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刺客
刺客
衙門後的深巷,狹窄而幽長。青瓦白牆,半丈高,垂挂着瓦當。深秋,落滿了銀杏葉。地上鋪着青石板磚,踩在上面沙沙作響。
很快響聲就停止了,擁擠的巷子,轉眼間就只剩下了銀鈴和陸清河。倆人相隔數十步之遠,隔着黑夜缭繞的薄霧相持。
陸清河停在原地僵了一會兒,身後一直沒有動靜。他便提步,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站住,陸清河,我有話同你說!”
銀鈴洩了些力氣,瞄準他的弓弩避開些,并不打算像當日他毫不猶豫地射傷自己一樣射傷他。
她只是有些話要說,可陸清河并不想聽,任她如何威脅。
“陸清河,我叫你站住,你聽見沒有!”
身後的姑娘哽咽了聲,再次擡起手中的弓弩對準他。
“你再敢動一步,我就扣動弩機,殺了你!”
話音落下,她移開了些準頭,對準巷子裏的燈籠射去。恰好能夠擦着陸清河的耳邊飛過,震懾他。
“好啊,你說!”
陸清河被吓心一顫,看着搖擺在夜色裏的燈籠,生出些後怕。怒而轉身,看着朝着她一步一步逼過來。
“你有什麽話,你就說!我若當真一個字,我就是個懦夫!”
“你站住,就站在那裏,聽我說!”
銀鈴有些害怕看他充斥着殺氣的眼睛,不許他走,只是想要他留下來聽自己說完該說的話。她再也不想在兩個男人中間周旋了,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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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河知她怕的,肆無忌憚的走上前來,逼得她手持着弓弩,不自主地往後退。
“你站住,就站在那裏不要動!再上前一步,我一樣會殺了你!”
銀鈴射出一只箭矢威脅,堪堪從他的肩膀上飛過。
陸清河不躲,即便是腿發着軟,還是冷着臉逼上前。
“我讓你站住,陸清河!”
銀鈴又怒射出兩只箭矢,一只擦着陸清河的脖頸飛過,一只穿過他的肩頭,劃破衣服落在青石板上。
“你說啊,銀鈴!你不是有話對我說嗎?我聽着,你在怕什麽,怎麽不說了!”
陸清河逼問道,毫不畏懼飛過的箭矢。
銀鈴見攔不住他,索性把對準他的腦袋,能夠他明晃晃的看見,鋒利的箭頭是如何對着自己的,叫他生出懼意來。
“陸清河,山上的話不做數了。我們到此為止吧,查完翁叔的案子,我就會帶着何大哥離開。他的腿,我自己治,你不必費心了!農官的事,你自己再找人吧,我什麽都不要了!”
陸清河像是沒聽清楚一樣,咬牙切齒道:
“你再說一遍!”
男人已然是暴怒之中,幾步逼上前來。不怕死的抓住箭矢,同銀鈴去搶弓弩。
她當真怕争搶中動到弩機,傷到他。松了手,弓弩被擲到地下,摔出去數步遠。
“山上的話,不作數了。陸清河,一切到此為止。”
再重複了便适才的話,銀鈴轉身離開。
陸清河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帶了回來,怒聲質問道:
“你就那麽怕他,我說了,我會幫你治好他的!銀鈴,你清醒點,何玉不是不能好了!他故意在威脅你,綁架你!你要帶着愧疚跟他過一輩子嗎?!”
那姑娘撲哧一下哭出聲來,“我認了,何大哥人很好,我願意和他在一起。這是我自己選的路,你也說了,他不是好不起來了!陸清河,山上的話,你只當沒聽過,忘了吧。”
“是你自己答應我的,我為什麽要忘!銀鈴,為了你,我做了多少事你知道嗎?讓你進衙門,做農官。向聖上舉薦你,一點點教你怎麽管理地方政物。我把我能給的,都教你了。讓你踩着我的肩膀去到更遠的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這些你都不想要了嗎?你的将來,我早就為你打算好了。你并非一般女子,和我在一起,我不會讓你只是一個洗手作羹湯,伺候丈夫的女人的。”
陸清河開出了何玉所不能給予,她一直追求的東西。只要她同意,整個陸家都可以為她所用。
可是銀鈴奮力掙開他的手,雙眸噙淚花,倔強的看着他。
“我願意為他洗手作羹湯的,大人您很好,您的家世身份還是值得更好的女子,不必為我傷神了。放手,我出來太久了,何大哥定是要着急了。”
“銀鈴,我很好?”
陸清河反手捉住她手腕,其實他一向來最喜歡聽好話了,幼時因為客死生母,乖戾的像個怪物一樣懵懵懂懂的活了數年。後來他學會如何讨大人歡心,成為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享受無尚的榮耀和贊譽。
他從來沒有覺得過對于他的誇贊,讓人如此的難受刺耳,猛地拽緊那姑娘快要掙脫的手,一把摔在牆上。
“你知道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就敢說我很好?你知不知道,殺人放火的事我十歲就幹了!青樓賭坊,我哪裏沒去過!我是一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為你了,我也一樣!你膽敢再說一遍,你要同何玉在一起,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你不信,就盡管試試!”
“陸清河,你發什麽瘋!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銀鈴奮力推搡,卻只是叫他逼進角落裏。看着全然陌生的神情,生出陣陣的後怕。他當真像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模樣,黑影沉甸甸的壓向過來。手掌抓着她的脖子,逼迫對視上自己的眸子。
“适才他這樣親你了?你知不知道,我這人向來最讨厭別人碰我的東西了!”
陸清河掃了眼銀鈴憋着有些通紅的臉,被掐着脖子,顯然有些呼吸不過來。微仰着腦袋,雙唇微張着,呼出些馥郁的香氣。
他遲疑了一下,像何玉那樣蜻蜓點水的吻去。
銀鈴偏頭躲開,拔下頸後的銀簪,狠狠的抵在他的脖子上,“陸清河,你別逼我。你幹得出什麽事來,我也能下得了手殺你,我不怕和你一起下地獄的。”
“是……是嗎?”
她的話像是邀請一樣,陸清河卻被刺得心頭一絞。像是想起什麽可怕的記憶一樣,腦袋無力的耷拉下來,徒然地放開手。抵住她的額頭上,從半垂的眸子下滾出一滴清淚。劃過挺拔的鼻子,落在了有些發燙的臉上。
“可我……我不想下地獄的……別叫我下地獄……”
他哽着,想要告訴那姑娘,其實他從來……從來都想要做一個好人的。害怕變回以前所有人都不理他的日子,他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變成了好人。現在她看見了他藏美麗皮囊下的底色了嗎,會厭惡自己嗎?
最後,陸清河還是退了下來,垂衣伫立,看着那姑娘撿起弓弩,拂袖而去。
望月門內,猩紅的血滴一路灑進屋。狼狽的身影,踉跄着倚在木門上喘息,怒瞪着床上癱着的何玉。
“你還當真不怕死,還敢教唆我師妹來殺我。”
何玉擡起眼,從軟枕上歪過腦袋,輕蔑的掃過逃進來的巴東。背脊後插着箭矢,急于逃命還沒來得急拔下,鮮血蹭在門板之上。
“看來世子并不如您所說的那般了解您的師妹,世子也沒有能力做到允諾我的條件,您這單買賣我屬實不敢應承。”
其實他并不知道巴東回來沒離開,只是和銀鈴說被他劫走後又送了回來,開除條件來讓自己殺陸清河。
可她和巴東青梅竹馬,怎會不了解他的性子。驕傲自負,他能夠折磨何玉,必也會躲在暗處觀戲。所以出去找了一圈,就看見了趁夜而來的人,落在屋頂上。
但銀鈴并沒有下定決心要殺他的,舉了很久的弓弩,猶豫中又放了下來。被陸清河舉着她的手射中後,其實在巷子中她又追上了。
再次舉起弓弩,對着那張熟悉的臉,厲聲質問道:
“師兄,師父怎麽死的?”
巴東腳下一呲溜,從矮牆上摔下地來,擡頭對着上銀鈴冰冷的眼睛。只不過數月未見,他們就已經快要不認識彼此了。
“被漢人殺死的,他們忌憚師傅手中苗兵,暗殺了師父!”
銀鈴聞言瞳仁一縮,抖了手,險些扣動弩機。
“是誰殺的!用什麽殺的,師父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裏?你不是說給師父報仇去了嗎?這些日子你都去哪裏了?!”
她知道他的行蹤的,明知故問。還是難以置信這樣的一個人,會為了張令牌殺了哲秀秀。
還記得半年前,哲秀秀四十生辰的時。他拉着她給師父賀生,說要孝順她一輩子,給她老人家養老送終。
現在呢,物是人非,死的死,傷的傷。
生離死別,她才曉得從前怨恨過哲秀秀的日子,曾是多麽的美好。他們怨恨着彼此,也記挂着彼此。
現在她連師兄也不想叫了,收起了弓弩,冷冷道:
“逃命去吧,再讓我看見你,我一定會殺了你!我們師兄妹的情分,到此為止了。”
她是當真放巴東去逃命的,轉身離去,再回過頭來的時,黑影已經翻進了牆後。
只是銀鈴可以因為心軟放過巴東,衙門的差役卻不會。四通八達的巷子裏都是差役的呼叫聲,散落在各個出口,同他只有一牆之隔。
巴東趁沒人不注意,往衙門裏溜去。差役果然在哄鬧中都湧了出去,院中一個人都沒有,他又輕而易舉的來到何玉面前。只是幾句話就被他激怒,揚言要殺了何玉。
那人躺在床上毫不畏懼,望着頭頂的床幔,輕松笑道:
“世子要殺我,早就殺了。何必等到現在,想必我對你們還有用吧。也不知我一個殘廢能幫你們什麽,你這麽大費周折來找我。我勸世子還是先去逃命去吧,一會兒叫人發現了,您的宏圖偉業怕就是要功虧一篑了。”
他好心的提醒,院子外有人發現了滴落在地磚上的血跡,已經起了嚷嚷聲。
“刺客又潛進衙門了!”
“來人,快快!”
呼喊聲和急切的腳步聲逼近來,巴東無可奈何,怒踢了一腳木門,“我還會再來找你的!”
說罷,退出屋外,沿着牆角扒瓦翻出。幾個靈巧的躍跳,輕而易舉的就爬上屋頂。卻不想又被追到了銀鈴面前,倆人相持而立。一個一襲夜行衣立在屋檐上,一個舉着弓弩,站在游廊下。曾經親密無間的人,形同陌路。
“你說過,放我走的!”
巴東踉跄一晃,險些摔下屋頂,面上露出驚慌之色。
銀鈴:“我給過你機會了,為什麽還要回來。”
她并不是在質問,而是毫不猶豫的扣動了弩機放箭。屋頂上的人閃躲不及,被射中失去力氣,滾落下來,卷着瓦片墜到地下。
“銀鈴你!”
石雷追趕而至,看見落下的黑影,立刻沖上前,将人翻過來。看見臉,有幾分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銀鈴垂下手,失魂落魄的看着地下的人,“他……他死了嗎?”
感覺人好像是砸在了自己身上将她砸的發蒙發顫,手腳冰涼,全身發僵。地上大灘的黑血是從她的腦子裏流出來,感覺到一陣一陣的悶痛和窒息。
地下的巴東摔到了腦袋,喉間咕唧一聲。立刻就翻白眼了,四肢不停的抽搐。銀鈴以為他當要死了,手足無措的沖上前去救治。
趕來的陸清河翻過圍欄,将她攔腰抱住拖了回來,“別怕別怕,讓我師父去,他是大夫。沒事的,什麽人他都能從鬼門關搶回來的!”
從他身後冒出來一個老道人,一身藏藍色三鑲道袍,頭戴逍遙巾,長須飄飄。像是道觀中供奉的老神君,從神像上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