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認錯
認錯
天黑一行人還是歇息在山中的獵屋中,在空地上起了火,圍坐在一起烤火。
吃的是衙門廚房備的烙餅和炒米,餅子配得有醬肉,卷在一起蘸着芥仁居的大醬一起吃。炒米抓着一把往嘴中塞,嚼吧嚼吧,米香四溢。再飲下一口羊皮水壺的山泉水,算得是果腹又美味。
石雷幫陸清河卷好了餅子送去,木屋中沒人。只有他那件寶貝不得不得了的皮裘放在箱籠上,用布包着,疊得整整齊齊的。銀鈴那身捕快服不知放在哪裏去了,就像她的人一樣,也不見了。
“鄒遠,大人和銀鈴姑娘不見了。”
鄒遠也好奇的走進去看了眼,咬了口餅子,道:“沒事。”
想到城外的那茬,倆人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默契的不再多言,回到火堆前烤火。
寒露柿子紅,天早黑,才酉時山林中就有了暮色之意。響空峽再接着走,要好長一段路沒有人煙。銀鈴遂停了下來,帶他們到最近的獵屋休息,以不至于一行人半夜露宿山林。
但和石雷他們進山林裏撿幹柴,起了火堆。正要用飯時,回過神來,放在屋檐下的背簍已經被人背走了。
發現她不見了,石雷和鄒遠說是不急是假的。畢竟那姑娘當真将他們撂在山林裏,一走了之了,他們自己走幾天都不一定走得出去。但現下是陸清河也不見了,心下也就安心了幾分。
幽深的山谷響着水聲,山腰下暮色盡染,山頂叢林卻是金光一片。虬枝上挂着通紅的柿子,在霞光中啪嗒一聲掉下,砸在灰撲撲的青石上。
樹下的姑娘,仰頭望着樹梢,發了好半響的愣。藏在老榛子樹後的人,以為她定是為那樹梢上的柿子發愁了。
但沒一會兒,她就脫鞋,光腳爬上樹。像只猴兒一樣,背着背篼,坐在樹杈上,面對着大山。
陸清河能看見她消瘦的背影,知曉她在樹上吃柿子。瞧着地下的革靴,生了将它偷走的念頭。叫那姑娘挂在樹上沒辦法下來,然後哭着同他認錯,說再也不要喜歡何玉了。
可他又什麽都沒做,幹站了許久。樹上的人吃夠了,就将背簍背在胸前,往裏面摘柿子。陸清河閃躲不及,又或是根本沒有躲避的地方,叫那姑娘發現了。
于是一記柿子球從樹梢猛然擲下來,像她射弓弩一樣的準頭,朝着他腦門砸去。啪的一聲,汁水四濺。甜蜜蜜,黏糊糊的挂在陸清河腦袋上。接着一個兩個,朝着他不停歇的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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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河狼狽的往大榛子樹後躲,悄悄探頭出來。只見樹上的人下來了,麻利的穿着鞋。毫無愧疚之心,瞪了他一眼便蹿下小路去了。
“銀鈴,站住!”
他不怕死的追上前,一把拽住背簍,将人拖住。掰過身子來,便看到了她那雙通紅的鹿眼,噙着淚花。該是偷偷哭了許久,又紅又腫。
陸清河瞧着,眸腫閃過一絲心疼。但很快就升起一絲快意,拽着她的手腕,拖進懷裏。惡劣的威脅道:
“怕什麽,怕我吃了你?”
“混蛋,你放手!”
也不知為何,靠近這厮,銀鈴就是使不出力氣來。叫他輕而易舉的拿捏住,不敢看他的眼睛。
陸清河:“同我在一起,你要的我都能給你。我師父既已到乾州,何玉的腿好起來是遲早的事。但我要你現在就答應同我在一起,我們出來了,他不知道的!回去你一樣可以像往常一樣照顧他,直到他的腿好起來為止。”
他捏着那姑娘的手指,有些瘋。摩挲着放在唇吻了吻。
“陸清河,你發什麽瘋!我說了,我不喜歡你,不喜歡你!聽不懂人話嗎,放手!”
銀鈴大罵,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會有他這樣一人口中說出來。
他一向自诩飽讀聖賢之書,正人君子的。什麽叫何玉不知道,偷偷和他在一起,偷情做情婦嗎?
但陸清河根本不相信她閃躲眼睛,說出的這些話,逼道:
“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他知道的,如今銀鈴又多害怕的自己眼睛,充斥着戾氣,難過,哀傷。又能以權勢将她壓得死死的,她好害怕有一天,從這張嘴裏蹦出來,用何玉來威脅她的話。
“大....大人,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每個人都在逼她,她快要喘不過氣來,被逼瘋了。
卻不知陸清河向來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她這樣柔弱的模樣只會喚醒他沉睡的劣性。像是當初山上抓狐貍一樣,不擇手段的馴服它。甚至是殺掉了母狐貍,告訴它,它沒有家了,母親也死了,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夜幕落下後,獵物前的篝火燃得更大了。火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大家默契的不做聲,豎着耳朵聽林子裏動靜。猜想什麽時候離開的陸清河和銀鈴才會回來,再回來,他們是不是就已經和好了。
從晦暗的夜色中,率先走出來的是陸清河,身後不遠不近的跟着一抹小小的身影。石雷見狀,緊張的瞟了眼,起身迎上去。
“大人,去哪兒了?”
“沒事,歇着吧。”
陸清河擺擺手,渾身上下透着非人勿近的氣息。見倆人這模樣,衆人便已猜到了結果。尴尬的轉過頭,裝作沒看見,認真烤火的模樣。
那男人獨自窩進了屋子中,篝火旁石雷和鄒遠料想那姑娘還沒吃過東西,将包袱裏的餅子還有醬牛肉分給她。
“姑娘餓了吧,吃些?”
銀鈴搖了搖頭,反倒是将背簍裏的柿子分給他們。
夜裏還是同以前一樣,大夥兒都進了屋中歇着。銀鈴十分自覺地在門後找了個角落窩着,離着蜷縮在木床上,裹着皮裘的陸清河甚遠。
許是空腹吃了柿子的原因,回來時肚子便有些不舒服。到了後半夜,難受的更是睡不着。索性睜開眼,盯着漆黑的樹林發呆。
夜色下,林中升起缭繞的霧氣,樹影猙獰。偶爾中撲棱出來山鳥,不知被什麽東西吓到了,站到樹梢咕咕的埋怨。
鳥鳴聲叫她想起了在矮寨的日子,恍惚中好像看見哲秀秀的身影,從薄霧後走出來。還是臨死那天的模樣,滿身的鮮血,瞪着空洞無神的眼睛。
銀鈴看着她,癡癡道:“師父,師兄....師兄被我打死了.....”
她以為巴東死了,哲秀秀來接他了。掉下眼淚,忍着聲音偷偷的哭。
床上的陸清河一樣沒睡,聽見哭聲翻下床。大剌剌的往門角走去,身上披着毛茸茸的皮裘,居高臨下的看着瞌眼假寐的人。
小姑娘臉色不太好,有些慘白,額頭上蓄着冷汗。蜷縮在地上,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在木床翻動聲響起時,就立刻閉上了眼睛,裝作睡着了的模樣。
其實她哼哼唧唧了一宿的喘息,屋子裏的人都聽到了。只是誰也沒敢動,床上的人起身,衆人也一樣閉眼假寐,豎着耳朵聽屋子裏的動靜。
一直都未曾響起說話聲,只有悉悉索索的推搡和錘打。片刻之後人開門出去了,石雷和鄒遠不約而同地回頭,只看見陸清河将那姑娘打橫抱了起來,皮球裹在她身上。
倆人就在屋外地臺階上坐着,銀鈴身下墊柔軟的皮裘,髒兮兮的鞋底踩在上面,落得全是泥屑。手掌撐在身側,聞見裘衣裏的熏香,胃中湧起惡心,忍不住幹嘔起來。
“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會吐?”
男人見狀急得一下沒了理智,抓着她手腕質問,“你懷....懷了他的孩子了?”
暴怒的樣子,像是那姑娘膽敢應一個字,當場就要吃了她一樣。
“你混蛋,陸清河!王八蛋,你胡說什麽!”
銀鈴抄起鐵拳,怒不可遏的向他砸去。挨了幾記拳頭,陸清河反手就抓了她的手腕,傻傻的反應過來自己誤會了。
“那....那為什麽會吐?”
但他還是感到難以置信,想不通,不明白。
銀鈴翻了個白眼,動不了手,就用腳踹他:
“胃疼當然要吐了!”
她跟看白癡一樣看着陸清河,從他手中掙開手腕,捂着肚子窩在木階上喘息。
“吃柿子吃的?”
他總算是繞過彎子來,忙奔進屋子翻出箱籠中的炒米,用鐵壺中的熱水沖開端出來。
“張嘴!”
他将碗怼到那姑娘的嘴邊,命令道。
銀鈴梗着脖子,怨恨地瞪着眼,就是不張嘴。頗有當初行刺時,那幾分沒有的骨氣。
“以為不吃我的不喝我的,就可以同我撇清楚關系?你別忘了何玉還在衙門裏,你若是要惹我不快,我立刻就讓人停了何玉的藥!”
終于他那張刻薄的嘴還是說出了銀鈴害怕的話,她哽咽了幾下,被迫張開嘴。溫熱的米糊滑進胃中,瞬間就好受了些。
銀鈴一妥協,陸清河臉色也緩和了些。喂着她喝完,又拈着切好的醬牛肉片喂到嘴邊。
“吃了,何玉現在這個樣子,你最好想清楚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你既要跟着他,他現在殘廢了,他的差使你就給他當着。我自然不會讓你白幹,他的二兩銀子俸祿,我也給算在你的頭上,當抵你們的食宿銀子。至于他的藥錢,我給你們記在賬上,記得還我!”
銀鈴委屈得直掉眼淚,又不敢反抗他,盯着手指上的肉,悲憤道:
“.....我....我自己來!”
她伸手去接,想要自己吃。
陸清河手一躲,“張嘴,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小姑娘頭皮一麻,只得張嘴,小心翼翼的去銜。兩口下來,怎麽都避不開那圓潤的手指頭了。
她不想吃了,氣鼓鼓的看着他。感覺這厮像是在喂狗一樣,故意在侮辱自己!
陸清河當然知曉她在避什麽,擡手故意往前湊,“你若是敢浪費一點,我就從你和何玉的俸祿銀子扣。”
“吃就吃!”
銀鈴橫了他一眼,幹脆一口,連帶着陸清河的手指一起銜進嘴中,惡狠狠的咬了他一口才放開。
那厮并不生氣,手指被溫熱的唇包裹着。舌尖無意掃過,癢意直擊心底,讓人有些發暈。
男人興致勃勃地繼續喂,像是幼時喂那只狐貍一樣,喂完從懷裏掏出手帕擦手。銀鈴看見大松了口氣,心下暗想,他要是膽敢叫自己給他舔手指,那她就一口咬爛他的爪子!
陸清河是拿捏住她了,心情好得不得了。像是獎勵那聽話的狐貍一樣,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将皮裘提溜起來裹緊她的脖子。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這東西你踩髒了,三兩銀子你要賠我,從你的俸祿扣。”
銀鈴大怒,這東西是他披在自己身上的!而且三兩銀子,比何玉一個月的俸祿還多,他們已經窮的揭不開鍋了。
“只是踩髒了,我....我洗幹淨了,還給您。”
她還是氣弱了,用頭頂對着他。
陸清河起身,居高臨下的睨着,“我的衣服不穿第二次,洗不洗你自便,扔了也可以。回乾州,我會用你賠給我的銀子再買一件。”
他像是鬥勝的公雞一樣,瞧着那姑娘別憋屈的模樣,甚是得意。
屋內,石雷和鄒遠倆人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相視嘆氣,小聲嘀咕道:
“若哲秀秀還在,大人哪敢那麽欺負銀鈴姑娘。”
“也是,當初大人見哲秀秀就怕的要死。現在人走茶涼了,那姑娘連自己的爹爹死了都不知,傻乎乎攢功績,現下又拖上一個何玉。”
“噓,有人進來了。”
聽見推門聲,倆人立刻閉嘴,閉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