上去,他就被燙傷了。瘀傷揉得有些疼,小腹按得生痛,像傳到了恥骨上面去。

他可真是有些害怕那雙手了,害怕她滑到不該滑到的地方。畢竟細軟的手指抹了藥酒,黏黏軟軟的連泥鳅也抓不住。

“好了,我不揉了,疼得很。”

陸清河也不知道是哪裏疼,杞人憂天的抓住小腹上的手。

銀鈴揶揄道:“大人,您又不是小孩,怎麽那麽怕疼。”

她果真不再動手,見陸清河掙紮的要起身,爪子胡亂在他敞開的胸口抹了兩把,塗趕緊手指,扶他起來。

陸清河是有些惱她這樣不知輕重行徑的,即便她是個大夫。銀鈴剛要退開,他突然一下拽住了她的手腕。叫她猝不及防,摔在自己身上。

“那我是個男人,你可知道?”

他的呼吸又粗又重,想起快要死了的何玉,便不想再叫這個姑娘躲了。

于是翻身壓上她,堵在床頭,在驚呼聲中噙住那抹紅唇。飽滿又柔軟,像是馥郁的紅山茶,唇齒間讓人餍足。

唔~

那些适才滿世界尋不到人的差役,提着濕漉漉的衣服回來了,有說有笑的。山中的寨子,房屋并不如京城的豪門深宅那般,置得屏風珠簾,曲徑幽處叫人看的不真切。

石家中這一覽無餘的屋子,一眼過去可就什麽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銀鈴胡亂的拍打“發瘋病”的陸清河,頭一回羞面紅耳赤。平日看着虎虎生威,能打死一頭牛的姑娘,竟是半分力氣也生不出來推開身上的人。急得直掉眼淚,被卷走了所有的呼吸。

一直到屋外叽叽喳喳的人突然進來,又突然默不作聲地消失,陸清河才擡起眼,抵着她滾燙的額頭,聲音都嘶啞了。

“這樣,你,明白了嗎?”

他想要叫這個姑娘明白,他喜歡她,不想再叫她躲了。

想要叫外面的人都知道,他喜歡銀鈴。

想要問何玉,若是如此,他如何應對。

這個姑娘,他志在必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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