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無知蠢婦

無知蠢婦

元寶的虎窩不蔽風雨,天下大雨,裏面下小雨。濕漉漉的又潮又濕,陸清河跟它在山上待了一個多月,竟是長了虱子。頭皮癢得他撓也不敢撓,硬生生得忍着。實在憋不住了,踩到小河裏去洗洗。但沒有藥粉,想要清理幹淨是不可能的。

他以前也并不算是一個很講就的人,還從來沒有那麽的邋遢過。在山中混的同野人一般,白嫩的面皮曬得黢黑,上面坑坑窪窪的全是結痂。腿也沒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同一個月前豐神俊秀,意氣風發判若兩人。

盡管如此,他也并不打算下山去,天天帶着元寶出沒各村寨。為了行事方便,趁着天黑去寨子裏偷了身短襟苗衣出來,不過跑出來時叫寨子裏的狗發現,一路追進林子裏。直到元寶氣勢洶洶的下來,才将狗吓住。

他出事後不久,衙門到各處山寨征用了很多的勞夫,拉到工地上修堤塘水渠。事情很緊急,有的甚至半夜就來拉人。

為了混到工地上去,陸清河裝成了乞丐。從人家河溝撿了只破碗,拄着拐杖,開始明目張膽的出現在各個村寨。

好心善良的人家遇見他來敲門,會将剩下的飯菜施舍一碗出來。有時家裏有果子,也會分給他些。他便帶回虎窩裏同元寶一起吃,不過元寶會捕獵,吃的比他好。

一個不分時節的早上,才剛來到寨子口,就有人攔住了他,丢來一塊石頭砸到路邊。

“嘿,叫花子!”

陸清河聽不懂苗話,埋着頭繼續走。那幾個人緊跟上來,團團将他圍住。

為首的是個胖子,臉上堆滿了橫肉。眴目,一說話就不停的眨眼。挺出一個大肚子,能一把把孱弱的他撅到地下去。

“一個大男人,天天要飯叫什麽樣子。爺這有掙銀子的營生,去不去?”

那人上下打量着他,伸手去抓他的肩膀,摸了兩把還算是滿意。

“和你說話呢,啞巴了?”

陸清河埋着頭不說話,惹得那人甚是不快,不耐煩的推了一把。一踉跄,他就摔到了地下,鼓鼓囊囊的一副慫包樣子蹲着,胳膊抱着腦袋,怕一言不合就挨一頓打。

跟随一道而來的漢子,見狀趕緊打圓場,充當和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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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莫生事莫生事。礦山的事要緊不能外洩,巴東世子正等着用人。這是個啞巴不就正好,給口吃的,比騾馬還好用。”

胖子想想也是,蹲了下來,換了副嘴臉熱情道:

“兄弟,爺的工地上缺個下洞勞工。每月二十文,管吃住,想不想去?看你這樣子也是正經人家,可憐不知遭了什麽事,堂堂男子漢落得個乞讨的下場。跟爺走,掙銀子去。”

說完也不等陸清河應承,招了人上來拽起他,拉着一行人往山下去。同行的男人,看他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還好心的安慰他。

“兄弟放心,那是霸黃寨的龍四,不是騙子。咱們這些人都是跟着他去掙錢的,聽說是官府的工事,給的工錢高。這出去一趟,掙了銀子回來就能娶上婆娘。”

陸清河聽不懂的苗話,還是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頭,表現出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跟着他們一直走了兩天,竟是摸到了一個老地方——平羅礦場。

礦地上不但有苗人,還有漢人。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從深邃的礦洞裏推出一車一車的黑土出來,日夜不停歇。

礦洞就近搭了一排營帳,供以礦工休息。他們到時,裏面還躺着睡覺的人。到了午時,咚咚的放飯的鑼鼓敲了幾聲。洞口外向裏吆喝,一個個灰頭土臉的礦工接連湧出。解下拴在腰肩的碗筷,擠在大竈前排隊吃飯。

陸清河同那幾個新來的漢子接過發過來的木碗,排在隊伍最後面。半盞茶的時辰不到,那些人就匆匆吃完了,碗筷也不洗又栓回了腰上。

他不曉得傻乎乎的放回竈前,做飯的廚子好心提醒道:

“新來的吧?吃完,碗自己收着。夜裏就睡在旁邊的帳篷裏,四個時辰換一次工,到了時辰自有人來喚你們。工地上有四五十礦工,住的地方就那麽點。自己的東西要保管好,丢了可找不着。”

陸清河點點頭,到了夜裏上工時才明白,為什麽那人都将自己的飯碗別在腰上。因為飯要搶,晚了連湯都沒得喝。休息地方就那麽四五頂帳篷,像是下紅薯一樣,頭腳相對擠在一起。

每個人并沒有固定的床位,床褥都是共用的。所以每個人都将自己的東西帶在身上,防止被偷竊。

共是有三班礦工輪流倒,不停歇的下到礦洞中,将地下的鐵石運出來。算不得是好差使,但除了陸清河,其他人都很滿意。

休息時,躺在帳篷裏還在興致沖沖謀劃掙了銀子如何使。有要娶婆娘的,有給家人看病的,各有各的想法。

好像窮苦的日子有了奔頭,面對極度危險,随時可能坍塌的礦洞;吃不飽,惡劣的居住生活條件;少的可憐的工錢,他們都不在意。

言辭間對衙門新的主事很滿意,畢竟比對以前的黑礦場,被當作牛馬使的礦工,他們竟還有銀子可以拿。

只有陸清河覺得不值得,礦洞裏的鐵礦是拿命不分日夜的挖出來的。這些人的勞作,值得被更好的尊重。

但不得不說比于那些人以前的蠻狠,這次他們确實高明了很多。

遠在順安,銀鈴和楊豎緊趕慢趕,花了小半個月才到順安城。宿在布政使司衙門,斜對面的來月客棧。

聞聽她是來考農官的,客棧掌櫃揶揄她沒考上,可不要哭鼻子。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證,自己保管能夠考的上。篤信憑借自己的能力,一樣可以光宗耀祖。

次日一早,楊豎早早的送她去布政使衙門考試。只不過等了半天,臨近午時了,衙門的空地上還是只有他們二人。一個來應考的考生都沒有,也沒有官員差役出來組織考試。

銀鈴覺得不應當的,跑去門房問,“大哥,今天不是順安選農官的日子嗎?都已經午時了,怎麽一個人都沒有?”

“你是來幹什麽的?”

沒曾想當真有人跑來應考,差役狂塞了幾口肉包走出來,好奇的看着她。

銀鈴:“我是來考試的,乾州人士,喚銀鈴。您去考生簿子上查查,有我的名兒的。”

差役想了想只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憋了老半響,終于想起來在布政使那兒聽到過她的大名了。

“你且等着,我給你進去報。”

跑進衙門不多時他就回來了,臉色有些尴尬,身後還跟着一個人綢衣搖扇的男人。年紀看着她差不多大小,口氣卻不善說話蠻橫,還沒顯身便對着她一頓譏諷。

“叫本公子看看是哪只牝雞在司晨?”

銀鈴一聽這話,火氣就上來了,“你是什麽東西,人話不會說嗎,在這裏狂吠?!”

那男人冷冷一笑,收起折扇,敲了敲差役的肩膀,“告訴她,我是什麽東西。”

差役尴尬的咳了一聲,讪讪道:“這位是順安通判尹志大人家的公子,已備選了此次農官。”

所說的備選,其實是內定了的意思。衙署裏一個蘿蔔一個坑,發出的榜都是已經有了內定的人選。走走過場,在吏部備了案,便就可以走馬上任。

雖然都是微末小吏,但不失為一個進入官場的好機會,油水也不少。一般人家裏有些錢的,都願意捐這樣的一個小官。所以這樣的榜發出來,基本上不會有人當真來報名應試。

而家中有權有勢的,能捐更大的官。沒錢沒勢的窮苦書生,有幾分氣性,自然是埋頭苦讀,以求将來能夠有光耀門楣的一天。

今年的這場農考,她突然冒出來還是個女人,是有些叫人吃驚。原本沒人将她當回事,後來她的名字挂上了陸清河三個字,于是就有了幾分分量。

地下的人得罪不起他,也得罪不起尹昌興侍郎的叔父,通判的爹爹,巡鹽使夫人的姐姐.....此事就僵住了,小小的一個農官位置,懸而未決,變成兩方勢力的博弈。

直到陸清河被撤職拿上京的消息傳來,算是一錘子定音了。在官場裏風水輪流轉,你方唱罷我登場。官員落馬失勢的風聲,傳得比邊疆軍報還要快。一般還不等聖旨下來,從京城到地方官場都知道了。擇新主的擇新主,落井下石頭的落井下石,好不熱鬧。

只有銀鈴還不知道,對跟前這面相崎岖的男子,十分的不屑。

“農官代朝廷督課農桑,關乎這朝廷稅收,百姓生計。當選以精通農桑水利人才,才能為民謀一福祉,為國鑄一大計。怎能以為權勢買賣官位,若誤選庸碌之輩誤國誤民當如何。公子既有心農事,何不憑借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來考,同我比比!”

她是一點都不客氣,暗地裏将尹昌興罵了一頓。

“無知蠢婦,牝雞司晨,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憑你也配同本公子比,你能到這來,私下在陸清河的床上也沒少費力吧,還敢大言不慚言光明正大!”

尹昌興家中頗有權勢,自然知曉朝中局勢變換,如今正是得意之際,倨傲的看着門下背着箱籠的人。

“你!”

銀鈴知道自古以來朝廷都不許女子幹政,自己能來考農官多少和陸清河沾點關系的。對于尹昌興的話她沒辦法反駁,可是又覺得委屈。明明同樣的事,男子做得,女子就做不得!

小姑娘憋得滿臉通紅,握緊了袖子下得拳頭,憤怒的瞪着眼,恨不得沖上去揍那男人一頓。可呼吸吐納了一陣,她又自己冷靜了下來。想起臨走前陸清河的囑咐,知曉不能弄砸了這事,索性嚷嚷道:

“你既然知道我背後的人,那就識相的同我正式比一場。你若辯贏了我,我就服氣認輸,這農官你做罷!”

安遠侯當比什麽通判權勢的大的,銀鈴篤信,甚至認為陸清河已經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可她不想就這樣接受他的安排了,至少要叫那些人看看自己到底是什麽人,當不當得起這個農官。就是走關系,她也要給陸清河掙回這份臉面來。

尹昌興被逗得哈哈大笑,險些背過氣去,指着小姑娘,對身邊的差役問道:

“你聽見她在說什麽了,哈哈哈!本公子長那麽大,還沒聽過如此好笑的笑話來。小姑娘你傍的大樹倒了,女人家家做什麽官,回家生孩子去吧!”

說完還不解氣,蹿到銀鈴耳邊來,用這折扇重重戳着肩膀,仿佛要當衆挑開她的衣服一樣。

“或是來爺床上也可以,叫我看看你伺候陸清河的手藝。”

銀鈴咬着銀牙,滿腦子都是陸清河出事了,這些人才敢那麽肆無忌憚!可怎麽會呢,他還說要等她拿個頭籌回去呢!

很快她就憋紅了眼,一怒之下抓住尹昌興的手腕,剪到身後,惡狠狠的把人摁在地下。

“王八蛋,你再動我一個試試!”

那殺人的架勢,驚得身後的差役全都圍了過來,“放開尹公子,衙門重地不得無禮!”

“站住,在過來我就殺了他!混蛋,你當姑奶奶我好欺負是不是!”

現下她是一點都不想當官了,裏面的彎彎繞繞着實叫人憋屈,還不如她手中苗刀弓弩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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