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故意殺人
故意殺人
艾蒿、桑葉、側柏葉,是銀鈴在這山坳裏能找到生發固發的藥材了。艾蒿、桑葉是從阿練嫂家的倉庫裏翻出來的。側柏葉滿山坡的都是,鄒遠翻到屋背砍了一大背篼回來。
銀鈴在院子外支起鐵架,擱上鐵鍋。三味藥材,同阿練嫂淘米剩下的淘米水,放在鍋子中煮。煮到湯汁濃郁,倒在木盆中放涼,再搭着茶枯搓出綿密的泡沫,便就可以用了。
不過陸清河不敢支使她了,老實本分的讓鄒遠幫濯發。木盆端上來,聞見濃郁的藥香,沒由的心就顫了顫。
想叫他洗的時候動手盡量要輕一下,可那姑娘的身影靠了上來,又只是咽了咽津液,什麽話都沒有說。
臉色還是一樣的難看,只是不再是翻着一副死魚眼叫人難以靠近的樣子。
有些受傷難過,讓人忍不住想要安慰他。沒事的,頭發掉了還會再長。雖然現下大把掉的确實有些吓人,可他師父不是在乾州嗎,回去吃了藥就好了。
但是誰也不敢開口提這茬安慰他,都是心照不宣的默默看着。
“鄒大哥,這是阿練嫂嫂給的雞卵。這藥方洗完後頭發幹澀,用雞卵來潤潤,會好打整些。”
銀鈴揣上兩顆雞卵,放到桌子上,正要走開陸清河瞌眼假寐,淡淡道:
“不必了,拿回去罷。”
山中條件艱苦,因為他們的到來。小夫妻倆将養了小半年的水鴨都殺了,雞卵也是攢了好久。
這是在山間用銀子也難以買到的東西,平日都舍不得吃,怎生就能拿來洗頭了。
陸清河多少還是知曉的,往日在京城什麽金貴的東西沒用過,糟踐過。只是在什麽地方該做什麽事,他還是曉得的。
銀鈴只得讪讪的将雞卵揣了回去,臨走時還不忘叮囑鄒遠。
“鄒大哥,頭發洗完務必要盡快弄幹。一捂着,只怕更容易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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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提醒,陸清河更是膽顫心驚。待那姑娘走遠,還是忍不住哽咽道:
“鄒遠,你....你盡量輕些。”
“哎。”
鄒遠應着,手中的動作更輕柔了。“大人,近來身子未感覺有什麽不适的,怎會突然這樣?”
陸清河抓着扶手,無奈且難過道:
“不覺得,平日同你們吃住都在一起了。若有問題,怎生就我有事,你們沒有呢。”
他也不曉得怎麽了,突然掉頭發。一掉如此之多,放一下要将他掉成個禿子似的,叫人害怕。
“不礙事,回去後叫我師父看看就好了,洗吧。”
這會兒一副受傷了的模樣,他倒是好說話得緊,還寬慰起鄒遠來。
頭發濯洗幹淨,弄幹花費了一個多時辰。期間只有石雷過來添水,阿練夫婦在廚房裏備飯食,銀鈴那姑娘鑽在竈膛前幫忙燒火。
帶屋外石雷和鄒遠開始收拾東西,清掃院子時候,她才廚房裏出來。手中揣着一塊黑色的葛巾,被精心裁剪過。約莫三尺有餘,旁有系帶。
覆在頭上,從額往後包發,用系帶系緊,其餘布幅垂至肩後。
銀鈴:“照着以前我爹爹的幅巾剪的,将就還能用。”
鄒遠自是知道這東西怎麽用,遂接過來替陸清河帶上,好像帶上這種東西能掩蓋住他脫發的尴尬了一樣。
陸清河沒吱聲,默認了。心下有些難過,害怕瞧見頭頂上那一大塊的斑禿。
雖然鄒遠已經盡力用其他頭發蓋住了,但是還是叫人心裏有些害怕。如今這樣用巾幅遮住了,看不見也就好受了些。
銀鈴好心的安慰他,“大人別怕,興許只是水土不服之征。我看過了您身子沒任何問題,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在說您師父不也在乾州嗎。”
說着她望了眼路邊的栗子樹,一陣晚風卷過。樹上的黃葉刷刷的往下落,鋪面滿小石子路。
樹杈上就變得光禿禿了,像是陸清河絕情離開的頭發一樣。
那姑娘莫名其妙的想,陸清河是不是天氣冷了,不适應所以才掉頭發的。許是明年開春,他的頭發又會噌噌的長出來。
不過他悲戚的臉色實在讓看着可憐又好笑,衆人不自覺都順着他。
鄒遠給他系上幅巾,耐心的整理,配上一襲胭脂色的長袍,一股子濃濃的士子儒雅風度。萬想不到裏面是斑禿的少年郎,銀鈴豎起大拇指誇贊他。
“大人,好看!您着張臉就是裹麻袋也好看,別擔心了,走咱們用飯去!”
鄒遠也寬慰着他,忍不住想日後倘若當真掉的厲害了,不若剃光了去。陸清河這臉,他就是頂着個光頭,也是好看的。
那人終是在一聲一聲的誇贊和安撫中緩和了臉色,挪到了飯桌前。
主座跟前的碗中擱着一只大鴨腿,而鴨子的另外一只腿正抓在阿滿手中。小娃娃才六歲,吃得滿嘴流油。
一桌子的人,殷切地盯着陸清河瞧。銀鈴推了推碗,小聲道:
“大人快吃吧,阿練嫂嫂特意留給您補身子的。”
陸清河頗有些感動又尴尬,還未曾叫人這麽當孩子哄過。畢竟幼時大人只會責怪他不懂事,長大了,他自己又成為了大人。
雙手拘謹的抓袍子,對阿練夫婦點了點頭,示意感謝。他吃的很斯文秀氣,似乎在維持臉面一樣。并未像小阿滿一樣,抱着鴨腿啃,一頓飯下來竟就只吃了那一只腿。
銀鈴嫌棄他吃得少,湊近來低聲催促:
“大人您這也吃的太少了,您要努力吃飯,多補補身子。”
畢竟只有吃飽了,才能有力氣長頭發。
一行人回到乾州已是三日之後,石雷提前去叫了失蹤名單的家屬來衙門。但已遲了,修築到一半的提塘發生坍塌,埋了數十條人命。
黃土亂石滑進數丈深的巨坑中,差役和山民徒手在裏面挖掘廢墟救人。提塘上站滿了憂心忡忡的人,殷切的看着,希望從裏面擡出來的人還能撿一條命回來。
這原本是陸清河設計用來蓄水灌溉的提塘,從泠江引水而入。再開出數條溝渠,以解決荒田缺水。修出來了,做好了,就是一項工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能為乾州為朝廷,澆灌出沃土千裏。
但它卻先變成了埋葬人命的墳墓,前一刻還活生生的人,再從黃土裏擡出來時已經是面目全非。一排排整齊的放在空地上,蓋着白布。
聞聽消息後,一行人匆匆趕來。看見那一地的狼藉,難以想象竟會發生這樣的事。
監事官雙腿往地下一跪,“回....回大人,人都已經挖出來,一個活口都沒有了。經初步查明,提塘的東南角上曾堆積的有挖出來的泥土,還沒來得及運走,一下将塘壩壓塌了。”
陸清河聞言,怒從心起,斥責道:
“本官說過多少回了,定要小心小心!挖出了的沙土亂石要及時運走,不可堆放在一起,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
男人一腳踹翻監事官,向屍體走去。銀鈴已經率先前來查看,根據自己和在場寨民的辨別,确認了死者。
“大人,有些蹊跷。我們才剛找到他們家人失蹤了,後腳他們就出事了。這是長山叔,還有着這個牛伯。”
那姑娘掀開白布,指着陸清河手上的名單叫他看。雖然屍體已經有些面目全非了,但她相信自己絕不會認錯的。
“是謀殺?”
但似乎又不像,陸清河提溜了監事官上前來問道:“塘壩上的沙石什麽時候開始堆積的?本官再三強調了要注意安全,為什麽在此處堆了沙石,卻不見張儲來報?”
就怕提塘出事,所以每半個月就會派張儲來工地上巡查。想不到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監事官見出事躲不過了,硬着頭皮答道:
“回...回大人,一個月前才堆的。此前一直沒有堆放在那,提塘越挖越深,人手不夠就先且堆了。一直以來都沒出過事,想着都最後這一哆嗦了。挖完了,一起運出去。”
“你們!”
竟是存了僥幸心裏,才釀成如此大禍。陸清河氣的臉色發白,一陣眩暈沖上腦,險些暈倒。
鄒遠趕緊扶住他,“大人先莫要動怒,先查清楚事情真相才是要緊。”
陸清河喘勻了氣息才吩咐道:“石雷你陪着銀鈴去看看,注意小心二次坍塌。”
“是,大人。”
倆人令了命,監事官觑着臉色,領着倆人前去堤壩上查看。
案子勘察下來,有些叫人失望,提塘确實是被沙石壓塌的。
塌之前那個幾個寨民都還在塘底清理沙石,一個一個接力用簸箕挑着運上塘來。突然轟隆一聲,塘壁就塌陷了下去,瞬間将裏面的人掩埋。
逃出來的還是幾個挑夫,當時撩下挑子就往上跑,僥幸撿了條命出來。
銀鈴去詢問,工地上的人也是供認不諱,沙石就是大夥商量了,決定先堆放在堤壩上的。要論責任,誰都有責任。
聽她要找兇手,老挑夫拖着斷腿,嘀咕道:
“這土還是咱們幾個人挑上來,二姑娘說這是要論罪,是要論我們的罪嗎?”
若是蓄意為之當然要論故意殺人罪了,可現在根本無法追究罪責了。
是拿挑土的問罪,還該是拿監工的問罪,亦或是責怪他們違反衙門規定,擅自堆放沙土釀成大禍。
誰也不敢拿這個主意,都看向了陸清河。這是他主持要做的工程,是不是該要他來但這個責任。
有人又道:“二姑娘也怪不得我們,縣老爺說要趕在年前将提塘修築好,這樣才能趕到明年春汛時引水進來。這催得急,咱們也是無奈。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心裏也不好受。”
此事陸清河确實是着急了,算着工期,日夜兼程趕工。不若再拖拖拉拉,便就什麽事也做不成。趕到任期滿前,新政若還是沒有一點起色,這三年便就是白幹。屆時再來個什麽樣的流官誰也不知,苗疆走走停停就還在原地踏步。
不過好在他聽不懂苗話,所以未聽見寨民的抱怨。銀鈴去禀了勘察結果,他只是沉了沉臉色,道:
“将他們送到義莊去安放好,待找到他們失蹤的家人後,再讓人來領。另外工期不要耽誤了,休整兩天後繼續吧。”
說完他便扶着鄒遠的胳膊離開了,銀鈴趕緊跟上前去。
“大……大人,這裏面就不查了嗎?”
明明事出反常的,不日提塘修好,引了水進來想要找什麽證據可就難了。
陸清河:“要查,只是不能從這裏查。這些日子你和石雷有空多來轉轉,看着別叫再出什麽事了。”
他顯然還是着急趕工期了,或是立功心切,着急作出政績來給皇帝看。
銀鈴有些失望,悶悶地跟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