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元寶

元寶

吊睛白額大蟲,拔山倒樹而來,張開血盆大口鉗住陸清河的肩膀,拖着人往陡峭的懸崖壁上去。

逃散開的苗人,轉頭就能看見那駭人的東西。不敢追上前,都停在了崖壁下望着。

“還要不要追,虎婆把人叼進窩裏去了。”

有人着急的問道,看着四周裸露的岩壁又無路可追。

“不必了,算便宜他了。走,回去。”

為首的漢子招呼一聲,料定落入虎口的人也活不了了,遂打道回府。但不多時,有兩個人影又偷偷的摸了回來,前去死馬前查看。

只見滿地鮮血,一路沿着岩壁而上,血淋淋的一大片,甚至還有被木樁石壁挂落的肉屑。而猛虎已經叼着人鑽進了山林中,沿着陡峭的石壁攀上去。雖然地上滴着血跡,卻是找不到身影了。

倆人跟了一路,一到天黑就無路可走了。又遇上半夜下了場大雨,次日天晴下來,是什麽痕跡都沖沒了。

“四爺,還追不?”

帶着鬥笠的胖子,愁容滿面的看着幽深空曠的山谷。心下有些虛,不敢在亂走。畢竟深山老林,那吊睛白額大蟲再突然蹿出來,倆人弄不好連命都要搭再這裏面。

身形削瘦的男子,抖了抖蓑衣上的水珠,笑道:

“不用追了,過些日子去找世子爺領賞。”

那胖子跟着他望回走,不解的問,“沒有屍體,世子爺那怎麽說?”

“不是說了過些日子再去,不急。再說要陸清河命的又不是世子爺,屍體有什麽用。”

倆人嘀咕了一路走出山林,陸清河遇害,在出事的第二天就傳回了乾州。巴東果如所言,一臉的驚訝。不敢相信當初怎麽都殺不死的人,怎現在突然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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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特意去禀了時安老先生,待其很恭敬,親手奉了茶。

“老先生,适才剛探子來報,押解陸大人的人在半路遇到苗人尋仇。連人帶馬車摔下深淵,剩下半口氣又叫被山中的老虎吃了,屍骨無存。此事如何辦,下官可是要上山去拿苗人?”

時安擡手将茶碗推開,唏噓道:

“命該如此,一報還一報罷了。打生樁的案子就到此為止,過兩日巴東世子組織人将工地重新開起來。人不能白死了,該做的還是要做。”

“老先生說的是,您歇着,下官忙去了。”

巴東笑笑,退了出去。轉身就派人上山将打生樁的案子大肆宣傳了一番,動員苗人下山動工。但想到老先生聽到陸清河死訊漠然的樣子,還是沉了臉色。于是寫了封信,連夜派人送出乾州。

但信差才剛出城門就被皇帝的暗衛抓住,信件落入了時安的手中。

不久後,堤塘還有各處工事順利重開,打生樁的事很快就翻篇了。

山中,陸清河被元寶叼回窩中。那家夥雖是有靈性,可到底不知人事。并不會因為他已是重傷,而對他溫柔幾分。被咬着肩膀一路拖回窩,全身上下磨得血肉模糊。山中大雨又濕又冷,他很快就燒起了高燒,燒到意識混沌。

夢魇中回到當初斜坡寨中的那夜,夢到那姑娘找到了他,正在給自己治傷口。她不再一心只挂念何玉,會心疼他。

怕他疼,傻乎乎的給他吹傷口。撲在他的身上,用溫熱的唇含住撕裂開的傷口。吮吸,舔舐,激起他已經麻木不知疼痛的知覺。吐着熾熱的氣息,含糊不清的告訴他舔舔就不疼了。

可腦子想到那靈巧粉嫩的軟舌,陸清河反倒全身痛的更厲害了。能夠擡起手來,揪住那毛茸茸的腦袋,惱道:

“.....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銀鈴,聽話,別這樣,你要治傷便好好的治。”

他不明白,這姑娘怎不能好好的治傷。她再這樣肆無忌憚的舔他,自己可是要什麽傷都沒有,當場拿辦了她的。

可就是推不開她,那腦袋倒是肆無忌憚起來,擡起來添得他滿臉的口水。原是叫他血脈噴張起來的舌頭,突然變得跟鋼刷一般。嚓嚓的刷着白嫩的面皮,火辣辣的疼。

陸清河猛然睜開眼,被葉縫落下來的陽光刺得生疼,眼睛又酸又脹。鼻間呼出的氣息像是烈火一般,嘴皮幹裂如久旱的地皮,微微一動面皮就烈出血來。

“元......元寶?”

掌心穿上毛茸茸的觸感,柔軟又些紮人,偏過頭去,一條大粉舌頭劈頭蓋臉的向他舔來。

他并不很确認這是不是銀鈴的那只虎,不知它這是在救自己,還是享用大餐前的準備。

陸清河擡起僵硬的胳膊拍開虎頭,又順勢一把揪住它胸前的毛發,借勢起來。昏昏沉沉的走出虎窩,一邊脫掉自己的外衣服扔在地下。

猛虎也跟着,圍在他身邊打轉,撲哧撲哧的喘息,瞪着懵懂的眼睛不曉得要幹什麽。

至少不是要吃掉他,陸清河知道的,蔫蔫道:

“.....是.....是你,元寶,是不是你。可我現在也快要死了.....我夢見她了,你的主人來救我了。但我等不到她了,我就要死了.....”

他語無倫次的說着胡話,眸子倏倏的掉出滾燙的淚珠。腦子像是被下了咒一樣,有人拿銀針從太陽穴紮進去。

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那個人就趴在肩膀上,拿着慢慢磨他。腦仁一陣一陣的刺痛,好像下一刻身體的裏血液就會沖上頭頂,叫他當然斃命。

“元....元寶,水....水,哪裏有水?”

陸清河跌跌撞撞的在林子亂走,走的離虎窩遠了些,又叫元寶張嘴叼住,拖了回來。

他想要找水給自己退燒,若是死便死了,害怕死不了,撿回條命又被燒壞了腦子。可元寶聽不懂他的話,只曉得不能讓他離開虎窩。陸清河一走遠,它就殷勤的将人拖回來。

最後逼得陸清河抄起地下的棍子,朝它惡狠狠的打去,“滾,你再過來,我打死你!”

元寶委屈巴巴嗷嗚了一聲,拖着尾巴左擺又擺,呆呆地看着那個拿棍子的人。

陸清河見狀連滾帶爬的跑開,憑借着他那沒有用的直覺去找水。走了多遠,走到哪裏了,也不知道了。只是感覺到日頭越來越烈,一路邊走邊摔,數次骨碌滾下山林,能夠感覺到已經離虎窩很遠了。

當真甩掉了那只大傻子,他又開始害怕了。害怕碰到苗人,碰到要置他于死地的錦衣衛。

“元寶.....元....元寶,你在哪兒?”

“元寶,出來!”

他很沒出息的哭起來,嘶啞着聲音大聲的喊,慌亂中又踩空摔下懸崖未曾想,數幾丈下竟是個水潭,他就這樣誤打誤撞找了水,撲通落入水中。

冰涼的潭水鋪天蓋地湧來,灌進鼻腔中,大口大口嗆着。撲騰了幾下,陸清河就動不了,才悲哀的想起來自己并不會凫水。

他只能選在被燒死和嗆死中,選擇其一。

瀕臨死亡的感覺叫人感覺害怕,身子像是在不停的膨脹,灌滿水從中炸裂開。但當他已放棄了掙紮沉入水底,撲通一道黃棕的身影鑽進水中,撲騰着四肢爪子靠近,又一嘴咬住他的肩膀把人帶了上去。

陸清河摸到了水中柔軟的毛發,生出了劫後重生的僥幸,本能又沒用的抓住了元寶的毛。

很快他就被拖上了岸,但咳出了胸腔裏的水,他又再次走進了水中,将自己泡進去。

元寶擔心的不得了,以為他還是在尋死,後腳又将陸清河拖了出來。一人一虎就那樣僵持着,直到高燒退下,他才窩在元寶的肚子下睡過去。

這一覺,陸清河有睡到天荒地老之勢。期間醒過幾次,又混沌的睡過去。天色有黑有亮,分不清到底是睡了多久。徹底清醒過來時,依舊還是一個豔陽天。身上爬滿了螞蟻,蟲子鑽在他腿上的傷口裏,吃着腐肉。裏面隐隐約約已經能夠看到蠕動的白點,瞧着人頭皮發麻。

他一瘸一拐的站起來,坐到淺灘。撿水中起薄薄的卵石,生刮腐肉,元寶好奇的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陸清河并不通藥理,去到樹林裏胡亂采了些樹葉子和雜草,在潭水邊搗成藥汁,敷在傷口上。弄完後,跟着元寶回虎窩。

但它似乎并不着急,走走停停,偶爾停在路邊吃野草。他心領神會,跟着采了好些抱在懷裏。

磨磨蹭蹭快要到天黑時,山林裏傳來了說話聲。

“二哥,天快黑了,該回去了。”

是說着苗話的苗人,姑娘的聲音脆生生的。聲音在樹叢裏響起,沒一會兒就鑽到了小路下,接着渾厚的男子聲音就響了起來。

“雲兒,這些草藥夠用很久了吧。明天我就要去工地上了,你在家照顧好阿媽。”

男人背着背簍從石壁上翻下來,尋着說話聲就找到了那姑娘。

“阿哥,你真的要去嗎?以前官府叫你去的時候,你怎麽不去,現在又要去了呢?”

“現在不一樣了,是巴東世子,咱們苗人自己做主的事。再說官府要求每家都要出一個人力去呢,你在家好好照顧阿媽。”

說話聲陸清河都聽不懂,帶着元寶靠近下去。樹林裏棕黃的影子,将路邊的男女吓得失魂,趕緊蹑手蹑腳的離開,大氣都不敢喘。

陸清河躲在元寶身後,才看到是一對上山采藥的兄妹。意識到此處離苗寨已經很近了,至少經常有人出沒。

可他現在這個樣子要去寨子裏求救嗎?元寶把他帶到這裏來也是此意嗎?

猶豫了一響,陸清河爬起來,一瘸一拐的鑽出樹林,站在岔路上,問道:

“我們往哪邊走?”

元寶拖着長長的尾巴朝着那對兄妹離開的方向走去,他搖頭将它喚了回來。

“元寶,我們不去,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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