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棄子
棄子
安遠侯的頭銜大抵來說也是沒有什麽用處的,當上位者想要抛棄一顆棋子時,仍舊會是毫不猶豫。
銀鈴走後的第二日,陸清河就換下了身上的綢緞袍子。穿着一身青灰色布衣,坐在屋重用早點。還是他自己一早起來熬的米粥,還有剛出籠的小肉包,搭着後廚腌的小鹹菜。
如今身邊就只身剩下他一個人了,弄了一大桌子才發現吃不完。慢慢的吃,然後收拾小廚房,淨了手才向外走去。
月門下的錦衣衛已等候多時了,手上拿着披枷鎖鏈。時安老先生也在不遠處,靜悄悄的看着。
陸清河走上前,向他行了一禮。
“徒兒去矣,何玉就拜托給師父了,銀鈴不久就會回來。”
時安擺了擺,面色有些難過,“去吧。”
耳邊響起乾清宮裏的聲音,“舍身就義,忠君愛國。朕和百姓都會記得他,将來定然給再給陸家追認一個忠義伯的。”
作為皇帝,清脆的嗓音中并沒有什麽難過和不舍。那個人曾說,倘若他是太子的父親的話。自己定然多少還會不舍就這樣抛棄陸清河的,但顯然他同她并不想有什麽瓜葛。
所以現在他當真就只是一顆棋子而已,那便沒有什麽不舍了。
抛棄了,她還會有一顆更好的。
時安曾以為那九五至尊上的女娃,當不會如此的狠決。如今看來她确實很适合做皇帝,做一個無情的帝王。
拜別完,錦衣衛便上前來了。陸清河自覺的低頭,等待上披枷。
趙恒卻只是拿來了鐵鎖,“不必了,公子倘若有什麽不舒服,只管同我們說。一路路途遙遠,照顧不周,請多包涵。”
陸清河便只擡起手,握起雙拳。不争一句,不辯一句。跟錦衣衛走前,還是回頭看了眼時安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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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乾州有他在,巴東暫時得勢,定然也不敢招惹他,能夠護住何玉,等待銀鈴回來。
他又是皇帝的人,耳目遍布天下,能夠代替自己将那姑娘培養起來。她是皇帝看中的人,沒人敢為難她的。
所以可以安心的離去,即便會離開很長的時間,乾州也不會出亂子。
然而押解的錦衣衛前腳才剛離開,衙門的差役就跑到吏舍裏。将何玉連人帶包袱,全扔了出來。
他是前任罪員留下的,自然沒有人待見他。兩個差役模樣的人,擡着輪椅出來毫不客氣的推倒他。
何玉腿腳不能動,翻到在地,像只王八一樣翻不過身來。仰面而躺,急促的喘息着,忍受着行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才有好心人過來,将他翻過身。扶正輪椅,抱進去。
“這是出什麽事了?”
何玉望見來人,才看見是當初來衙門給他治傷的田老大夫。
男人苦澀的搖了搖頭,“沒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罷。”
他看着倒是釋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田老:“衙門裏的陸大人呢?還有銀鈴姑娘呢,他們都不管你的麽?”
何玉沒想到,他竟還不知打生樁的事,“有人彈劾他害人命打生樁,被錦衣衛拿進京城去了。銀鈴姑娘她.....她去順安了。”
到了這時,他似乎才明白過來,為什麽陸清河執意要給那姑娘弄個一官半職。不若像是今日,大樹傾倒,他們這些不過就叫人随意踐踏的下場。
“這.....”
老頭挎着藥箱,一臉的唏噓。推着何玉轉身,道:
“何侍衛現在沒地方去吧,不妨先到老夫的醫館去,等待銀鈴姑娘來再做打算。”
何玉點點頭,抱着老頭撿起的包袱,同他一起離開。
随後角門下的道童,連忙跑進了後院,鑽進道堂中,不慌不忙的行了一禮。
“回師父,巴東世子将陸清河那個斷腿侍衛趕出去了。”
時安恍若未聞,只是将執着的白子落在了棋盤上。
默了一會兒,道童遂接着又禀道:
“苗寨中有異常,他們大概是要尋仇。埋伏在了斜坡口,約莫七八人,每人都配的有弓弩。”
時安淡淡應了聲,示意知道了,并未做其他吩咐。
道童不敢退出,又等了一會兒。見當真沒有吩咐,才讪讪的退下。
誰料,時安卻突然出聲,道:“派幾個人去順安盯着,有什麽事及時來報。”
“是。”
還是沒提陸清河的事,道童不再多問,退了下去安排暗衛前去順安。
斜坡口,在雞藤峽下。對于此處,陸清河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當初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姑娘,就是在這裏憑借着一股莽勁來刺殺他的。
時隔一年了,故地重游,感慨頗深。
一行人走了三日,天黑時到的崖口。不過沒有上山寨去,就地歇息在了路邊。陸清河身上有鎖鏈不便,也是顧及着自己的臉面,一直待在車中未出來。
錦衣衛在空地上起了篝火,給他送來幹糧,還有羊皮水壺。墊過肚子後,他便靠着馬車假寐歇息。
心下暗自盤算,銀鈴是不是已到順安了,農考可還順利。
正是混沌之際,突然外面起了騷動聲。錦衣衛立刻察覺到了靠近來的響動,警覺的圍在馬車旁。
突然一只利箭從夜色中射出,趙恒抽出繡春刀擋開,接下來又是數只箭矢簌簌飛來。
車內的陸清河吓得直發抖,掀開簾逢,箭矢咚地就紮在車板上,險些戳傷他。
“是苗人的連弓弩,各位小心。”
他很快就鎮靜下來,知曉苗人的連弓弩雖然厲害,但皇帝錦衣衛也不是吃素的,拿幾個活口自然不再話下。
“煩趙大人和幾位兄弟,費心拿幾個活口。”
趙恒眸子一垂,半響後才示意錦衣衛往林中去。馬車前一下便空了,苗人的弓弩瞄準了馬射去。一箭射瞎了馬眼,受驚的馬立刻狂奔起來,往懸崖邊蹿去。
“趙大人,救我!”
陸清河扒着門板,奮力呼救。箭雨來時唰唰的射來,紮在門板,擦傷手指。吃痛,他又一骨碌滾進了車裏。
“趙大人救我!!”
他還不想死,扒着車窗鑽出半個身子,向身後的錦衣衛招手。可是他們只追了幾步,就停了下來。
耳邊呼呼刮人的冷風,樹影如浮光掠過眼前,頓時就一陣失重感襲擊來。馬鳴嘶嚎,天地江河,山川日月颠倒。
陸清河連帶着馬車一起摔下山崖,瞬間就消失在了懸崖底。
有錦衣衛見狀,還想沿着崖邊下去救,趙恒卻出手攔了下來。
“不必了,這就是他的命了。”
皇帝早就抛棄那顆棋子了,而他還不知道,傻傻的以為自己只是餌,錦衣衛必然能救自己。
“可是.....”
有人還是不解,他們并沒有接到要殺陸清河的命令的。
趙恒:“不必再說了,時安老先生的意思就是聖上的意思。”
在乾州羁押陸清河,那個作為他師父,又是帝師的老人,對于他們都未曾叮囑半句。可見這是默認了的,陸清河死不死就看自己的命了。
“把這幾個人押進京去,聽後聖上發落。”
他讓錦衣衛将抓獲的幾個苗人都綁起來,又朝着崖底看了眼。揪着其中一人,問道:
“誰派你們來的?”
“呸!”
那漢子惡狠狠的啐了他一口,罵道:
“我苗家死去的亡靈派我們來的!就那麽讓那狗官死了,便宜他了!”
趙恒:“聖上已經派人徹查打生樁了,為什麽還追來鬧事?”
“哼,你們官官相護,指望你們狗皇帝給苗人公道,還不如我們自己的苗刀快!”
苗人不敢信官府,就是因為官官相護。表面上看着問罪下獄,實際上很多官員回了京,搖身一變依舊作威作福。所以埋伏此地,想要把人劫上山。
在官府無法相信時,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刀。
“你們倒是又幾分血性。”
既是誇贊又是揶揄,趙恒一把将人丢開,把玩起收繳的弓弩。
而陸清河一路跌到崖底,馬車摔得粉碎。馬肚戳在地下的木樁,當場斃命。涓涓熱血淌在地上,蓄成血池,他被溫溫得泡在裏面。
因為摔斷了脊梁,動彈不得。嘴巴張着,一翕一合的想要喊出聲音來,但都被淤血梗在了喉間。
掙紮了半響都無果,他只得閉上眼,想要蓄積些體力等待救援的人——皇帝的錦衣衛,或是他師父時安老先生的人。
但是一夜過去了,天邊已經有了晨曦,陸清河依舊沒有等來他等的人。
倒是苗人的說話聲已經逐漸靠近,以腳步和說話聲判斷,至少有數十人。呈地毯式搜索而來,走過的路都用柴刀清理的幹幹淨淨,勢必要找到那個摔下山崖的人。
他的腦袋一陣發懵,繃緊了呼吸。不敢相信,不但錦衣衛沒下來,連時安的人也沒來。
然後才遲鈍的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被抛棄了。巴東接手乾州衙門,意味着皇帝重新啓用了羁縻制,并且她很看好的他。親手提拔,将政績喂到他的嘴中。
而他自己,是不是做作為打生樁的罪魁禍首,做實了這罪名。
皇帝要的從來都不是真相,而是一個替罪羊,安撫民心。将來乾州的新政,水利依舊還會繼續按照他的方略推行。
陸清河在震驚中,又哭又笑起來,淚眼朦胧的盯着晦暗的天空。
笑得自己傻,自己的可悲。他的一腔忠義之心,不過是一顆棋子的自我感動。
很快他的耳邊不但響起了說話聲,還有山崩地裂的響動,震得地面發顫。獵獵風聲,從懸崖上席卷下來。
“虎.....虎婆!!”
“虎婆下山了!!”
苗人得驚呼聲接踵而起,四散逃開。陸清河聽不懂苗話,只覺得這情形似曾相識。繃緊了身子,擡眼只見一只吊睛白額大蟲朝自己撲來。
他下意識地就大喊了聲,“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